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节
  楼淮祀翻着眼皮,道:“禹京之中,街边一个卖豆腐都许是皇亲国戚,但,如三皇子这般的天潢贵胄,却是难得,何况亲与他说话?”言下这意,这是要把姬冶放在那招客。
  陈贺暗想这似是有亵渎皇子之嫌,转想一想,为了将石脂铺开,天下万民都能低价沽一二钱石脂,换得夜中烛火光明,有何不可为?
  姬冶推脱不过,只好充当起“掌柜”来,他现身榷场,直引得诸商户心情激 荡,有些原本无心做石脂买卖的富户都动起歪心思来,琢磨着借此良机讨好皇三子,若得机缘,得道升天就在此举之间。更有些削尖了头钻营的,连夜买来容颜娇美的女娘打扮得一新,充当自家女儿带在身边在榷场往来。
  知慕少艾,焉知无缘呢?这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飞黄腾达,指日可期啊。
  姬冶气得整个黑了脸,楼淮祀还跑来在他耳这叽叽歪歪,什么开业大吉,石脂事关民生大计,怎能摆皇子的架式,不与民同乐?姬冶顾全大局,也只得忍了。
  卫繁见他捉弄姬冶,担忧问:“三皇子会不会生气,寻你的麻烦。”
  楼淮祀死猪不怕开水烫,道:“要命一条,他只管来要。再说了,为夫这是为百姓民生而计。”
  这边石脂铺别开生面的热闹,楼淮祀还嫌榷场市卖的火不够旺,在榷场外辟出一大片空地,在榷场开市前招来狮舞、傩戏、傀儡戏、戏法、口技、说书人……通宵热闹了好几日。
  栖州城卖吃食的热开了花,几日挣到几月的银钱,买卖红火,争执也不少。栖州人邋遢惯了,那些吃食干的稀的汤的,没几家是干净讲究的。外来的商户游客,见腌臜,不肯受,遂与摊贩吵闹起来。
  栖州一众摊贩扁担一扛,几人合伙就要打架。
  楼淮祀气得直磨牙,一声令下,将这些斗殴闹事的小摊贩全逮牢中关了几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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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9章
  拿一干小摊贩开了刀, 栖州诸民噤若寒蝉,新知州的手段他们也不是第一次见识了,只是他们的劣性一时改, 安逸一段时日, 为着一些口角纷争就要大打出手。
  再兼这些时日栖州客似云来,各个腰缠万贯、色衣光鲜, 不少商户禀着栖州外客少, 宰一个赚一个,坑一对赚一双,常有漫天要价、讹诈之事发生, 更有不要脸皮,将院子租与外客,趁着人客洗澡净身, 将自己娘子往里一推,直嚷自己娘子坏了名声,只能拿去沉河, 开口就要五十贯钱,外客为了息事宁人,也只得破财消灾。
  楼淮祀气得在增派了一队差役往来巡逻,把鸣冤鼓搬到闹街当口, 有不平事只管敲, 他这个知州不欺生客。好不容易请来的财神爷,还能让这帮子恶民给赶出去。
  俞子离叹道:“无有教化之果。”栖州穷地少有学堂, 正经读书人都少。半知学堂那些个白衣秀才,学识别说半桶,至多一勺。
  梅萼清笑道:“仓廪足知礼节,衣不暖饭不饱, 哪管有礼无礼。”
  楼淮祀则道:“这几日,无礼也得装得有礼,纵是个鬼也要给我披上一层皮来。”
  他下死力肃清,栖州城总算露出一点宾主尽欢的和睦景象,这小知州实在是个狠人,鞭、笞用的鞭和板子都快让人血给染红了 ,祭出来,扑天的血腥,民不与官斗,再不服气也只背地里暗骂几句酷吏狗官。唯那些本份度日的良民,却在心里念佛,直盼着楼淮祀将这些一天到晚无事生非的,全抓了才好。
  如此这般,等得榷场开市,整个栖州上下欢腾,楼淮祀领着卫繁,带着舅兄卫放,小姨子卫絮,亲临赏鼍大会。
  清和道长领着教中子弟,挑了平头整脸的来,一律道袍莲花冠,佩剑的,持拂尘的,捏法诀的,观之真乃神仙中人。
  姬冶、俞子离还有远道而来的江石全被摁在底上观赏鼍大会。
  江石坐那,暗叹自己竟是个冤大头,这赏鼍大会明摆着要他们掏银子。楼知州为了大家银子掏得舒心,周到又体贴。
  看,头尾将将一丈来长的恶鼍,横行沼野,伤人无数,牛羊家畜也都命丧它的血盆大口之中。道教苍南观大弟子,历经九死一生,险些仙游,这才将恶鼍擒获杀之。
  此等为民除害的义举,不值得三皇子与江富商嘉赏?
  姬冶总要给自己表弟抬抬轿子,出了一千贯,这下好,哪个不识趣跟他比大方,害得楼淮祀本想哄抬拱火的打算胎死腹中。暗暗瞪了姬冶一眼,半点眼力界都无,先叫江石他们出价岂不更美。
  不过不要紧,清和道长杀了不少恶鼍,没了那一丈长,还有这半丈来长,没了半丈来长的还有更小一点……总之,来了赏鼍大会的几位,都有出钱的机会。
  卫侯府卫公子在里头尤其兴奋,各种拨火,嗓子门又响,又没甚姿仪,出钱慢了他在那催鬼似得,出钱少了他堂而皇之嫌弃,一圈结束,他嫌不够再出价第二轮。
  当然,卫放很有分寸,姬冶那绝不呛声,老师俞子离那也绝不胡言乱语,搞得江石都快要以为这个赏鼍大会是不是专坑他一人。
  赏了几条恶鼍后,楼淮祀又叫屠户当场将恶鼍剖腹取肉,架起大锅,倒了半斤的香料进去烹煮鼍肉,散与围观群众白吃。
  清和道长抚须,不错,赏鼍大会热闹无比,人群聚齐,里三层外三层,两边屋顶树上都站满了人,比栖州寺的法外还要热闹。
  楼淮祀还嫌不够热闹,将姬冶等人损赏的银钱换了几大筐的铜钱,用绸缎扎朵花,又铺红纸添黑,亲自提笔写下“为民除害”“道法自然”,令人拿去覆在铜钱堆上,再喊十二壮汉抬着钱辇示众,打头一个敲锣人,敲一记,喊一声“三皇子,为栖州万民酬谢除鼍道长,教门白马观清风道长,一千金。”“桃溪富商江石万栖州酬谢除鼍道长,教门清风观子处净然道长,九百金。”“卫侯府……”
  姬冶只觉丢脸,勉强端着架子,脚下却跟生风似得避去了榷场内的石脂铺,还不如在铺里当掌柜。
  俞子离虽嫌热闹太过,却也由着楼淮祀胡闹,不过一笑置之。卫放却是大乐,非但热闹,还出了风头。唯江石觉得划算。
  围观的栖州百姓更是看直了眼,好些人家一年也混不到几串钱,这几大筐铜钿,都可以拿去铺地。出家人就是好啊,杀几只恶鼍,就赚得这么多钱,恶鼍虽凶残,他们二三十人一拥而上,也能打死,至多贴些汤药钱,也不知道他们杀了鼍后能不能领赏。
  清和道长越发满意了,等得几个抬铜钱的壮汉回来,他领着教中子弟,齐齐向楼淮祀一揖,扬声道:“楼知州,贫道等求得是本真,名禄有如浮云,除暴安良、驱邪袪魔本就是教中子弟的本份,愧不敢受如此豪赠。贫道等商议了一番,决定把这些金银转赠栖州城,用做修补城墙、围水造湖,方不负天尊老人家的道中正义。”
  演戏楼淮祀会啊,他扮乞索儿时臭破布条都能往身上披,当下作出又惊又喜的表情,疾走几步挽起清和道长的手:“道长所言可当真?”
  “无半点虚假。”
  楼淮祀肃容,赞道:“啊呀,道长此举不负乐生好善之名啊,以求‘太平世道’为己任啊,善,大善。诸位道长,请受本官一礼。”
  清和道长忙跨前一步一托:“知州为栖州殚精竭虑,贫道微末之举,受知州一礼,惭愧莫名啊,有愧啊。”
  他一道一官暗地互拍马屁,本来淡然的俞子离又被他们恶心到了,眼不见为净,转身揪了卫放去找梅萼清,他这个半路学生,本就不大聪敏,再沾染得楼淮祀的厚颜无耻,那真要把礼仪廉耻丢个精光。
  围观的百姓听闻这么多钱被道士们献给了栖州,本就是教中信徒激动不已,跪下直呼无量天尊,这些人一哭一拜,引得旁边之人心情激荡,跟着含泪而泣,也跪下喊天尊、青天。这一拉扯,半数围观之人都跪了下去,没跪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怎的膝盖一软也跪下,再有那些夹在人群里的地痞、无赖、贼骨头,生怕自己还杵着招眼,跟着往地上跪。
  楼淮祀和清和道长见此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假笑。
  清和道长心道:不枉此番令教中子弟前来栖州与那些恶兽以命相相搏啊。
  楼淮祀心道:又诈来好些金银,又分得一些佛门因神火捞的名声,一箭双雕,此番心血没浪费半丢。
  他二人正在那执手惺惺相惜,忽听人群里有人大声的嚷道:“献与栖州,我等人是不是每人都可分得几个铜板。”
  楼淮祀面色立变,这是哪个亡命之徒要来生事?
  果然人群里中聒噪之声渐起,楼淮祀却是个说翻脸就翻脸的主,抽出一个道士的长剑,一剑剁在一条恶鼍身上,一指人群,怒道:“修墙铺路利于子孙万代的钱,倒要与你换肉吃?所幸你无官无职,不过是个嚼口舌生事的无赖闲汉,你但凡是个吏是个胥,便是那贪赃枉法之徒。”
  栖州的百姓被他这一喝,不敢再出声,生怕被楼淮祀这个不分青红皂白的知州拘去挖泥沟。
  楼淮祀皱了皱眉,人群拥挤,压根寻不到出声的人,也只能在暗中留意城中变故。
  人群里的付忱扣着自己管事的手腕,微微一摇头,过了半晌这才随着人潮涌向榷场。
  付忱轻声道:“不曾想,如此稚龄竟在栖州颇有威信。”
  他的管事冷哼一声:“自他来了这当官,三天两头就拉人犯游街示众,河岸边挂了多少匪盗的人头,如此酷吏手段,怎会无人惊惧?”
  榷场入口士兵把守,持械者不可入内,栖州那些寨民也得守这规矩。付忱与管事二人任由士兵搜了身。
  “知州行事周到啊。”付忱笑与搜身的守卫道。谁知这守卫竟是不言不语,半声不吭,只认认真真把他与管搜了一遍,放他们入榷场之中。
  付忱讨了个没趣,笑了笑,也不作计较,他的管事却是心中不服,眉一扬,就要质味,被付忱拦了下来。
  “郎君,这兵汉无礼。”
  “无妨,他不过尽忠职守。”
  那守卫也有些冤枉,他是随楼淮祀从禹京到栖州的,早年亦是姬央手下的兵,误食野果伤了喉咙,说话跟磨地皮似得,能不开口就不开口。不必废心说话后,耳朵却灵敏了,听得管事抱怨,挠了挠头,自觉似有些无礼。
  恰好李在今日不曾外出巡船,榷场这边人多事杂,楼淮祀便令他在这边帮手,远远见了这一幕,过来问道:“那白衣郎君说了甚话?”
  守卫便用扁沙的声音道:“那管事嫌我无礼。”
  李在听后,冷声道:“一个商户的管事哪来得狗胆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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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0章
  李在本就是个贪功之人, 他疑这个付忱行事古怪,似有不可告人之事,又看他们只有主仆二人, 便又料他们就算作怪也是有限, 仗着自己身手过人,遂想自己独力擒他们下来, 立一大功。当下也不声张, 混进入榷场的人群中,悄悄地跟在付忱主仆身后。
  榷场之中热闹非凡,石脂与虫金那围了好些商户, 看中这两样的都是豪富巨贾,他俩携千金而来,每个身边带着护卫奴仆, 石脂铺扔出一个姬冶坐阵,楼淮祀也好,陈贺也好, 生怕招来刺客,要是哪个死士一剑将姬冶捅个两头穿,他们也可以去死一死。因此,两人各自将脂铺的护卫又提了一提, 楼淮祀甚至把始一都调派去护卫姬冶, 就怕烈火烹油之时炸了锅。
  这般多的人,直把脂铺挤得水泄不通, 栖州的天气湿热,一干平素养尊处优的官商个个都跟离水的鱼似得,恨不得张开嘴喘气。饶是如此,愣是没人退出去, 挤得后背汗湿也要混赖在那。
  陈贺端方的脸上暗藏欣喜,大有要钱不要命之态,为国之财帛尽上一份心力,死亦哀荣。
  楼淮祀是看得目瞪口呆,他本以为陈贺这个硬梆梆的棺材板人,最讲规矩,没想到临到头居然干起糊涂事来。他们这堆人跟鱼群似得挤成一团,没招来贼人之前,都能先中暑昏迷。
  当下领了一队人过去,拿竹竿拦出一个过道来,一户再发一个签号,凭签入内与脂局洽谈,又在榷场内拾掇出一个凉棚,供应凉茶凉糕等消暑之物,从家中拎了一个膀大腰圆的婆子管事,那婆子挠挠鼻尖,问:“郎主,这些凉茶凉糕,是卖呢还是送呢?”
  楼淮祀亲自动手捞了两碗送去给卫繁、卫絮,道:“自然要卖,还得加钱。”
  婆子心领神会,她也是心狠手辣的,一碗茶凉,外头挑担的卖一文钱一碗,吃完了还能添勺,她狮子张口,卖十文钱;凉糕外头论斤卖,搁这按块块卖,两文钱一块,外头糕点铺内五文钱都能买上一斤。
  饶是如此,还是生意兴隆。
  比之脂局这边的乱糟糟,倒是虫金这般井然有序,来的商客都是踩过点的老客,彼此心中有底,再兼虫金量少,卫繁与卫絮定了数,争了也无用,不过把先前谈好的交易在明面上过了一遍。
  榷场守着的课税官监督着过秤扣税,流水一般顺畅自如,买了虫金后还能有余暇看看榷场内的其它特产土仪。
  梅萼清与俞子离那倒是稍嫌冷清,梅萼清也不穿官服,摊前摆个不高不矮的长桌,将一小麻袋一麻袋的血米慢慢地摆在桌案上,再慢吞吞敞开口袋。他们这边乍看平平无奇,瞟一眼,隐约什么暗红的阿什物装在口袋里,只当什么药材等物。栖州的药材价贱,不值钱,外客如江石这等刁钻的,也不会在榷场收卖药材,去乡寨收买价廉不说,还没有课税官在旁虎视耽耽。
  付忱来榷场是想一探石脂一事,此物遇水不灭,船上扔一桶石脂下来,火箭一点,再好的船也只能烧沉水底。
  但神火之说喧嚣于世,众人拥趸,他哪里挨靠得近,再堵,陈贺与姬冶也不是横冲直撞之人,尤其是陈贺,他一向认为商贾之业,南货北调,北货南运,此为买进卖,货相易却无产出之事,虽利于民,到底非国之根本。偏卖粮的比种粮富裕,卖布的比养桑的舒坦,动不动还要相互勾连,哄抬市价,他们赚得腹大腰肥,只可怜百姓两手沧桑,因此,陈贺极为看中商客的品性,不惜耗费人力将若干商户摸了摸底,贪妄之人,他是不予石脂的。
  付忱不知这里面的底细,充作富商想要竞买石脂,却是连脂铺都没有进去,那拦路的护卫笑眯眯道:“郎君来晚了,要买石脂的人实是太多,小知州只得发放签号,如今签号早就没了。”又伸手一指旁边的凉棚,“看,好些领了签事情的客人都还没进去呢,只得在外头边等边歇脚。”
  付忱见了此处防守严密,不敢妄动,谢过后事带着管事远离,只他到底不肯死心,在榷场转了一圈,仍又转了回来。
  跟在他们后面李在越发认定此二人藏鬼,似乎还是冲着石脂去,可见所图非小。
  付忱的管事冷笑,轻声道:“郎君,那狗差竟是盯上了我们。”
  付忱一笑:“休管他,,我们既不曾犯事,又不曾扰民,他愿意跟,就跟在后面也罢。”
  管事暗恨:“不过黄泉道边守着的小鬼。倒也欺人。郎君,我等离去时,好好叫他吃一个教训。”
  付忱道:“切莫节外生枝,我们此来是为了石脂。”
  管事叹道:“怕不好下手,城外那脂田重兵把守,别说人,苍蝇都飞不进去。只没想到这榷场里竟有这么般多人把着,不乏高手之流。”
  付忱笑了笑:“无妨,劫不得脂田和脂局,那些往来的商户总要归家的,不信他们的船只也这般多的护卫。”
  管事哈哈一乐:“郎君说得有理,拼上几个兄弟的命,抢个一船来,再跟狗官们对上,我等也有底气。”
  付忱颌首,他们二人见李在跟得颇紧,左右脂铺那边近不得身,干脆放一缓步子,一来开开眼界,二来探探栖州城中景象,三来戏耍李在。这一逛,便逛到梅萼清这边。
  “血米?此为贡米啊。”付忱惊得目瞪口呆,他阿父在世时,他有幸见识一捧皇家御主之米,当时此以为奇,没想到眼前的血米颗粒饱满,色泽暗红,似有油光,竟是御米所不及。
  “小郎君好眼光。”梅萼清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