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九十五章 .房间之内
  从我被拉扯的那一瞬间开始,我就知道,这是那个女鬼的力量所致。于是摔倒在地上之后,虽然已眼冒金星,但我还是飞快地扶着床沿站起身来。刚才那一声重重地落地,已经被一门之隔的刘领导夫妻俩听见了,于是在我站起来的时候,眼睛打着转晕眩着,耳朵里还传来刘领导急切的敲门声。
  于是我大声说我没事别担心,然后开始打起精神,准备面对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我小心翼翼的摸到门边,因为屋子里大灯的开关在那里。打开灯后我的心情稍微踏实了点。开灯后我依旧背靠着墙站立了一会儿,眼睛死死盯着这个房间的对角,这样我就能观察到整个房间的情况。由于知道那个女鬼出现的位置是在天花板,所以我虽然是用眼睛的余光在观察,但观察的重点依然在天花板上。
  刚才我爬进来的那个窗户,此刻不知道为什么窗帘开始往户外的方向飘动,传来呼啦啦的声音。在深夜里,显得格外明显。站立了一会儿之后,发现女鬼并未对我发动进一步的攻击,于是我心里一边默默念咒护身,一边双手抱拳行礼,那是我在告诉这个女鬼。我没有恶意,只要你不撩我,我是会帮助你的。
  接着我开始在房间里寻找,想要找到那个女鬼留存的原因。不过我不敢在屋里点兵马香,很有可能会折损我的兵马,这番寻找是一个纯人力的过程,我不但要仔细分辨屋里的每样东西,还要全神戒备女鬼可能对我发起的攻击。屋子里对于一个男性青年来说的话,其实算是很干净的。这也许是他良好的家教所致,对比我的屋子,那简直没法看。床边是一个小小的床头柜,上边有一个小台灯,床头柜的一侧是衣柜,和衣柜垂直相对的,是一个写字台。
  从这些摆设,不难看出,这个军属家庭的确比一般老百姓条件更加优越。我目光之所能及的,都是一些摆在面上的东西。到没什么稀奇的。打开衣柜和床头柜的柜子之后,也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连写字台的抽屉里,也都摆放的全都是书或信纸。就在此时,头顶突然传来一阵声响。
  若非训练有素,我一定会在听见声音的时候,第一时间抬头去看,那样就很有可能着了女鬼的道儿。那声音很古怪,有点像是有人把凳子只留下一只脚撑在地面,然后拖动的声音。因为这是一栋解放前的老楼,楼板和地板,几乎都是木质结构的。那种尖锐的东西在木头上用力刮擦产生的声音,会让人觉得耳膜难受。我想这大概就是先前刘领导说的那种声音,而这种声音出现的时候,就代表着鬼魂也快要出来了。
  于是我立刻站到门边,手握着门把手,打算等一下见势不对我可以开门就逃。只不过当时神经紧张,我压根就忘了我打不开门的这个事实。只听见那个声音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响声倒并未像刘领导说的那样越来越大,也许是我本身就身在这个屋子里的关系,所以区分不出大小。到后来的时候,那声音突然停了下来,变成了非常轻微,但又能清晰听见的“哒哒哒哒!”的声音。我仔细数了一下。这种波点式的声响,每次出现,都是四声为一组。而且这声音似乎并不是从头顶的天花板传下来的,具体是哪里,一时之间,我也分不清楚。
  就在我苦思这种响动和什么东西相近的时候。突然一股巨大的力量从我的脚下传来,还没来得及反应,我就一下子被拉倒在了地上。就好像是我的脚腕拴着一根绳子,但我却忘记了绳子的存在,突然之间有人快速猛烈地拉了一下绳子,于是我就跟着应声倒地的感觉一样。倒地的速度之快,快到我连扭动门把手的机会都没有,接着那个力量继续传来,那是一种拉扯,将我顺势从脚的方向移动,拉到了这个年轻人的床底下。
  一股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四脚床下的空间还算够大,能够容纳我的身体,只是那床底漆黑的一片,和刚才那种不知哪里传来的拉扯力量,让我在那个时候,感到特别害怕。本能地挣扎,想要往外爬出床底。但是左脚却怎么都动弹不了,好像从膝盖到脚踝,都被死死地粘在了地上一样。
  我不算胆小,但此刻却情不自禁的慌乱,因为我虽然知道这一切都是女鬼对我造成的,但我却到目前为止。没能够见过这个女鬼。这种感觉就好像明知道有人在背后跟你玩阴的,你却不知道对方是谁一样,是非常可怕的。于是我伸手抓住我能够得着的其中一只床脚,试图借力把自己的身体推出去。就在我非常努力地挣扎的时候,我抓住床脚的那只手,虎口的位置突然传来一个非常清晰的感觉。
  那种感觉。是水滴到皮肤上的感觉。虎口这个位置在手上非常特殊,据说它的血脉,是联通五脏六腑。假如肚子疼,胸口疼,掐一下虎口,就能够达到畅通血脉。减缓痛苦的作用。正因如此,它也是手上非常敏感的一个区域。当那种水滴的触感传来的时候,由于我非常清楚在上面不可能有水,所以我立刻想到,那应该是一种幻觉,而这种幻觉。是那个女鬼断掉的手腕上,流出的血滴到我手上的幻觉。
  可人总是这样,越是知道结果的事情,越是希望用眼睛去求证。这一次,我再没能够控制住自己,转头看向了我自己的手,床脚的部分还有些许灯光,所以我能够看见我手的大部分位置。我的虎口处,其实并没有血,也没有任何液体,即便如此,那种滴滴答答的感觉。还是不断传来。
  就在这个时候,从床沿下方,开始垂下一些黑色的丝状物,紧接着,一个苍白的额头从上到下地冒了出来,我能够看见皮肤上那种惨白的颜色。最要命的是,那两根细长但是却明明很淡的眉毛,在白色的皮肤上,显得尤为突出。
  我必须承认,我当时知道那是女鬼的头,我心里也清楚,此刻我看着它,其实就说明我已经被她影响了。但无论如何,我都无法转开我的视线,即便我内心万般不愿。那个倒垂着的头让我看见了眉毛之后,倒也并未继续下坠,所以我没有看见它眉毛之下的部位。它停在那儿不动,我内心挣扎着却忍不住不看向它,僵持了十几秒后,从我的左耳边的地面上,传来了先前那种四声为一组的哒哒声。
  那个声音近在耳边,我不敢转头,不仅仅是因为害怕。更是因为即便转头在这漆黑的床底我也看不清。那声音本就很近,此刻随着缓慢的节奏,竟然越靠越近,我不得不歪着我的头,想要离那个声音稍远一些,可在最后一声哒哒声响过之后。声音是停止了,但我的左耳的耳廓上,传来一种被什么东西轻轻摸着的感觉。就如同有人伸手在摸你的耳朵,却又不敢明目张胆地摸,手指触动了你耳廓上的汗毛,却因无法控制力度,是不是碰到你的肉一般!
  这个触感第一次传来的时候,我整个人差点就崩溃了。心理的恐惧,声音的可怕,眼前的鬼头,和那莫名其妙的触感,我开始后悔为什么要跟刘领导夸下海口。逞什么强呢?于是我心里一慌,伸出左手就结结实实一巴掌,朝着我耳朵的方向打了过去。
  必然的,我这一巴掌除了我自己的耳朵,别的什么都没打到。耳朵因为这一巴掌,持续的嗡嗡作响。而这时,那种触感又换了个地方,从我的左侧大腿外侧传来,这次有点不同的是,如果说刚才耳朵上的感觉是轻轻地抚摸触碰的话,那大腿上传来的,就是有人在用手指挠动的感觉了。
  这个女鬼是断了手的,那是谁的手在挠我?自然是它断掉的手!我的左脚被固定住了,所以我只能用扭动身子的方式来摆脱,本来我以为到这里就算是最可怕的了,奈何在我挣扎着的时候,头顶方向,尽然传来扑通一声,我赶紧转头去看,发现原本垂在床沿底下的女鬼头已经不见了,而是她整个身子背对着我,侧躺着似乎是从床上滚落了下来。
  一身白衣黑发,衣服的样式,果然是那层白色戏服的样子,它蜷缩着双腿背对着我,我正想感叹这姑娘身材不错的时候,它的身体没动,脑袋却不合常理地直接转动了过来。这回我再也忍不住了,杀猪般的大叫了起来。女鬼的头几乎被头发完全覆盖,以至于我根本就不知道它的模样到底是什么。也许是读懂了我的心思,这个女鬼竟然好像吹了一口气一般,把挡住脸颊的头发,吹开了。
  头发底下,是一张尖瘦的大白脸,只有眼窝没有眼睛,整个眼睛看上去是两团黑雾。张大着嘴巴,嘴型很像一个竖着的大鹅蛋,因为我很难相信有人的嘴可以张到这么大,嘴里也黑漆漆的,看不见舌头和牙齿,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甚至觉得有一股黑烟从它的嘴里缓缓冒出。
  伴随着张大嘴巴的动作,女鬼发出一个极其诡异的声音:“哈…”
  第九十六章 .大毛来了
  这个声音,听上去和张着嘴叹息的声音一样,并且那种声音当中,还有些许类似嗓子沙哑的喉音。只不过这女鬼的嘴大得比较可怕。当下我也顾不上念什么金光咒护身了,只怕是再耽搁下去,我的小命就要断送在这黑漆漆的床底下了。
  于是我牙齿轻轻咬住自己的舌头,使得舌头露出一小截肉在嘴唇外面,接着我松开右手,捏二指决做笔,双指在舌尖上拂过做墨,接着在左手的手心,迅速画下一道符咒。一边画一边念道:“头戴华盖,足蹑魁罡,左扶六甲,右卫六丁。前有黄神,后有越章。神师杀伐,不避豪强,先杀恶鬼,后斩夜光。何神不伏,何鬼敢当!急急如律令!”
  值得注意的是,这段咒的末尾,何神不伏,何鬼敢当,这八个字,我用了加重的语气,虽然字面上是问句,在念出来的时候,却是加强肯定的语气。咬舌头的动作是为了让我的身体精力集中,舌头底下的经络可以在咬合的时候让我头脑清醒,才能够完整无误地念完这段咒文。在手心写下的符咒符脚最末一笔,是一个朝着左上方勾起的动作。在勾起后,与符脚交叉,画下了三条斜杠。
  画完之后,我抬头看了一眼还在张大嘴巴怪叫的女鬼,不及多想,我一巴掌用力平平地拍打在地上。伴随着拍打的动作,原本就布满灰尘的床底,扬起更多的灰尘。我这一巴掌就好像击打在水面上一样,水面受到搅动,泛起波浪。而波浪是由我的掌心为圆心,四面八方扩散出去的,到了女鬼的位置,我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然后女鬼好像被火舌烫了一般,抽搐了几下之后,就好像黑色的沙子一样,朝着上方飘散不见了。
  女鬼消失的瞬间,我耳边仿佛刮起了一阵风,脚上的束缚感此刻也消失了。于是我赶紧手脚并用地从床底爬了出来。我知道刚才那一掌没有直接打到女鬼的身上,也仅仅只是能够让它暂时逃离而已,没有造成更多的伤害,所以现在它只是藏起来了而已,并未远离。我在爬出床底之后,甚至不敢抬头寻找,直接就伸手去抓门的把手,一拧竟然能够拧开,大概是被我刚才那一下,也算是打乱了这个女鬼的步调,于是打开门之后,我迅速冲了出去,刘领导夫妻俩刚才早已听见屋里的动静,站在沙发边上护着自己的孩子,而我早已顾不了那么多,一个跨步冲上去,重重就倒在了沙发上。
  好在沙发是软的。被沙发包围住的时候我心里感到特别踏实。这才惊魂未定地看着我跑出来的那扇门,由于跑得匆忙,我并没有关门。而那门本是打开状态,此刻却缓慢地合拢关闭,随着咔嚓一声锁销扣上的声音,还传来了拧动反锁的响声。
  从这个现象来看。女鬼似乎是自己关上了门,甚至是反锁了门,目的就是为了不再让我进去。由此也证明了她只是短暂逃走,并未离开。刘领导夫妻俩看着我,脸上写满了惊恐。我刚才在床底下的挣扎,已经让我身上沾满了灰尘,此刻我也顾不得弄脏他们家的沙发,只是对他们俩挥挥手,说我没事,然后就瘫了下去。
  早前那奇怪的声音和挠耳朵大腿的触感,此刻还那么清晰。大冬天的夜里,我的脊梁上,冒起了汗水,汗水和厚厚的棉衣黏在一起,那感觉非常难受。刘领导隔了好久才开口问我,同志,那现在应该怎么办?你还要进去吗?我说我死也不会再单独进去了,那玩意太吓人了。可怕我还没搞定它,就先被吓成鬼了。
  我坐起身来说,从现在开始到我朋友来之前,我就在这沙发上,哪儿也不去了。
  话虽然如此说,但经历了刚才的惊恐之后。后半夜这几个小时,我却无法入睡了。大年三十的晚上没法睡觉,恐怕也只有我才这么命苦吧。刘领导的孩子一直在沉睡,不过看上去呼吸更有规律,表情也松弛了许多。于是我让刘领导夫妻俩先休息一会儿,我帮着照料就行。反正也睡不着了,还不如做点能做的事呢。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当外面的光线强烈起来后,我的内心才得到了一些藉慰。那个时候已经7点多,我知道,如果按照我的吩咐的话。此刻刘领导派去的人应当是已经找到大毛了。果然,我花了一点时间吃过早饭,然后趁着天亮蜷缩在沙发上打了一个小盹后,大毛就被警卫员带了过来。
  大毛长高了,也长大了,两年多不见。他已经看上去变化挺大了。最大的是他的声音,以往那可爱的童声已经没有了,变成鸭子似的难听的破锣嗓子。好朋友重新见面,自然是非常高兴,我们俩寒暄了一会儿之后,就开始办正事。
  首先我需要大毛帮我看看刘领导的孩子身边此刻有没有跟着什么东西。大毛告诉我。除了有些阴气重之外,身上倒是没别的问题。年轻人也醒了过来,能够说话,但眼神还是有些涣散,就好像一个喝醉的人一般,恍恍惚惚的。不过他已经渐渐开始跟自己的父母沟通。这说明,就是即将要好起来的迹象。在大毛给这个年轻人验明正身之后,刘领导夫妻俩非常高兴,因为长期困扰着他们最大的一个问题,此刻看来已经解决了。
  于是刘领导跟我说,只要孩子没事,那就没事了,你这就动手,把那鬼东西给除了吧。对方是大官,所以我也得收敛我的性子。很显然,我不可能像他说的那样,那这个女鬼给除了。这件事对于刘领导一家来说或许意味着结束。可对于我来说,还没有能够找到问题的关键,对大毛而言,这甚至是一场开始。
  于是我嘴上应承着,然后刘领导的爱人,找来了房间的备用钥匙。当我正准备去开门的时候,大毛突然拉住我说,山哥,我看这事不太对劲啊。我问他怎么了,大毛说,这房间门现在关闭着,但是我能够看到里头冒出来的丝丝红光啊。我问他,红光?那说明什么?大毛告诉我,说明里头的亡魂,死时怨气极重,是重到可以杀人的那种。我怕你这么贸然进去,会有危险呀。
  我当然知道这个女鬼的怨气很重,从昨晚见到它的模样。任何即便是没有经验的人,也会轻易察觉到。我说那也没办法,不趁着现在解决的话,搞不好她的怨气会越来越重的。我告诉大毛,昨晚我曾经被那个女鬼扯到了床底下,但是她的身体却是出现在床底之外的区域。这就说明,那床底下,应该是藏着什么东西,最坏的可能,甚至那儿还有一只别的鬼。
  大毛摇摇头说,那不会。因为天眼看东西是不会看走眼的,大毛跟着他师父已经学习了这么些年,相信如果没把握的话,他也不会这样说。大毛告诉我,这屋里只有一个鬼魂,也许就是你说的那样,床底下的应该是有东西,也许是它的手!
  我心想这个可能性就太小了,刘领导的儿子虽然此刻看上去跟个残疾人没什么区别,也有可能成长过程性差踏错,但不至于变态到会从川剧团把女鬼的手捡回来吧?我想了想,倒也并不能完全排除这个可能,因为昨晚床底实在看不见,也许是我自己没发现。于是我问大毛,你师父除了教你天眼的功夫之外,抓鬼防鬼的本领,还有别的吗?大毛说有呀,只不过自己学得不好。只能对付一些小的容易的,像这种鬼,他还是搞不定。于是我说,那这样吧,待会开门后,我就用我的功法来限制一下女鬼。趁着它躲闪的空隙,你就立刻钻到床底下去,你有天目,如果那儿有东西的话,你应该很容易就察觉到才对。先别管那是个什么东西,你拿出来就往外跑。
  大毛答应了。于是我们互相使个眼色,表示准备好了。我手里捏着昨晚打鬼的那道符咒,我用钥匙一下子拧开了门。
  我先冲进去,反正都见到过了,现在我也不必躲闪它了,反而看不见更危险。屋子里空荡荡的。只不过昨晚我翻窗进入的时候,那窗帘是打开的,此刻却被拉上了。窗帘并不是那种完全遮光的料子,而是即便拉上之后,还是能够看透进来不少光亮。我迅速四下打量,并未发现鬼魂的踪影,于是我蹲下身子,把手伸到了床底下,就跟昨晚一样,朝着地上拍了一巴掌,然后对大毛说,就是现在!
  大毛虽然长高了不少,但和我相比,依旧是个瘦小的孩子。他的动作非常敏捷,一下子就钻到了床底下,我在他钻进去的时候,一直扬起我的左手,四周看着,保护好我自己,就是给大毛争取到更多的时间。然而昨晚我在床底下的时候,挣扎的幅度比较大,我却没有察觉到又什么遮挡物,所以那儿如果有东西,大毛会第一时间找到。
  很快大毛一声欢呼说找到了。我心里虽高兴但也没敢去看,只对大毛说,你现在先出门去,我跟着你出来。
  于是就这样,大毛和我又一前一后退出了房间,房间的门开开合合,这次却始终没有关闭。我看了看大毛,他手里只拿着一张薄薄的纸片,定睛一看,那是一张黑白相片。
  第九十七章 .黑白照片
  如果说床底下有女鬼的东西,而大毛又没能再床下找出另外的东西的话,那自然就只能是这张照片了。
  照片上有两个人的合影,两个坐着的人。一个穿着小西装的男人,一只手放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扶着一根手杖,穿得还算入流,岁数应该不到中年,而我猜不出他的年纪,因为他的整张脸,都被火烧掉了一个洞。另一个人是个满脸笑容的女人,大概二十多岁的模样。双手互握在小腹的位置,双脚并拢斜斜地,仪态看上去还是非常优雅。两人都坐在类似太师椅的椅子上,两人之间有个茶座,上边还摆着一顶西洋小礼帽。
  单单从人看,我找不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除了看不见男人的脸,这似乎就是一张极其普通的照片,只不过从照片背面写着的字来看,是一张摄于1943年的相片。那一年,我刚刚才生下来。照片的背景,是一个圆拱门的木雕建筑,上边有个牌匾,赫然写着“抗建堂”三个大字。
  于是我推测,这屋里的女鬼,应该就是这个照片上的女人,因为从头发的长度和身形来看,的确非常近似。而“抗建堂”则是陪都抗日战争时期,本地最大的戏曲文艺中心。不仅仅自己培养优秀的戏剧艺术家,还常常联络各地的艺术家们,在这里同台表演。眼下我所处的这个军区大院,距离抗建堂,还有一段路的位置,所以想必这个女人是本地川剧团的演员,而去抗建堂演出的时候,和照片上的男人有了一张合影。
  假设这就是女鬼跟着来的原因,那就是说,刘领导的儿子是从剧团里拿了这张照片回家,因为很显然,这张照片不该属于这个家里的任何一个人。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只需要把照片还回原位,或者查明照片上女子的身份,给她烧了过去,就能够化解她的怨气。而她的怨气又来自何处呢?是因为这个被烧毁了脸的男人吗?
  我把照片递给刘领导看,他告诉我这张照片肯定不会是他家里,因为领导并不是本地人,家里除了自己的爱人和孩子,都没有从事戏剧职业的人。说完他就把照片递给了自己的爱人。可是刘领导的爱人看了照片之后,突然说道,这照片上的女人,很像是艺术团接手的时候,其中一本相册里,记录以前老一辈艺术家的照片里的一个女人,不过她具体也想不起来了。因为那些照片里,大多艺术家在表演的时候,都是上了较浓的戏妆的,看上去可能也只是神似罢了。
  我自然不肯放过这个线索,于是要求刘领导的爱人,去帮我核实一下。可是刘领导却说,搞这么麻烦干什么,这女人肯定是已经死了,既然死了,就用对付死人的法子吧。大毛对刘领导说,叔叔您这就不知道了。我们这行业里的人,不会无凭无据就对别人动手,就算是死后的鬼魂也是如此,如果您只是想要解决问题,那您大可以花钱请人来,但您花钱请的人。肯定不是我们这种人。
  大毛毕竟是个孩子,说话没轻没重,于是我批评了他两句,臭小子怎么跟人家长官说话呢?没大没小的!但我偷偷冲着大毛眨巴了一下眼睛,表示赞许,他说出了我想说但没敢说的话。刘领导被大毛这么个孩子一呛,突然有点说不出话来,于是他不好意思的笑着说,小同志说得对,行有行规,怪我多嘴,你们按照自己的办法处理即可。
  于是刘领导的爱人给我在纸上写下了艺术团的地址,就在军区不远的地方。然后她把纸递给我说,趁着现在差不多也是上班的时间了,你们直接去艺术团找沈部长,我待会就会给她办公室去个电话,让她来接待你们,你们如果要找寻什么以前的资料。都可以问她拿,她是艺术团分管资料存档的。
  不过刘领导的爱人强调,如果对方问起,尽量不要实情相告。说完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懂她的意思,毕竟是军人。有些原则问题,即便心里有别的打算,也不能让人知道信念的动摇。
  我和大毛拿了纸条和照片就出了门。自打我昨晚被带进来之后,这还是头一回下楼。大院里隔不了几步,总能够看到军人的身影,这让我和大毛这种穿了件破棉袄就出来溜达的小神棍感到浑身不自在。好在这一路除了正常的查岗。都没有别人刁难,军区艺术团步行只需要十分钟左右,我们很快就到了艺术团的剧场外面。
  一个军人模样的中年女性走了过来,笑脸迎人地问我和大毛,是不是刘领导家让过来的,我说是。她说她就是沈部长,组织上交代的工作,一定会尽力配合我们去完成。在沈部长的办公室里,我们得知了当初军队接管这个剧团的时候,其实是留下了很多原本就在剧团工作的人,并且通过政策教育。也把这些人吸纳为自身的一份子。所以当时很多老艺术家,名流们纷纷逃离了这里之后,剧团的辉煌并未被这些人全部带走,大量珍贵的历史照片得以留存。只不过现在被当做是军队艺术团的一部分对外展出罢了。
  我把手里的那张照片递给沈部长看,她说人肯定是不认识,但是根据照片背后的年份。倒是可以找到同年的不少照片。于是很快她就带着两本老相册走了过来,说这个年份剧团存档的照片资料,都在里面了。于是我和大毛一人一本,开始翻看着,一边看,一边对比着照片中女人的模样。
  大约十分钟后。我在一张大合照中,看到了和我手上照片非常相似的一个女人,我几乎就能够确定是她,因为大合照里的她是卸掉戏妆的,但是头顶还依然带着一个戏帽,那个戏帽不是别的,正是早前我在水法中,看到的那顶三凰凤冠。
  很快的,我和大毛陆陆续续找到了好几张有这个女人的照片,并且根据我手中照片男人的穿着,找到了一个穿的一模一样,却没被烧毁脸的照片。那是一个看上去三十多岁的男人。带着郭沫若式的圆框眼镜,中分的发型。不难看出,在当时的那个年代里,是非常潮流的装扮。
  我请沈部长帮我对比一下,我手上烧掉脸的那个男人和我找到的一样衣服的男人是不是同一个人。沈部长一看就说,肯定是同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部队接管之前,最后一任川剧团的团长。然后她又问道,为什么我手上这张会被烧掉脸?我告诉她从人脸在照片上的位置来看,相对靠近中间,假如是不小心烧到了照片的话,理应在边缘的位置找到一些痕迹,而这些痕迹统统没有,就说明这不是意外烧掉,而是被人故意烫掉的。
  而我心想,女鬼之所以这么在意这张照片,那就表示。它的心里是非常恨这个男人的,至于一个女人为什么要如此恨一个男人,恨到必须用烫掉对方的脸的方式来泄恨。如果不想看见这个男人,大可以把照片剪开或撕开,但这个女人并未如此,这说明她不舍。不舍的原因,我想那是因为她同时也爱着这个男人。
  正是这种爱恨交织的情感,加上她本身死亡的惨状,才造成了她的怨气聚集,成为女鬼。划动木板,摸我的耳朵。挠我的大腿,甚至包括那四声一组的声响,其实都是它的手指发出来的声音,而它的显形里,是没有双手的,刘领导孩子房间里,唯一能够找到与它的“手”相互关联的,就只有这张照片上她互握在小腹的手了!
  我请沈部长再找来1943年以后直到解放的照片,寻找了一阵之后,发现这个女人的照片,从1945年8月,也就是抗战胜利的那个月之后,就再也找不到了。这是不是就意味着,这个女人死亡的时间,大概是在1945年8月份之后呢?
  在沈部长的帮助之下,很快从剧团档案里,找到了这个女人的身份,是团里一个名气较大的旦角。名叫罗芬芳。1935年开始登台,抗战爆发的那年,就由区县的曲艺团推荐,到了城里的川剧团,在剧团里唱了8年,1946年年初。因故自杀身亡。
  听到这里的时候我连连在心里摇头,如果说是自杀,要么上吊,要么服毒,要么投河,要么卧轨。要么割腕。我相信没有任何一个自杀的人,会自断双手,更别说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就算可以砍掉自己的一只手,那另一只手是怎么砍的?所以这一段记载,必然是剧团为了息事宁人,对外掩盖了死亡真相!
  虽然年代久远无法考证。当年在剧团工作的那些人,此刻也都纷纷离开。凭借着职业判断力,加上找到的这些线索,假如我没有推测错误的话,杀死罗芬芳的人,就算不是照片上这个男人,也必然和他有很深的关系。
  于是我问沈部长说,请问这个前任的剧团团长,现在还在人世吗?还能找到他吗?沈部长没有犹豫地回答我,当然找得到,他也是一位老艺术家,每年总会被他的学生们带到自己曾经管理的剧团里来交流一下。就是刘领导的爱人,也和这位前团长是师生关系!
  原本绕成了一团乱麻的关系,此刻突然清晰了起来。
  第九十八章 .川剧团长
  我和大毛互望一眼,开始觉得这番调查终于又了实际性的突破。不过在艺术圈假如又一个德高望重的前辈,那么后辈无论有没有正式拜入其门下,也都会称其为老师。刘领导的爱人或许只是和那位老团长名义上的师生关系,也许并没有传授过什么本领,否则,一个川剧大家的徒弟,应该融入不了部队艺术团表演的风格。
  于是我挑选了几张有老团长的照片,对沈部长说,这些照片我暂且借走,我要跟刘领导的爱人打听点事,完了之后。我请她自己来归还。沈部长答应了,高高兴兴地借给了我们。我又多嘴问了一句,您刚才说的那个罗芬芳,据说是自杀的,有资料说她死在哪儿吗?沈部长想了想说,那好像还真是没有,今天若不是刻意去查的话,自己在这里工作这么多年,都还不知道这个女人叫罗芬芳呢。
  我心想在她身上估计也套不出什么话来了,于是就说了声谢谢,带着大毛离开了剧团,朝着刘领导家里走去。路上的时候大毛问我,接下来打算怎么做。我想了想告诉他,我现在基本上确定,那个老团长,应当就是解开整件事来龙去脉的关键,可是即便是有刘领导一家介绍,人家也未必肯跟咱们说实话。假如罗芬芳的死的确是因为老团长所致的话,那么老团长尚在人世,假若不肯认罪忏悔,罗芬芳就不算走得安心。
  我告诉大毛,刘领导家的孩子,大概是不知道从剧团的什么地找到了这张照片,觉得可能是没人要的,又烧了个洞,扔了也怪可惜的,没多想就带回了家。而这两人的合影,恰好是那个女鬼回忆的全部,当中有爱也有恨。于是乎,它就跟着照片来了。而后这张照片大概是不小心被遗落到了床底下,女鬼没办法呢自己带走照片,于是就开始夜夜作怪,试图用这样的方法,引起屋子里的人注意,从而找到床底下的东西。却不能控制力度,加上自身怨气较重,也就造成了那家孩子莫名其妙得体弱恍惚,这就是生鬼病。
  我说,昨天晚上我傻乎乎地钻进房间里,结果被拉扯到了床下。有一段时间我的左腿是不能动的,被人抓住了一般。女鬼的手并不存在,可是女鬼希望它存在,抓住我的手,一定就是她断裂的、然后凭借自身能力虚构出来的一双手,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它身体在床底之外,而床下却有手抓住我的原因。大毛说,你的意思,是说那双抓住你,挠你的手,根本就是她给你制造的幻觉对吗?我说是的,她的目的就是在告诉我,床底下藏了东西,要我好好找。说完我又拿起那张照片,然后对大毛说。只要咱们有办法见到那个老团长。我就让他看一眼这个照片,他的反应,就能够证实咱们全部的推测。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顿时觉得自己牛逼大了,你说有我这么机智的大脑,我还当道士干嘛呀。随随便便混个警察,还不知道能破掉多少大案呢。
  回到刘领导家里后,我拿出照片对他爱人说,这个人听说是以前部队接管的时候,川剧团的老团长对吧?她点头说是,还说这位老团长,因为在曲艺界算得上本地的一位泰斗,所以自己也称呼他为老师。如今还在带学生,身体还不错,常常带着学生来我们艺术团交流学习。我说好,那你能够帮我把他请到家里来一趟吗?
  她看上去有点踌躇,大概是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做出这个要求。以他们夫妻俩的身份,此刻只怕是城里九成九以上的人,都是能够请到的,请来这么一个剧团团长,想必是不困难的,可是她却面露难色。我顿时知道了她的想法,第一是不愿意家丑外扬。第二是猜到我会问对方一些事情,到时候恐怕是会传出去。于是我告诉她,你不用担心,我可以比较确切地告诉你们,你们家最近发生的事,虽然是你儿子带回来的。但这个女鬼说到底,还是因为这个老团长的关系才存在的。假如她的执念不消,我就没办法妥善的带走她,如果送的不干不净的,将来如果再缠上你们,那可就不好了。
  最后一句是在吓唬人。就算不解决执念,我也依旧能够送走这个女鬼,但那会给彼此心里都留下遗憾。我可不愿意将来想到这件事的时候,屡屡用叹息来回应。刘领导和他的爱人,终究是爱子心切,我用这样的方式稍微吓唬一下。本身没有恶意,还能把这件事促成。
  想了一会,夫妻俩总算是答应了。于是刘领导的爱人就走到电话边,给对方打去了电话,说是务必相请家中一聚,待会就会让丈夫派车过去接。也许是碍于刘领导的官位。从他爱人的语气里,我听得出对方还是答应前来了。很好,那剩下的时间,只需要等待就行了。
  中午的时候刘领导让警卫员从食堂带来了饭菜,我们大家就随便吃了一些。他的儿子此刻也醒了过来,只是有点虚弱。大概是我跟大毛不在的时候,刘领导已经简单说了下情况。既然意识恢复了,也自然不绑着了,他坐在一边,动作缓慢地跟着我们一起吃饭。席间我问他,那张照片你是从哪儿得来的?他说是有一天自己在卸妆的时候。偶然发现抽屉的底部,有一个用报纸垫着的小夹层,为了防止木料发潮。他当时看到那报纸的日期是1945年的,一时好奇就把报纸取了出来,这才发现了报纸下的照片。
  于是我问他,那个化妆用的桌子和抽屉,应该是以前剧团就留下来的老东西吧?刘领导的爱人说是的,据说当初部队接手的时候,就连同着物资一起接手了过来。如此说来,年轻人使用的那个桌子,就是当年罗芬芳的桌子。她因爱生恨,烫掉了老团长的脸。却舍不得丢掉照片,又不想再看见,这种反复的矛盾,使得她将这张照片藏在夹层里。殊不知多年后被人找到,也算是冥冥之中的注定吧。
  午饭后没过多久,老团长就被警卫员送了来,他一见到大家,就拱手行礼,态度谦和,笑容满面。若不是我猜到了一些内幕,我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一个人。也许是有些尴尬,刘领导的爱人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我和大毛,然后告诉他,今天冒昧请您过来,是想要让您看一张照片。
  于是我走到老团长的身边,把照片递给了他。果然不出我所料,我在递照片给他的时候,一直观察着他的表情。如果两个人关系仅仅一般。二十多年前的照片此刻看到,说什么也会辨认一番。但是他没有,表情一下子惊讶了起来,我问他您认识照片上这个女人吗?他却回答我说,不认识。
  他的撒谎,更加让我确信无疑。这个人绝对有古怪。于是我冷笑了一声说,不认识吗?我怎么听说她到是认识你呀。不但认识,好像你们俩交情还不一般呐。说到这儿的时候,我把我的小拇指从照片上他脸上烧毁的洞里穿了过去,然后对他说,我听说她最近挺生气的。要找当初认识的人论道论道呢?
  我一边说,一边注意着他的表情。大毛在我边上,也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但是老团长还是不说话,只是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我见他这么坚定,于是站起身来,慢慢朝着房间的方向走,一边走一边说,那要不然这样吧,她现在就在屋里,让她自己来跟你说吧。
  这时候,老团长总算是沉不住气了。他站起身来大声说,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根本就不认识罗芬芳!
  我从头到尾都没有跟他说过罗芬芳这个名字,此刻他算是不打自招了。于是我对他说,我不知道你当年干了些什么肮脏事,但是因为你的关系,这家人现在每天被闹得不得安宁,罗芬芳直到现在,都还在一边心里不舍你。一边对你恨得咬牙切齿!老团长着急地说,这不可能,她早就已经死了,不可能还活着!我说你怎么知道她死了,是你害死她的吗?你这个德高望重的人,为什么敢做不敢当?伪君子!
  老团长似乎被我几句抢白说的有些思维混乱。他开始不断地摇头说,这不可能,你们在撒谎,你们联合起来撒谎!此刻的我已经走到了门边,我手拉门把手,然后对他说。你说得对,她依旧死了,死了二十多年了,她一直想要报仇,我把她给你带来了,冤有头债有主。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说完,我一把就打开了门。我知道,罗芬芳的鬼魂是不会离开这个房间的,所以此刻即便开门,也没有任何危险。可是当我打开门的时候,一声头一晚那种张大嘴巴嘶吼的声音再次随着门的打开而突然出现,音量大了很多。这个声音里,充满了怨恨,还有伤心至极的哭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