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她虽可怜俞眉安,却不同情。
  这辈子俞眉安应该是看上魏眠曦了,若亲事能成,也算求仁得仁。只是不知道以魏眠曦的脾气,这边说要娶俞眉远,那厢心里又藏着俞眉初,到最后却成了俞眉安,又会生出何等变数。
  不管怎样,反正别是她俞眉远就可以了。
  俞眉远听着青娆叽叽喳喳说起近日这些大事,心思不由就飞远,待她回神,已经到了长斋堂的门口。
  正月十五未过,年还不算完,园子里仍旧热热闹闹的,唯有这地方冷清得不见鸟雀。
  长斋堂是俞府偏僻处的小佛堂,会被送进这里的都是犯了错要关禁闭的妾室。这地方很小,拢共就一个方寸小院加并排三间房,房舍建的粗陋,一应家什也简单。到了冬天,寒风从门窗缝往里钻,这里又没地暖,屋里就像个冰窟,又冷又潮。
  如今,二姨娘何氏就搬到了这里。
  “你在这里等我就行。”俞眉远让青娆在院子门候着。
  “姑娘,你可小心些。”青娆窥了眼院子,叮嘱她。
  “你还怕她吃了我不成?”俞眉远不由点点她的额头,笑着转身进了长斋堂。
  院中无人,只有成串的咳嗽声从屋里传出。正屋的门掩着,俞眉远才走近就听到里边传出何氏枯哑的声音:“这死丫头,出去时又不把门给我带紧,咳,咳咳!”
  她的腔调仍像从前那样尖厉,却被枯哑的声音与嗽音染上虚弱。
  何氏出来关门,帘子一挑开却见俞眉远正拉开门,她不由怔愣。
  “二姨娘。”俞眉远打了声招呼径自进屋。
  正屋是间小佛堂,供了观音像,地上铺了蒲团,靠墙处设了桌椅,除此外便再无他物。
  “你来做什么?”何氏回神转回屋里,声音更加尖厉。她一急,便剧烈咳嗽,嗽得心肺几乎吐出。
  这么冷的天,何氏就穿了夹棉的褂子,整个人冻得瑟瑟发抖,她脸色苍白,却咳得唇红颊艳,一望就不正常。
  “姨娘喝杯茶吧。”俞眉远却走到桌边倒茶。浅黄的茶汤倒入杯中,她手一触,茶是冰的。
  “我问你来这里做什么?来看我的落魄模样吗?”何氏快步冲来,一挥手,将那杯茶扫落地面。
  瓷裂声乍起,水洒了满地。
  “罢了,这茶也冷,喝了伤身。”俞眉远擦去手背上的水渍,淡道,“姨娘不用这么激动,我来找你自然是有事。”
  “我和你之间,还有什么事可说的?”何氏冷笑起来。
  俞眉远踱了两步,坐到椅上,理着裙子慢吞吞道:“我当年初回俞府时,姨娘不是就想拉拢我,只可惜用错了方法,倒叫别人有了可趁之机。如今,我再给姨娘这个机会。”
  当年何氏先以华衣讨好,又用蓝田碧玉之事陷害于她,想让她在后宅孤立无援,进而投靠何氏这唯一一个释出“善意”的人。
  何氏一愣。
  她当年的确存了拉拢的心,可不是已经叫俞眉远给识破了,两人还因此结仇,闹了九年,如今她忽然提起这事,什么意思?
  莫非……俞眉远想拉拢她?
  “我如今一无所有,你却来和我说这些?”她冷道。
  “有何不可?”俞眉远倚桌懒坐,反问。
  “你既存此心思,当初为何不与我合作?倒与我斗了这许多年。”何氏疑惑不解。俞眉远的手段,从没在园中露过白,但何氏心里有数,越不显山露水,则越可怕。若两人早些联手,这后宅恐怕早就把在她们手中。可俞眉远却到今时今日才来找她?且俞宗翰过寿那日的一场大戏,只怕也与这丫头脱不了干系。她落得如斯田地,只怕也有这丫头的一份功。
  现在,她却想谈合作?
  “那不一样,我不喜欢被人拉拢,只喜欢拉拢别人,喜欢别人听我的话行事。”俞眉远坐着,神情倨傲,口吻高高在上。
  一为主,一为客,差别大着。
  何氏又是几声咳,松挽的发髻散落,再无从前嚣张模样。待这阵咳嗽缓过,她虽虚弱却依旧强硬道:“听你的话?你一个小丫头能顶什么用?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章华。”
  “你说什么?”何氏惊道,她以为俞眉远会说些将她弄出长斋堂的话,谁知她竟提了俞章华。
  “我保章华不受孙嘉蕙所害。”俞眉远道。
  俞章华才是何氏的命门所在。
  “你凭什么保护?”何氏渐渐冷静,坐到了桌子另一侧的椅上。
  “这两年章华与孙嘉蕙日渐亲厚,却与你愈发疏离,这其中症结,我想你不难看出。父亲寿宴上那事,孙嘉蕙想挑拔你们母子关系,让章华出丑这事已经坐实。章华也不是蠢的,这几日他已不大见孙嘉蕙了。你看,我替你出过一次手了。”俞眉远笑咪咪的。
  “是你!”何氏闻言怒而拍案。
  那天的事,果然是俞眉远安排的?
  “别激动,坐下吧。”俞眉远不以为意地安抚她。
  何氏忍气坐回,恨道:“你想要我做什么?我又凭什么信你?”
  “暂时只是有些事想请教你,没有别的。”
  素清宫的名册第二本俞眉初和罗雨晴找了许久都不见踪影,俞眉远猜测那册子是被人拿走了。想来那面具人心思缜密,那晚在她面前露的行踪,也怕她去查,因此先行偷走了册子也是极有可能的。这名册是何氏亲自记下的,没人比她更清楚,俞眉远只能找她。
  再加上她还有些关于十六年前的旧事要找人问问,没有比何氏更好的人选了。
  而若能让何氏听命于她,日后她行事则更加方便。
  俞眉远说着又给自己倒了杯冷茶润唇后续道:“我可以先给你个利息。下个月国公府有个旁支的姑娘要进来,名唤孙盈,排行第六,与章华同岁,你可千万担心她。”
  上辈子,就是这个孙盈,让何氏与章华彻底闹僵。俞章华爱上孙盈,然而孙盈又受命于孙嘉蕙,何氏自然不愿他们成亲,对这桩婚事百般阻挠,进而坏了母子情份,最后却还是没能成功。俞章华与孙盈成亲后,被孙盈勾诱着做了许多诨事,吃酒赌钱,欠债累累,最终被孙嘉蕙牢牢拿捏在手里。
  “你知道什么?”何氏强忍着喉咙痒意问她,事关俞章华,她便无法冷静。
  “你可以先验证我话的可信度,再来决定要不要……投靠我!”俞眉远站起,凑近她,微眯双眸,
  “记住,是你投靠我!是你求我!”
  说着她一整衣裳站起,告辞道:“二姨娘,好生养着。我过段时间会再来看你,你到时再给我答案。”
  言罢转身离去,再不停步。
  ……
  正月十三,花神节。
  俞府的姑娘已经提前数天就开始准备送花神的荷包了,上至小姐下至丫头每个人都忙得不亦乐乎。能出府的便要带出去挂到外边树上,不能出府的便只能挂到府里的树上以应景。
  俞眉远没心思弄这些,任由青娆她们折腾去,她只坐在榻上发呆沉思。
  今天是她出府之日。
  她有两件事要先做,否则等从东平府回来,时间就晚了。
  ☆、第55章 花神
  花神节这日,天公作美,阳光灿烂。天虽还冷着,架不住园里少女澎湃的春心,是这寒凉早春里的一簇火焰。
  俞眉远在屋里用过午饭后方携着俞眉初一起去往二门。出府机会难得,也许一辈子仅这一次,俞眉初也不愿放过,家事交托给罗雨晴,她便偷空同去。
  上了马车,俞眉安早在里面候得不耐烦,见到俞眉远更加没好声气,招呼不打,也没等她坐稳就探头出窗,喊了声:“快点走。”
  车辘轳一动,马车颠起,俞眉远并没如她所料地那样摔在车里,反而稳稳的坐在了另一侧,对她挑衅笑起,她冷哼一声,翻了个白眼,不再理她。
  因为蕙夫人跪灵牌的事,俞眉安恨死了她。
  俞眉远也没兴趣应付她,只将脸转开,挑了小几上的果子吃。
  气氛不对,俞眉初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打圆场,好在马车已动,没多久驶出二门。俞章敏、俞章华早已骑了马带着随从们等在门口。这趟出门轻车简行,一共就两辆马车,一车给俞府三个姑娘,一辆给随行丫头,其余的都是护卫,包括两个少爷都骑了马。
  马车才行过东园门前的大街,就见到早已等在那里的魏眠曦与魏枕月,没有其他人。魏家出行比他们更加简单,两兄妹都骑马。
  “今天这么好的太阳,你们府的姑娘怎么全躲在车里?”魏枕月一见俞家人就扬声笑道,她今天穿了身朱槿色的骑装,头发高挽,七分女儿娇,三分男儿气,倒是扎眼。
  “将军府的作派,果然与众不同,真真巾帼不让须眉。我倒也像姐姐这样洒脱,可是我娘不让。”俞眉安掀起马车的帘子,探出头去,羡慕地看着魏枕月和魏眠曦。
  魏眠曦身上的颜色倒是难得的浅淡。月白的长直裾,披着青灰的大毛披风,衬得他比往日温柔。他眉目本就清俊,只是从前总穿沉色衣裳,老成稳重又冷漠锐利,倒不像今天这样显出少年本色,直将俞眉安看得呆住。
  魏眠曦朝俞家兄弟拱手行礼,目光从俞家的马车上扫过,见到俞眉远正掀了小窗的帘子朝外张望,视线只在魏家兄妹的两匹马之间打转,最后粘在了他的马上。
  他们兄妹的马都是上好的名品,尤其是魏眠曦的这匹马,骨骼倾硕,毛色枣红,鲜亮异常,一望便非凡品。
  他笑着翻身下马,走到了马车侧面。
  “四姑娘,你可是想骑马?”
  “不想!”俞眉远脆生生在回答。她见他过来,早就摔下帘子收了目光。
  “若姑娘想骑马,魏某可将坐骑借予姑娘。只是魏某这马乃是在漠北驯服的汗血宝马,名唤追电,脾气爆烈,轻易不让魏某之外的人骑。若姑娘要试,我便在前面给姑娘牵缰而行,以策安全,好吗?”魏眠曦含笑道。
  “不用,我不想骑,而且今天出门也没穿骑装。魏将军好意,我心领了。”俞眉远拒绝得干脆,再也没有掀帘。
  魏眠曦碰了软钉子,仍是笑笑,毫不在意。
  “魏大哥,我想试试,可以吗?”俞眉安听了他们的对话已将袖角攥皱,此时忙开了口。
  “呵。就你那骑术,上了马可别被马蹄掀了。若是想骑,你还是来试我这匹母马吧,别打魏大哥的主意了,哦不,魏大哥坐骑的主意。”俞章华坐在马上嘲笑道。自从蕙夫人那事之后,俞眉安同俞章华间的关系也日益紧张。
  他话说得太露骨,俞眉安又羞又气,怒道:“俞章华!”
  “够了,你们还要不要去花神会?”俞章敏见状沉声喝止。
  “三姑娘,四姑娘说的没错,你们今日穿的衣裳不适合骑马,还是坐车上比较合适。”魏眠曦朝她拱拱手,转身走回马前,翻身而上。他虽还是笑着,但给别人的笑却都像隔着层薄霜,不似对着俞眉远,笑得真切。
  俞眉安重重摔帘坐回车里,狠剜了俞眉远几眼,后者只懒懒剥了松子递予俞眉初,与她低声说笑,似乎对外界这些争执一无所知。
  倒是那厢魏枕月看得心中暗惊。魏眠曦从来不让人碰他的马,即便她这亲妹子想骑,央了他一年,他也没松过口,今天竟然……看来她大哥对俞四霸王的心意已经很深了。
  她忽然又有些心虚害怕,若改日他发现母亲瞒着相了俞眉安回来,以他的脾气,也不知到时会是什么局面。
  若是再叫他发现是她出的主意……她不敢再想。
  ……
  车马“嘚嘚”作响,驶过石板街。
  俞眉远挑帘望去,街巷上行走的都是些年轻姑娘,穿着或鲜亮或清丽的衣裙,三五成群地走着。道路栽种的大树上已被人系上五色荷包,垂着长长的流苏,在风里飘摇成虹霞。
  大安朝对女子的束缚并不像前朝那般严苛,女子亦可出门行走,到了花神节便更多了,仿佛整个兆京的姑娘都齐涌上街头,平日如墨线灰笔勾勒的街巷被描抹上无数颜色,像春花一夜乍放。
  花神节的庙会热闹非凡,各色手艺摊子与杂耍艺人一路摆下去,直到鹤颈街的另一头,而在鹤颈街与雁丁街相交的地方更是搭了尊巨大的花神娘娘雕像。因过两天便是上元灯节的关系,街上的花灯也已挂起,只是还没亮灯,和满树的花神荷包一起,绚丽非常。
  街上人来人往,俞家的车驾只到雁乙街就不能往里了,他们便在这里落马步行。俞眉远最后一个跳下马车,后面的青娆与昙欢早已上来扶她。
  俞眉安早拉着魏枕月亲亲热热地走在前面,俞眉远和俞眉初一道在后边走着。她们甚少出门,街上锣响鼓闹的声音传入耳,俞眉初兴奋起来,稳重的大姑娘也像个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