第70章
  挟筷子鹿脯,停在嘴边,天子忽然想到什么:“刘婉所爱之人,姓……周氏?”
  “然也。周德,周安世少子,”馆陶长公主笑意吟吟地回复:“乃太尉周亚夫之侄”。
  “周安世?周……安世?”皇帝隐隐觉得听过这名字,但一时又想不起此人做过什么了。
  “周安世者,条侯周亚夫之同产弟也。”半句话讲完,刘嫖长公主脸上流露出毫不掩饰地鄙夷:“城阳王女嬿之前夫。数载之前;周安世无故休妻。”
  “哦……”天子想起来了。
  在大汉朝的上层社会,‘休妻’实在是太罕见了。当时必然闹得满城风雨。
  “周德,周安世少子,少子……哎?”皇帝放下筷子,兴致满满地瞧姐姐:“锤杀……父妾?”
  “噗!”长公主乐了,点头再点头,不忘为未来的侄女婿美言上几句——之所以严厉惩诫,是因那名小妾经常仗着周安世的宠爱对主母不敬;周德作为儿子,自然不能对母亲受辱袖手旁观。
  “阿姊,知矣,知矣!”天子微笑着颔首。他现在可以确定,周安世必定名列‘长安贵妇界黑名单’的前五位。
  帝王是彻底想起来了:周德那小子,手段毒辣,胆大包天。非但把老爹的爱妾砸掉半个脑袋,还趾高气扬拒不认错,最后甚至引进外部势力抗衡父族,把伯父兼族长周亚夫都气得头昏脑胀。
  长公主将鸡汤往弟弟面前送了送;
  皇帝陛下向姐姐微微点头,致谢,取金勺舀一勺……
  清香浓郁的鸡汤咽入喉咙,天子的口中突然冒出三个字:“左都侯。”
  “嗯?”皇姐一顿。
  “左都侯,卫尉之左都侯。”
  大汉天子搁了汤勺,悠悠然悠悠然一笑——偷了梁王的嫡次女私奔,周德是没法继续在梁国的仕途了。既然做不了梁官,就当汉官吧!先在卫尉底下做个‘都侯’,有了俸禄,小夫妻也好过日子。
  ‘把与周亚夫不和的周氏子弟……安插进自成体系的卫尉守军?’馆陶长公主瞬间就想明白了这项安排的深层含义,马上大加附合:“大善,大善!上……仁德!”
  接下来,刘嫖长公主欢欢喜喜地对皇帝弟弟夸了又夸,嘉其仁慈赞其大度,实乃这世上最英明的皇帝,最善意的兄长,最仁慈的伯父,最……
  天子听得眼睛笑眯,越发大方了:“女侄阿婉于归,吾赠五百金,为其置家。”
  刘嫖皇姐又是一长串的赞美,同时表示因不能越过帝王去,做姑母的就只能拿三百金给刘婉侄女添妆了。好在地方是现成的,据她所知,刘武在长安有两所别院,地段布置都不错,正好挑一处做新房。
  -_-礼服没现成的?
  -_-只能刘嬿把她的婚礼服先让出来咯!王主嬿也别想着嫁人了,先娶儿媳妇吧!
  =_=主婚人?
  =_=就找在京的长辈亲王充任吧!那个……淄川王刘志不是入朝了吗?他是天子的堂兄,新娘子的堂伯父,就他了。
  ^_^谁操办?
  ^_^宗正出面,少府、窦家和长公主三方协助,争取五天以内成婚。
  必须赶紧。再不快点,肚子就遮不住了!
  姐弟俩有商有量,
  没一会儿就把侄女儿的出嫁事宜谈妥了——完全没越俎代庖的违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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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9章 庚戌难兄难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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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宫●内书房
  大汉的皇太子和河间王两个木木然,如两尊雕塑般凝固在坐席上。
  窦保持跪地的姿势不变,高声说到:“大王,婴……请诛栗家子。”
  河间王刘德,大惊失色。
  皇太子刘荣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太傅?!”
  “太傅,何因?何因?仲寿乃、乃……”栗太子都快变结巴了。
  刘德同样腹诽不已。
  栗延非但是舅舅的长子,是母亲最喜欢的娘家侄儿,是他们兄弟的表兄弟,还是太子宫栗良娣的同胞弟弟。栗良娣身怀六甲;妹妹肚子里也有了栗延栗仲寿的骨肉,眼看要成为自家妹夫了,皆大欢喜——杀掉他?为什么?
  “太傅,栗延实有过……”
  皇太子刘荣赶忙为栗表弟说项:“然,罪不至死呀!”
  “善,善。”河间王刘德也委婉地提醒窦太傅,他亲妹妹肚子大了,还等人认账呢!退婚是应该,但娃娃也需要爹啊!总不能未婚的公主,真生出个孩子吧?
  “殿下,大王……栗延必死。”魏其侯却是异常的坚持。
  刘荣和刘德,表示困惑。
  “栗延不死,”
  太子太傅窦婴横眉冷视哥儿俩:“殿下之储位……不稳!”
  ~.~~.~~.~~.~
  ~.~~.~~.~~.~
  “殿下,大王……”
  太子太傅窦婴,表情严肃地重复了一遍:“栗延不死,殿下之储位……不稳!”
  栗夫人的两个儿子完全不解,也无法认同:“太傅,因之何?”
  ‘还是嫩啊!希望这回能听我的……’
  魏其侯窦婴理理思路,尽力向两个尊贵的年轻人解释——其实就未婚有孕这事而言,内史公主具体是和谁怀的孕,甚至孩子生不生下来,都不重要。
  这话,真心难听!
  皇太子和河间王古怪地对视一眼,脸色变得难看极了。
  窦太傅瞧见了,当做没看见,继续分析:其中的关键,在于事发地点——后宫!
  后宫,是什么地方?是天子的女人们居住生活的地方。无论按法理还是按道理,后宫出现的所有小生命都应该是出自天子的龙种。
  虽然现在大肚子的是女儿,不是姬妾;但天子绝不会因此就谅解到哪儿去!
  同一座后宫,今天有胆子玷污公主。那么,明天呢?后天呢?离‘沾惹嫔御’‘勾搭宫女’也不会远了吧!
  刘荣刘德闻言,彼此看看,心头不禁凛然!
  同是男人,
  同是拥有后宫的男人,
  同是后宫中妻妾成群的男人——设身处地想想,怎会不懂?
  窦婴看效果不错,满意地笑笑,给出结论:所以,内史公主不能嫁姓栗的。
  如果成亲,这桩表面上的喜事就会化成天子心头的‘刺’——栗延活一天,就扎皇帝一天!
  日日夜夜地提醒大汉天子陛下,曾有人在象征天家威严的九重宫阙中触犯淫禁,踩着皇家的尊严往帝王脸上抹黑……最后,居然还全身而退、名利双收!?
  时时刻刻让天子不舒服,还想坐稳皇太子宝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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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侄女儿的人生大事解决了。
  馆陶长公主看看兄弟的脸色,试探着:“陛下,内史……”
  笑纹消失,天子的眉心出现一个深深的‘川’字。
  “陛下,如今,”长公主亲手给弟弟斟满酒殇,娓娓道来,算了,算了,成全他们算了!连孩子都有了,总不好再强行拆散吧!
  好在男方的身份还过得去,郎才女貌,又是亲上加亲……
  ——天子反感,反感!
  虽然不符合大汉‘公主必须嫁有土之家’的规定,但也不是没通融之道。或者,提前给栗氏封侯?刘荣都是皇太子了,他的亲舅舅现在就封侯爵,公卿们不会太反对吧?
  ——皇帝陛下觉得胸闷,十分胸闷:‘朕当了二十多年皇太子,窦家也跟着熬了二十多年。栗氏,还不是皇后呢!’
  似乎看出皇帝弟弟的不乐意,长公主思索片刻,给个折中方案:封侯不合适的话,就单封栗延一个如何?封个君也成啊,勉强也算‘有土’了。
  ——帝王心里堵得慌,万分堵得慌:‘怎么?姓栗的混蛋在我宫里乱搞,我还得封他领地?这是哪家的道理?!’
  “内史不才,有负圣恩……”馆陶长公主的神情中同样带出浓浓的不豫,须臾,无奈地叹息;
  象是出于完全的无意,姐姐刘嫖为皇帝弟弟提供个脱卸责任的好理由:“哎!帝王日理万机,抚天下亿兆之黎民;内帷之不清,属妇人失职。”
  因内史事件带来的最后一丝负疚感,至此,烟消云散!
  天子陛下同意,百分之百同意,感觉姐姐说的简直太对了。
  他当帝王的,要管官吏,要管军队,要管兴修水利,要管防范外敌,要管天下教化,要管官仓府库盈亏……哪来的时间过问每个女儿的起居?
  ‘这原是女人本分。梁国,是李王后;皇宫……皇后病了,不怪她……可栗氏没病啊!’皇帝陛下越想越觉得栗夫人可恨,亲生的女儿啊,在当娘的眼皮子底下出丑闻:“栗氏……蠢妇,蠢妇!失职!”
  “陛下,栗夫人固错甚,然……”
  馆陶长公主从弟弟手中接过酒殇,再度斟满:“……然,栗夫人乃皇太子之母。”
  “因帝太子故,望陛下容恕之。”
  长公主的声音很轻很轻,却有如一把锤子,锤锤砸在君王的耳畔。
  天子板着脸一言不发。
  怎么办呢?事情已经发生了,总要解决啊。
  “皇太子宽仁,敦厚,好学……”为刘荣这个侄子说了一箩筐好话后,刘嫖皇姐对皇帝弟弟躬身一揖:“陛下,内史年少无知;然,太子宫之颜面,不可不顾呀!”
  “阿姊,阿姊……”
  帝王沉吟,犹豫,良久才青着脸,象从牙缝里挤出来般讲到:“长姊所请……吾敬诺!”
  然后,又及时补充:公主未嫁先孕,有损皇家体面。得和母后商议商议,看怎么办才能掩盖住;至少,也减轻减轻影响。
  “不敢忘……”
  皇姐深深弯腰,回礼答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