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宣帝瞧了半晌,却什么都没做,最后只摸摸她的头,“下次不可再如此了。”
  “不能再亲皇上了吗?”知漪疑惑。
  “对。”
  “为什么?”知漪纳闷,明明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做的。
  “因为……”宣帝眯起眼眸,“知漪长大了,那是只有对心爱之人才能做的。”
  知漪眨眼,不明白为什么宣帝突然就仿佛变了气势,仍乖巧地窝进他怀中,回忆着宜乐教的和在书中看到的话儿,“皇上就是知漪心爱之人啊,知漪以后是要嫁给皇上的。”
  宣帝眼神一闪,虽然明知知漪所想,却仍忍不住为她这炙热的言语所触动,他不动声色,“知漪明白心爱之人的意思吗?”
  “知道。”知漪毫不犹豫,“是整天念着的人,用膳时会想,梦中会想,碰见任何事都会想到他。那人笑了我会开心,皱眉我会担心,他受苦我会恨不得代替他,对我好我会以百倍报之。”
  若宣帝听过宜乐和知漪的谈话,便会想起这段话和宜乐那天说的几乎分毫不差,而知漪只是拿来作为己用而已。用得毫不心虚,因为她一直觉得,自己对皇上就是这种感情。
  “我对皇上就是这样,所以皇上就是知漪心爱之人。”知漪话语虽如此,但其眼神在宣帝看来,不过和孩童不服气地维护自己心爱的玩具一般。
  他突然笑了一下,笑如流星转瞬即逝,似乎觉得这样倔强的小姑娘有些可爱。明明不懂,却非要装懂,就那么想嫁给他吗?
  “可是朕不这样觉得。”
  知漪怔住,她几乎从未听过宣帝在此事上表态,一直都是表面纵容地依着她,此时突然听到这种回答不免奇怪,一脸问号地仰头望他。
  “知漪知道嫁给朕,成为皇后,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吗?”宣帝仍是温和地将手放在她头顶,吐出的话语却不那么客气。
  他眼眸微垂,视线与知漪相交。知漪仍躺在他胸前,但就在刚刚,感觉到所依靠的怀抱似乎变得稍冷稍硬了一些,周围的温度也低了一点。
  “需要……什么代价?”知漪重复,她听到的,一直都是成为皇后需要的条件和好处,而从没听过所谓的代价。因为在众人眼中,能成为这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已是极幸运,那点小小的付出根本不算代价。
  但在宣帝眼中,对知漪来说又不同了。
  “成为皇后,便是天下女子表率,作为一国之母,从此不可再任意而为。是同朕携手天下助朕管理朝堂后宫之人,言行举止一丝一毫不可失仪,宫内宫外事宜皆需时刻谨慎管理,不可出一点差错。不能再随处肆意欢笑,肆意游玩,举止无度,因为作为皇后,要面对的不仅是朕,是太后,更是整个宣朝,整个天下。”
  见小姑娘迷茫的模样,宣帝眸中闪过不忍,但知漪太过天真,年岁却在愈长,若她依旧抱着同之前一般的想法,他就不得不点醒她。
  宣帝是希望小姑娘永远保持她的纯澈赤诚,但他不能让她一直活在塔中。这点宣帝和太后不同,太后觉得护着知漪一世也无妨,但宣帝心中已有别的心思,他希望能让知漪自己做出选择。
  只要知漪真正懂了这些,做出选择,无论如何他都会支持她。也许就连宣帝自己也不知为何会对知漪这么纵容溺爱。
  伸手轻抬起知漪下巴,力道虽轻柔但大掌已完全将其钳制住,“更重要的是,嫁给了朕,朕便不再是温和宠爱你的长辈。而是宣朝的皇上,是一个成熟男子,大你十九岁已经可以当你爹爹的男子。知漪需用最美妙的年岁陪着朕,但在朕徐徐老去后,你却仍年华正盛,知漪,能忍受吗?”
  他神情沉凝,目光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冰冷甚至危险,像黑夜中在凉月下闪着寒意的盔甲,也像知漪曾经好奇见识过的在战场上斩下敌军万千头颅的宝刀,散发着无尽冷意与寒光。知漪在其眸中看到了许多陌生的感情和情绪,她觉得有些茫然,无措……她年纪太小了,确实对这些懵懵懂懂。
  宣帝静静看着她,小姑娘这么坚持,他总要让她知道坚持的后果才是。
  “皇上……会变吗?”知漪想了半天,有些懵然道,“嫁给了皇上,就不疼知漪了?”
  宣帝有些无奈,说了这么多,小姑娘只抓住了这么一句话,在意的是他对她的态度。虽是好笑,他仍温和了脸色,“不会。”
  见他似乎恢复了以往模样,知漪消化许久他方才说的话,还是问出,“那,知漪是皇上心爱之人吗?”
  宣帝目光更加深邃,“不是。”
  小姑娘闻言大受打击,显然很是伤心,依旧忍着泪光,“为什么?”
  “因为,知漪并不明白对朕的感情。”宣帝凝视着她,“若朕先确定了,知漪却仍不明白,对知漪不好。”
  宣帝了解自己,他如果放任自己,真的决心要定了小姑娘。以他的性格手段,就算是强迫,也会将人禁锢在身边。而正因为对知漪的疼惜,他不会纵容自己,他在给知漪时间和机会。
  这样不管她是进是退,都有余地。
  知漪想想,换了个方式问,“那皇上现在有心爱的人吗?”
  “并无。”
  知漪大松一口气。
  今晚宣帝给她灌输的内容有很多,但小姑娘十分会抓重点,此时自觉整理了几条重中之重:一是皇上担心她会觉得当皇后太累;二皇上觉得自己太老了;三皇上很想喜欢她但因为她还没有喜欢皇上所以皇上暂时不能喜欢她。
  这弯弯绕绕的东西,大概只有知漪这小脑袋自己才能捋清。
  理完后小姑娘没有继续沮丧,而是托腮沉思,同时不忘一手拉着宣帝衣袖,生怕他在这时候跑了。
  宣帝也不急,命人去岸边买来榆城特有的茶点,他还记得小姑娘并未用晚膳,刚才在花船上也不过吃了几口点心罢了。
  知漪在出神,宣帝觉得她这呆呆的模样很是有趣,明明思索着事情,却还能精准地边拿糕点给自己偷食,小腮帮子鼓鼓的,也在不停地塞,像只屯食的小松鼠。
  直到船靠岸,牵着小姑娘回了住处,都一直没什么反应。等宣帝将人交给怜香惜玉时,才终于看见知漪回神一般望向他,小眼神极为坚定,“虽然知漪现在没有喜欢上皇上,但以后肯定会。”
  说着自己先点了个头,似赞同般,“因为除了皇上,知漪不可能再喜欢上别人了。”
  宣帝一怔,看着小姑娘飞一般溜回房内,不禁摇头,也不知今晚那大篇的解释小姑娘到底听进去没。
  虽是如此想,夜晚洗漱时他的唇角却是一直不自觉微弯着,叫安德福等人看了啧啧称奇。
  宣帝的好心情持续到第二日清晨,因为今日要一同出行,不免就见到了知漪和景旻宜乐几人一同前来的情形。
  知漪的眼睛有些红,显然昨晚没怎么睡好,景旻就一直在那大呼小叫,一直追问妹妹长妹妹短,还要给知漪眼睛吹气。
  小少年小少女站在一起的模样极为赏心悦目,又都相貌非凡,看起来如金童玉女一般引人称叹。
  宣帝却眯了眯眼睛,看着那围着知漪不住关心和‘动手动脚’的侄儿景旻,忽然觉得手有些发痒。
  第61章 不行
  “知漪。”宣帝轻轻一唤,被宜乐和景旻包围的小姑娘应声便跑了过来。
  宣帝弯唇,大掌轻轻揉了小脑袋两下,知漪眼睛一眯,依赖地偎在身旁。两人的相处看起来同平时无异,但在旁人眼中,这氛围怎么就……就那么不一样了呢?
  宜乐作思索状摩挲下巴,“依本郡主多年的经验来看……”
  “看什么?”景旻凑上去,“宜乐姑姑看出什么了?”
  诧异看他一眼,宜乐答非所问,“之前不是死都不肯叫姑姑的嘛?怎么今日就叫这么亲热了。”
  景旻一本正经,“那是因为之前元涵觉得您这么年轻漂亮,叫姑姑岂不是把您叫老了。但辈分如此,元涵也不好一直长幼无序,虽然叫您姑姑,但宜乐姑姑在元涵心中依旧同仙子一般。”
  宜乐就差给他鼓掌了,欣慰摸头,“小嘴很甜,不愧是本郡主的侄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景旻撇嘴,“那您到底看出皇叔和妹妹什么了?”
  “这个嘛……”宜乐神秘一笑,“暂时还是不同你说了,日后若真有什么,你自然会知晓。”
  若不是因为之前知漪的‘惊人之语’,宜乐也不会想到那方面。毕竟大多数人再如何胡思乱想,也断不会把宣帝和才十岁的知漪相配,更遑论景旻这个和知漪差不多大的小少年。
  十岁的知漪个子拔高许多,相较宣帝当然还很娇小,但好歹看起来不再是个小不点了。此次宣帝出行巡视榆城近年修建的云阳江大坝,身边自然陪同了众多官员,从京中带来的工部尚书等人,还有榆城知府和辖区总督等,大大小小几十余人簇拥而行。宣帝却堂而皇之让作少年装扮的知漪跟在身旁,只落后半步,叫众人心中生疑惊叹,知情的感慨皇上对慕姑娘的宠爱,不知情的想去打探这是哪府公子。
  大坝建在城郊上游处,堤岸周围的百姓早被提前遣散,大队官兵守在周围,呈半圆状牢牢守护正中的宣帝。知漪手指微动,眼眸好奇地扫过周围不远处的山林,她听庄泽卿说过,今日他会率弓箭手提前守在附近,以防万一。
  这可是宣帝亲自巡视,绝不能出现意外,只要队伍中有任何人做出一点不寻常的动作,就会被立刻乱箭当场射杀。
  之前随宣帝出行时知漪就碰见过一回,随行一人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只是腰间不小心露出了一点匕首反光,就被立刻射中双臂,后被擒住拷问之下,发现果然是刺客。那时知漪才知道作为皇上是多么危险,他的安危也关系整个宣朝安危,天下并非只有宣国一国,自然会有许多心怀叵测之人。
  队伍朝堤岸靠近,俯首而望,便是浩荡的云阳江和奔涌而下的江水,江中还建有一座巨大的水车,据榆城知府道,此处往下十余里的西地便是大片农田,修建了这座坝和水车后,灌溉泄洪都要便利许多,是以这几年收成也加了几成。
  “孟修。”宣帝察看半晌后出声。
  “臣在。”
  “此处坝高几许?库容几许?”宣帝沉吟,不觉负手指点,“往年降水几何,建堤以来可有遇过洪险?”
  知漪起初还认真听着,太傅也曾教过几个著名拦洪建坝的例子,不过她兴趣不大,听了会儿便被脚下奔腾而下气势汹汹的江水吸引。宣帝和知漪讲过许多他曾见过的名山大流,其中便有知漪一直无缘得见的瀑布。此处虽然并非瀑布,但在知漪想象中这汹涌澎湃的气势也相差无几了。
  不知不觉往前走了几步,知漪想踮脚看去,下一瞬就感觉手被谁拉住,回头一望,却是在一直严肃和臣子相谈的宣帝。
  围的人太多,人群空间密闭,又都在垂首认真听宣帝说话,竟没有几人注意到他们皇上这小动作。
  知道皇上是觉得这动作太危险,担忧她的安危,知漪甜软一笑,乖巧任他拉着,立在旁边不再做多余的事。
  这人群中微不可见的动作,却不妨被身后林中大树上静待的庄泽卿瞥见。庄泽卿眼力极佳,不然也不能被赋予率兵守卫宣帝安危的重任。
  眉头微皱,庄泽卿盯着他们皇上和自家表妹交握的手,近年小表妹长高了许多,和皇上站一起是不再同父女一般了。可正因此,这动作看起来才怎么都觉得别扭,他心中思忖着,皇上是不是对知漪太宠爱,宠爱到忽略年纪了?
  这一巡视,一个上午便过去了,回到行宫宣帝连午膳都没用便立刻召见其他大臣,似乎是方才发现云阳江大坝的几个不妥之处,需商议修改一番。
  知漪被宜乐拉去,听她抱怨道:“我还以为这巡视能有多好玩儿呢,这一路尽受人跪拜了,什么也没瞧见。”
  “我觉得很好玩儿啊。”知漪也没什么心思用膳,望着一桌饭菜不自觉露出两个小酒窝,“皇上好厉害。”
  无论是对着臣子时的天子威仪,还是面对百姓时特地收敛了气势的温和,都让知漪两眼冒星,越看越加为之仰慕。
  宜乐伸手戳戳,一拍小姑娘脑袋,“行了,一路都在冒粉红泡泡。小知漪,你才十岁啊,知道什么是喜欢吗?怎么就看上了大你那么多的皇上呢,等你及笄,他都要老了。”
  “皇上才不会老。”知漪鼓起脸颊,气呼呼道,“这么多年皇上都没变呢。”
  宜乐摇摇头,托腮撑桌,“虽然外表没变,但是你要知道,如果不是因为那什么大师的批言,现在你家皇上都已经儿女成群,而且和你差不多大了。”
  知漪眨眼,“可是阿嬷说过,万事没有如果。而且皇上这样,说不定就是注定在等我呢。”
  宜乐顿时笑得东倒西歪,“本郡主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如此自恋呢?”
  不过认真想了想,宜乐竟觉得知漪这话很有几分道理。她是个信缘之人,小知漪因缘际会自小在宫中长大,又对皇上生出感情,而且皇上还正好三十才能成婚。
  这样说出去,若二人真的成了,还不失为一桩佳话呢。宜乐胡思乱想着,本还觉得知漪和宣帝的情况就如同她见过的那首诗“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但其实一想,两人的年纪其实并没差到那个地步。
  宜乐有些意外知漪一个小姑娘如此看得开,而且凡事都这么乐观。认真看了看知漪,觉得她也是个半大的少女了,宜乐严肃道:“既然这样,我实在是为你今后的生活担忧啊……”
  “嗯?”知漪满脸疑惑。
  起了坏心,宜乐很想捉弄宣帝一番,谁让他对着自己总是一副凶巴巴死人脸的模样,便语重心长对知漪道:“你家皇上这么多年都没近过女色是吧?”
  “嗯。”重重点一下小脑袋。
  “就……从没有过什么不寻常的时候?”
  “什么不寻常的时候?”
  “就是,就是……”宜乐重重叹一声,“这让本郡主怎么说呢,据我多年花楼戏园游玩的经验,你家皇上憋了这么多年,还什么都没做过,常年都是那么一副死、那么一副冰山冷漠脸,本郡主实在有理由怀疑,他是不是……不行了啊!”
  知漪充满了求知欲,凑过去,“什么叫不行了啊?”
  宜乐一脸不愿摧残花骨朵儿的模样,“你年纪太小,不好同你说啊。被舅母和皇上知道了,我可要受罚的。”
  小姑娘果然上钩,“宜乐姐姐说,我保证不告诉阿嬷和皇上。”
  “咳”宜乐装模作样咳两声,摒退左右,和知漪开始咬耳朵,“知漪知道,什么是男女之事吗?”
  “不知道。”小姑娘诚实摇头,这方面太后和宣帝把她保护得很好,加之宫中无妃嫔,她就更无从知晓了,顶多猜测得出这是及笄出嫁后才能做的事。
  宜乐其实有私藏过基本类似《金瓶梅》的书,其中描写不可不称露骨,本想给知漪瞄一瞄。但一看到她那双清澈的眼眸,思及年龄,罪恶感顿生,还是作罢,只能绞尽脑汁解释,“就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