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这边走。”傅老大做了个请的手势后,与夏千语并肩往里走去。
  “看你的样子,已经猜到我要和你谈交易?”傅老大淡淡问道。
  “自然。”夏千语沉声应道。
  “你的话一直这么少,还是只在谈生意的时候才这么少?”傅老大侧头看着她。
  “谈生意的时候最多。”夏千语轻挑眉梢,脸上是不动声色的淡然。
  “所以你其实懂我的意思?”傅老大的眸光不由得一收。
  “所以我已经做好了部分妥协的准备,但是你不能逼我太紧,我不惯向人低头。”夏千语眸色清凛的看着傅老大,毫不回避他话里的言外之意。
  “好,很好。”傅老大眸色一沉,看着她时,目光中又多了几分欣赏--这样的女人,这辈子也难遇到。
  她对感情并非完全无感,只是简单得不愿意在这件事情上浪费时间;她也骄傲得过份,甚至愿意为别人的好感而让步,而不是利用这好感来谈条件。
  这让傅老大对她又多敬重几分。
  *
  似乎距离帮佣所说的准备好了的地方还有些距离,在廊间走了十来分钟还没到地方。只是傅老大不出声,夏千语便也稳得住性子。
  其实这一路的风景在j市这样的国际化大都市里是很难得的,虽然夏千语常往来法国,算是多见这种欧式建筑风格,但这样的建筑立在密密的葡萄园里,在纷飞的雪花之下,颇有几分浪漫的神采。
  虽然是冬天,已经过了葡萄发酵的季节,但仅是这满园的葡萄树便有了足够大气开阔的气势,想象若是秋天的时候,每个枝桠上都挂上硕果累累的、或莹绿的、或紫晶的葡萄,想来会是更美的画面。
  但夏千语并没有欣赏美景的心情,一路想着稍后要谈的交易,算计着什么样的条件会让傅老大满意,既不会影响未来的继续合作、也不会扯上宁达与唐宁。
  *
  很显然,这里是傅老大私人办公的地方,坐落在庄园的最里面,简单利落的建筑没有主屋的奢华,里面的陈设也一应简单,恰如傅老大的个性。
  站在连地面都是黑色大理石的房子里,夏千语心里更多的是踏实--在能谈公事的地方谈公事,才是最安全的。
  “原本想带你去酒窖那边看看,你既然带了电脑还穿着工作服,想来这里应该更合适。”傅老大示意夏千语在会议桌前坐下,他则打了电话通知工人送酒和小食过来--他准备好谈话的地方不是这里,所以这里除了办公设备和他自己常喝的酒之外,什么也没有。
  “谢谢。”夏千语将电脑拿出来放在大理石的会议桌上,手接触着石理石台面,一阵冷意自掌心传遍全身。
  这样也好,冷的感觉能让她一直保持着警觉状态。
  夏千语轻弯着嘴角,缓缓坐了下来。
  *
  “唐宁和我谈的方式我可以接受,成立一个合法的安保公司,为大企业提供安保服务。换种方式收保护费,还能合法配备装备,提高兄弟们出任务的安全性,我觉得很好。”傅老大拿了瓶酒和两个酒杯过来,给自己和夏千语各倒了半杯后,对她说道:
  “在电话里你说这会影响你对安阁的这步棋,我倒认为你是多虑了,新成立的公司与道上完全没关系。”
  夏千语接过酒,低头轻抿了一口后对傅老大说道:“不是多虑。”
  “我问你,新公司的法人是谁?出资人是哪些?出资方式多少?股东以何种方式参与管理与分红?”
  “这个……这不是要和你商量吗?我愿意以这种方式与你继续合作,也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我也相信你有办法解决这些担心。”傅老大仰头将半杯酒一口喝干净后,又为自己倒了半杯,看着夏千语说道:
  “所以,你给我一个解决方案。”
  “无解。”夏千语干脆的说道:“新公司的法人与资金势必与你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或者亲戚、或者兄弟,无事的时候便无事,有事的时候,人肉搜索早已不是难事。”
  “而且,你要做安保公司,没有你旧的势力能做下去吗?唐宁说的要遏制那些沙霸钢霸的,你端了人家的饭碗,一个合法的公司你能撑得住别人的报复?最后还不是你道上的兄弟出面?”
  “后面两条我就不说了,我的意思是:新的公司表面合法,但与道上脱不开关系,这是我不能接受的;新的业务看似都在阳光下,但脱离了黑暗里的支持,便无法完成,这非我们合作所愿。”
  夏千语端起酒杯缓缓饮啜,却也片刻将半杯喝完:“你太高估我了,很多事情不是方法和能力可以解决的,是现实。”
  “若我有这方法和能力,我何苦每每请你来解决这些问题?”夏千语将空酒杯递给傅老大接着说道:“你知道carlyle以前为什么不全资收购本地的地产公司吗?”
  “为因地产的行业规则比其它行业多,而carlyle非本地公司,也并不擅长这样的关系处理。”傅老大接过酒杯,帮她重新倒了半杯后递回给夏千语。
  听他的回答,显然对carlyle、对夏千语的研究颇为深入。
  “你说的只是一方面。”夏千语摇了摇头:“但并不是最主要的,若只是这些事情,我们可以成立中国区的营销公司来处理,虽然麻烦,并非没有解决的方案。”
  “最主要的是,carlyle作为全球化公司,对采购流程的透明度要求非常高,对于采购预算也有严格的控制,这些都无法应对本地的原材料采购--既然是沙霸钢霸,价格自然是一家独大,但这价格经不起我们的全球价格审计,所以这个采购我们无法完成。”
  “再者预算,我们是一年一次预算,一次修改预算,按本地的行情,怕是远远不够,这价格上的问题,在总部就容易上升为贿赂,是法律的大问题,不仅是我,即便是我师傅也承担不起这样的后果。”
  “所以在地产领域,我们向来只做股权投资,而不会全资收购。至于宁达,这个我不说你也知道,我们需要完全控制,以做为我们进驻安阁的工具。但我还必须用肖奕、或者唐宁来管理,让carlyle的资本以托管的方式放在宁达,这样才能回避掉我说的两种情况。”
  说到这里,夏千语抬头看了傅老大一眼,缓了缓语气问道:“我说的,你能听明白吗?”
  “这个……当然。”傅老大的眸色微闪,快速的飘移了一下后,面色不禁微赫--说实话,他不太听得懂这些经营层面的东西,但大致意思他是懂的,就是因为carlyle内部不认可本地的采购方式或价格。
  “ok,所以并不是所有的问题我都能解决,而唐宁是以学生的身份进入这个圈子的,这些他不懂,他以为与你进行合法合作,宁达可以不违法、你可以站在阳光下经营,是件双赢的事。”夏千语的眸光微微闪了闪,敛下眸子缓缓饮酒。
  “确实是双赢,在我傅老大的眼里,没有办不到的事,只有想不到的办法。而且,你刚才不是说了,你们carlyle也可以成立自己的安保公司吗?我看这个方法可行。”
  傅老大被夏千语的思路绕得有些头晕,但他的行事风格向来直接,是个撞上南墙也不回头的主,何况夏千语所说的问题,他并不怎么听得懂。
  说新公司与道上脱不了关系,让夏千语找个人,她做担保,这些都不是事儿。
  所以他并不是有意要为难夏千语,对这个女子他是有好感、也是佩服的,但在道上这么多年,能有个方法全身而退,于他来说是不可能轻易放弃的。
  夏千语点了头,将电脑推到他的面前,指着电脑屏幕对他说道:“凡事不可一撮而就,这个计划很好,但想马上实施难度确实大。”
  “我知道你不是有意为难我,但你也要相信我不会无故拒绝你,我做事求利求财,有好处的事我从不拒绝。”
  “所以方案我也做了--你找中介公司去做公司注册,中介公司能帮你搞定一要法人、注册资金的问题,这些都和你无关。”
  “这样公司和资金就都与你没有关系,以后若有事查出来,那也是中介公司的问题,你不担任何责任。”
  “我们再说经营,你同样找中介公司,做几单莫须有的经营,开几单税票,那么公司就有经营收入了,营运资金从这几笔帐里走,没有人会怀疑这些钱与你傅老大有关系。”
  “有了几笔基础业务,公司有了营运的基础,后面的事情就能够合理化。”
  “我给这个公司三年计划,第一年接一些没有名气公司的安保业务,让公司有个正常的运转时间与合法周期;”
  “第二年开始接一些外企的单,因为外企都会做安保外包,而大的国营和私营企业都不会做安保外包,所以这是唯一可以让公司变得专业而可信的途径,这时候你在道上的势力慢慢弱化,资金有了一个正常的流通渠道,比酒庄来得合理。”
  “第三年公司有规模、有系统后,再接任何的业务都是顺理成章的事。”
  夏千语翻动着电脑页面,对傅老大说到:“于你来说,三年时间变身为一个合法商人,这代价合算;于我来说,三年后我已经拿到安阁的业务,怎么折腾我都折腾得起。”
  “所以傅老大,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有从道上脱身的想法很好,但你得做长远的打算,否则即便我同意唐宁的方案,道上你也不是那么好交待的,你说呢?”
  夏千语说完后便合上了电脑,沉眸看着傅老大。
  实际上她知道傅老大不爱看电脑这些东西,但她需要傅老大看到的是她的工作状态,以减少谈判、交易的印象,这样会削弱傅老大的戒心,以增加沟通的赢面。
  所以她根本不在意傅老大有没有还在看电脑,讲完之后便合上了。
  *
  傅老大拿出稿纸和笔,用他自己的方式在稿纸上演算许久之后,抬头对夏千语说道:“三年时间我等得起,但我们道上的都不喜欢做长线生意,因为线越长,越危险。”
  “你要脱离道上,就必须摆脱道上的思维和习惯。”夏千语冷冽说道。
  “无法摆脱,所以我需要你的承诺。”傅老大仰头饮下一杯酒后,沉声说道。
  “我从不给人承诺。”夏千语同样也饮下一整杯酒,断然拒绝了傅老大的要求。
  “如果是这样,恐怕我得找唐宁要这个承诺。”傅老大冷哼一声,拿了酒瓶倒满两酒杯。
  “你这是在威胁我?”夏千语的声凌晨更冷了。
  “你自己清楚,除了他是颗有用的棋子外,你还紧张他。”傅老大眸色一沉,脸色越发难看。
  “……”看着傅老大,夏千语无话可说--她没必要否认自己对唐宁的维护,也更没必要向傅老大承认什么。
  *
  “千语,我不是威胁你,也没有必要,但我在道上这么多年,轻易做长线这种事,我必须有更多合法的资源,我无法强迫你,但同样你也不能强迫我不去找别的资源,比如说唐宁。”傅老大第一次看到夏千语被人逼得无法言语的样子,心里不禁又涩又疼,语气柔软了不少。
  “你要我什么样的承诺?”夏千语冷声问道。
  “你果然愿意为了他而放弃底限?”傅老大不禁苦笑。
  “你是想知道用唐宁能威胁到我几分呢?还是想要我的承诺?”夏千语的冷意中又带上几分不耐。
  “敢和我这样说话的人不多,不过你的夏千语,我也不和你计较。”傅老大看着夏千语越来越冷的脸,也不生恼,只是淡淡说道:“你和唐宁,任意一个人,以股东的名义参与新公司的管理。你知道我不懂管理,而我也不信任所谓的职业经理人。所以我同意你的三年计划,但我没有信任的人可用。”
  “你信唐宁?”夏千语沉眸看他。
  “我信你。”傅老大不禁笑了。
  有他这句话,夏千语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当下淡淡说道:“这件事我来安排,不关唐宁什么事,你有事找我就好。”
  “千语,他值得你这样维护?”傅老大知道这件事情这是谈成了,但看到夏千语对唐宁的维护,仍是不满。
  “什么是值得?什么是不值得?”夏千语淡淡说道:“傅老大,我们都是成年人,该懂得人与人之间的界限--我允你的事我做到,我的事你不要过问,即便你是好意。”
  “你……”夏千语撇净关系的话,傅老大一阵尴尬、又是一阵恼怒。
  “你按我说的这几点去安排公司成立的事情,需要我什么文件,让中介公司过来找我。”夏千语起身对傅老大说道:“我去一下卫生间。”
  说完后便转身往屋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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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才与傅老大的一番对话,她看似从容,实则紧张不已--一个黑道老大,在用这种节奏说话的时候,往往表示他的忍耐已到极限。
  而她必须用同样的节奏应对回去,才能牵引住他的思路,若节奏稍慢,便有可能引发他的暴戾之气,到时候即便他对自己有些特别,自己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她不仅拒绝他的业务合作、还因为唐宁而拒绝承诺,这两个拒绝,都不是他这种出身黑道的人能够冷静接受的。
  夏千语打开水龙头任水自由流泄,情绪不禁有些烦燥--虽然知道这件事一定会需要让步,但也没想过傅老大是要这样的条件。
  她和唐宁,都不适合涉入傅老大的生意,可现在,不得不说是一条危险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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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千语在这边与傅老大周旋,远在市区的冰淇淋店里,唐宁在安抚好苏蔓后,习惯性的拿起手机办起公来。
  在看到安安关于封顶仪式新闻稿的定稿请示时,当即回了邮件过去:“关于市政府的定稿,需要市秘书处和夏小姐共同确认,先压下,等我回复。”
  “唐宁,要不我们回公司吧,你这样也挺辛苦的。”苏蔓慢慢的吃着冰淇淋,看着唐宁轻声说道。
  “不用,我打个电话就好了。”唐宁抬头给了她一个笑脸,关上邮件后,拿起电话给夏千语拨了过去--
  只是在电话接通后,他的脸色却突然大变!
  “唐宁?怎么啦?”苏蔓吓了跳,伸手覆住他放在桌上的另一只手,小声问道。
  “charlene的电话怎么会在你这里?”
  “是吗?谈妥了?”
  “请告诉我你的地址,既然这件事有我的思路,我们一起商量应该会是更好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