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这狗洞并不是普通的狗洞,而是萧羽彦苦心孤诣,偷养了一只田园犬。每日命沁弦逼迫它打洞,这才三年如一日地打出了这能容一人穿过的狗洞。得来十分不易。
  萧羽彦谨慎地探出了脑袋,正准备深吸一口自由的空气。忽然,一双脚堪堪落在了萧羽彦面前的草丛里……
  第二章 寡人的头顶的森林
  萧羽彦想要后退也已经迟了,对方拨开了草丛。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间万籁俱寂。
  下一刻,那人一把将萧羽彦拎了出来。
  “好你个小黄门,为何深夜偷溜出宫?!”那人声音低沉而雄浑,这一嗓子吓得萧羽彦连忙捂住了他的嘴。
  “大哥,别嚷嚷。叫来了御林军可就不好了。”
  说话间,沁弦也钻了过来。瞧见这情形,顿时大惊失色。萧羽彦慌忙踢了他一脚,以免他惊慌之下叫出声来。
  那人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小太监,忽然脸上露出了一丝坏笑:“你们俩莫不是偷了宫里的东西,想溜出宫去卖吧?”
  萧羽彦和沁弦低下头,尽量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脸。这在那大汉看来,就是心虚地承认了。
  那大汉促狭一笑,忽然将两人拢了过来:“实话跟你们说,我也是来偷的。不过不是偷东西,是偷人。”
  沁弦惊愕地抬起头,刚要说话,却被萧羽彦狠狠掐了把腰。他闷哼了一声,忍了下去。
  “你们也别惊讶。咱们陛下头顶上也不缺那么点绿。毕竟这黎绿公的称号,可不是白得的。”
  “你胡说什么!这般有辱圣上,是要杀头的!”沁弦听不得别人侮辱萧羽彦,气得面红耳赤。
  没想到,正主却拉住了他,向那位初次谋面的‘襟兄弟’拱了拱手:“兄台好胆识。不知今日会的是里面哪一位啊?”
  “这你们就不用知道了。”那大汉推搡了两人一下,“你们俩现在蹲下,让我踩着过去。我就不把你们偷东西的事情抖落出去。咱们各取所需,如何?”
  萧羽彦想了想,眼睛微微眯起。沁弦偷眼瞧着萧羽彦,只觉得陛下有时候的神情和韩云牧莫名地相似。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好啊。助人乃快乐之本嘛。”萧羽彦说着便半蹲着趴在了墙边上,沁弦也只好照做。那大汉也不客气,一脚踩在萧羽彦的腿上,另一只脚踩在沁弦的肩上,三两下翻过了墙头。
  萧羽彦负手听着里面落地的声音,感慨道:“小弦子,你说这世间还有比寡人更加大肚的君王么?寡人此举,将来可配得上记入史册?”
  沁弦听到这番话,鼻子一酸,差点流下了心疼的泪。天下间,也只有他们陛下这般大肚。撞见妃嫔偷情,不但没有砍了这人脑袋。还屈身助那人翻了墙头。这是一种什么精神?这是无私的天下为公的精神!
  沁弦对萧羽彦的敬佩之情还没来得及表露,里面忽然传来了一阵狗吠声。接着一声男子的咆哮声划破夜空,高墙那边火把的光照得透亮。
  萧羽彦拍了拍身上的灰,神色泰然,负手道:“走吧。再晚就要被发现了。”
  沁弦连忙跟在了萧羽彦的身后,止不住后背直冒冷汗。方才,陛下好像在那人的口袋里塞了把什么东西。夜色太深,没有看清……
  牧野城内的大街小巷,萧羽彦早已经烂熟于胸。两人赶到了喧闹的夜市,小摊贩们吆喝着琳琅满目的小物件。不少女子也轻纱覆面,和三两小姐妹一同手牵着手,嬉笑着走在街市上。
  萧羽彦在一只三色的风车前,一阵风吹过。那三色的风车顿时变成了彩色,如同天边的彩虹。萧羽彦欣喜地拔了下来,转头便走。小贩正要叫住这个似乎宫里出来人,另一个小黄门便上前一步,飞快丢了个铜板下来。他收了铜板,摇了摇头,王都里的怪人可真多。
  萧羽彦鼓着腮帮子吹着风车,忽然瞥见前方一堆人聚集在一处,边加快脚步挤了进去。沁弦跟在后面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快追上了。没成想,一眨眼,国君又不见了。他只好周围四处寻找了起来。
  别处人声鼎沸,这里虽然人群聚集,却十分安静。只有最中央的一名老先生,正绘声绘色地说着一段评书。萧羽彦挤进人群,贴着一个胖大婶坐了下来。
  那胖大婶正要发作,瞥了萧羽彦一眼,又红着脸羞涩地低下了头。听到一半还抓了把瓜子塞进了萧羽彦的手里。
  萧羽彦也不客气,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听得津津有味。胖大婶也不知不觉将脑袋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今天这故事,讲的是诸侯国内一段耳熟能详的风月史。不巧,萧羽彦正是这段风月史的主人公。而另一位主人公,则是那位即将和亲过来的云洛公主。
  众所周知,诸侯国的储君们在幼年之时,都将会被送往周王都的稷下学宫学习六艺。故而各国国君在未成为你死我活的仇敌之前,都曾经有过一段值得怀念的同窗岁月。
  以至于萧羽彦每每听说哪两国打得不可开交,曾经的同窗兵戎相见,都会暗暗称奇。
  稷下学宫之中,除却各国储君之外,世子们经过选拔也可一同入学。但女子却无资格于男子同窗。
  但云洛公主是个奇女子。她十二岁那年女扮男装进入稷下学宫,与众多的世子们一同学习六艺,且样样出类拔萃,不让须眉。即使是后来周天子得知了云洛公主之事,也不忍加以责怪。
  反观萧羽彦,成日里偷懒耍滑,胸无点墨。六艺没有习得,吃喝嫖赌骗,学的是五毒俱全。丢尽了黎国人民的脸面。
  怎奈黎国的国君有七位皇嗣,前面六个都是公主,只这一个世子。这太子之位才无可奈何地便宜了萧羽彦。
  这般天差地别,萧羽彦与云洛公主却还是传出过一段情。因为流传时间太过久远,又是口口相传,具体细节大家已经不得而知。只知道有一日,云洛公主与众人一同前往西山围猎。她与众人走散了,失踪了一天一夜。
  众人遍寻不见,回来的时候却见到她和萧羽彦一同归来。从此之后,两人便开始同吃同住,如胶似漆,甚至如厕之时都会携手同去。
  起初,其余同窗只是羡慕两人感情甚笃,并无他想。直到云洛公主的身份大白于天下之后,世人才砸吧出点别样的滋味来。
  说书先生今日讲的,便是两人相识的这一段。
  “……话说这深山野林之中,野兽横行。那云洛公主扮上男装虽英姿勃发,但衣袍下究竟还是一颗女儿心。这般孤立无援,疲惫口渴,终于是心力交瘁,崩溃地嚎啕大哭起来。就在此时,忽然,密林深处传来一阵响动。悉悉索索之中,云洛公主瞥见了一庞然大物。她心下骇然,莫不是遭遇到了野熊?!”
  “放你娘的狗屁,朝歌那地界儿哪儿有野熊。”人群里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立刻被众人一阵眼刀压了下去。萧羽彦只好低着头继续磕起了瓜子。
  说书先生扫了人群中的萧羽彦一眼,清了清喉咙,继续说道:“云洛公主紧握着腰间的匕首,咬紧了牙关。果然,远处那道巨大的身影渐渐显现,不但行动笨拙,且又高又胖。不是野熊又是什么?!云洛公主躲藏了起来,屏息等待野熊靠近。以出其不意,给它致命一击!就在那熊瞎子步步靠近,云洛公主绷紧了身子即将暴起之时。忽然,那畜生竟口出人言,唤着云洛公主的名字。
  云洛公主定睛一看,呵,这哪里是什么熊瞎子,分明是咱们黎国的国君嘛!”
  众人立刻哄堂大笑,有人拍着桌子,有人眼泪都笑得掉了下来,还有人倒在地上抱着肚子笑得喘不过气来。
  萧羽彦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瓜子壳,丢下了一句:“笑点真低,这届百姓不行啊。”便抓着剩下的瓜子拂袖而去。
  这已经不是萧羽彦第一次听到别人这么编排自己了。比作野熊都算是口下留情了。萧羽彦还有个更难听的诨名——黎绿公。
  首先这谥号乃是君王死后的称呼,可见黎国百姓用心之险恶。其次,这绿公便指的是,萧羽彦的后宫时不时会有妃嫔爬墙一事。曾有说书先生说过,韩云牧已经斩下了六颗奸夫的脑袋,集齐七颗,就可以为萧羽彦召唤绿帽子了!
  萧羽彦起初听到这么个说法,差点吐血。后来吐啊吐啊,就习惯了。对后妃们爬墙一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不过这说书先生倒也不算是夸张。萧羽彦十二三岁的时候,还是个小胖墩。黑漆漆的森林里,云洛公主确实说过:“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头熊呢。”
  这句话刺痛了萧羽彦幼小的心灵,从此开始奋起节食,勤加锻炼。终于变成了如今这清瘦的模样。
  萧羽彦一路嗑着瓜子,一路四处打量着夜晚前来出游的公子哥儿。这一个个眉清目秀的,粉嫩得可以掐出水来。要是能随便敲晕一个带回宫,那该有多好。
  萧羽彦正感慨着,忽然人群中一阵骚动。耳边传来了嘹亮的嚎叫声:“衙内巡街啦——”
  方才还热闹的街市顿时一片兵荒马乱。小摊贩们急急忙忙收拾起了自己的摊子,四散奔逃。小孩儿的哭声,男人的咒骂声,女人的尖叫声,不绝于耳。
  不远处一个卖汤圆的小哥推着他的小车撒丫子一路狂奔而来。
  萧羽彦还在晃神,卖汤圆的小哥和他热乎乎的汤圆已经义无反顾地撞了过来。眼看着这滚烫的汤圆就要兜头浇来,忽然,一只手揽住了萧羽彦的腰,轻轻一带。一瞬间天旋地转,天地间只剩下一张带着面具的脸和面具下清冽的双眸。
  第三章 把人掳来
  萧羽彦失神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只觉得心如鹿撞。这般情景,岂不是说书先生们常说的英雄救美?!多少一见倾心都是开始于此。
  于是,萧羽彦朱唇轻启,刚要娇弱地道一声谢谢。方才撒出去的瓜子壳哗啦啦落了两人一头一脸,还有一粒掉进了萧羽彦的嘴里。
  带着面具的男子拍了拍身上的瓜子壳,却见对面这个小太监模样的小哥正呆呆地看着他,似乎是被吓傻了。
  他关切地低头看着这小哥:“你没事吧?”
  萧羽彦摇了摇头,依旧是目不转睛打量着眼前的男子。他身形高大,一袭黑色锦袍。虽看不清面容,但风姿卓然,一举一动都透着说不出的优雅和贵气。
  这种贵气,只有养尊处优的王宫贵胄子弟才有。
  男子伸手晃了晃,见那小太监是看呆的。无奈地摇了摇头:“小兄弟,马路中间危险,你还是到一旁先躲避一下吧。”
  萧羽彦回过神,连忙拱手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不知公子高姓大名,在下改日也好去登门拜谢。”
  男子唇畔扬起一丝笑意:“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他说着伸手从萧羽彦的头上摘下了一颗瓜子壳,衣袖间传来了淡淡的梅花香,“在下还有些急事,不便逗留,告辞了。”
  萧羽彦痴痴地看着男子离去的背影,忍不住感慨道:“真是人间极品呐。”
  “诶哟,我的祖宗诶。公子可叫我好找啊。”沁弦忽然从人群中挤了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道,“这时间也不早了,咱们要不找个客栈住下吧?”
  萧羽彦魂不守舍地点了点头,满脑子都是方才躺在男子怀里时,那结实的胸肌和满溢的男子气息。
  沁弦熟练地找了一家客栈投宿,循例是要了一间大屋子。他已经习惯了打个地铺,陛下一有吩咐,他就会立刻醒来。
  两人晚上吃的少,沁弦便要了些晚膳。两人在店小二的带领下去了后厢房。店小二先进屋去收拾,萧羽彦四处看了看周围的环境。
  忽然,一道身影出现在走廊的尽头。萧羽彦心头一振,激动地追了上去。但那人走得很快,拐了个弯儿就不见了。
  萧羽彦只好悻悻地回到了房间里。小二哥已经收拾妥当,沁弦也将晚膳摆好,等着萧羽彦先行用膳。
  沁弦看着陛下魂不守舍的模样,忍不住问道:“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萧羽彦叹了口气,放下了手里的窝窝头:“小弦子,你说如果寡人一天之内碰到同一个人两次,是不是证明,寡人和那个人很有缘分?”
  沁弦若有所思地回答道:“奴才的家乡有个说法。如果一个人在一日之内遇到另一个人三次,那么这两个人注定会有许多的牵绊。”
  萧羽彦一拍桌子:“你说的不错,这就好比蹴鞠,就差临门一脚了!让寡人来成就这第三次的相遇。小十七——”
  萧羽彦一声断喝,吓了沁弦一大跳。下一刻,屋子里忽然多了一道黑色的身影。
  诸侯国内,寻常的高门大户都会养食客。萧羽彦还是太子的时候,府上也养了不少食客。后来韩云牧当上了大司马,明里暗里整走了不少。剩下的一部分被萧羽彦训练成了暗卫,保护自己。
  其中最称心的就要数十七了。
  十七之所以叫十七,因为他是萧羽彦的第十七个影卫。此前的影卫都不堪忍受萧羽彦的厚颜无耻,纷纷选择离去。最后只有十七留了下来。
  “小十七啊,寡人有一事要交给你去办!”
  十七低着头一言不发,萧羽彦叹了口气。小十七什么都好,就是沉默寡言,不爱说话。有时候看到他一个人寂寞地坐在屋顶上,萧羽彦真的很担心他哪天想不开就抑郁了。
  “你知道寡人向来是求才若渴的。今日刚巧就碰到了这样一个人才,你去替寡人请过来。好让寡人与他可以促膝长谈天下大事。”
  十七沉默了半晌,才幽幽道:“就是把人掳来么?”
  萧羽彦摇了摇头,语重心长道:“所说小十七啊,你还是太年轻了。寡人是一国之君,这叫掳么?这叫宠幸!”
  十七深瞧了萧羽彦一眼,身形微动,消失在两人面前。萧羽彦转过身,继续喝着鸡汤。沁弦心神不定地看了看窗外,满脸焦虑:“陛下,您这样强抢民男,若是传出去,恐怕不大好吧?”
  萧羽彦瞥了他一眼:“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有小十七知。谁会传出去?”
  沁弦思索了一片,觉得陛下说的有道理。且不管那男子是谁,陛下的身份只要藏好了,便没有人会得知此事。何况十七武功那么高,掳个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就在两人言谈之际,忽然间外面传来了一阵打斗声。紧接着是花盆被撞碎的声音。
  “怎么回事?”萧羽彦看向沁弦。他连忙向门边走去,想要看个究竟。
  但刚走到门口,忽然门被撞开了。十七踉跄着扑倒在地,口中吐出一口鲜血。他捂着胸口,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来:“主人,十七……任务……失败了……没能把人……掳来——”
  萧羽彦心下大骇,想要捂住十七的嘴,却已经迟了。那戴着面具的男子大步走了进来,眯着眼睛瞧着萧羽彦:“你就是幕后主使?”
  萧羽彦正要否认,沁弦忽然一个纵身英勇地扑在了前方:“大胆奸贼,你要杀要剐冲我来。不要动我们家主子!”
  萧羽彦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有这样耿直的手下,英年早逝已经是注定的命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