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将一军
  李培南的手臂强韧有力,紧搂着不放,熟悉的衣香与气息又席卷而来,闵安朝后退,却退无可退,干脆将伞柄抱在了胸前,想用来阻挡李培南的靠近。
  青布伞幅大,李培南长得比闵安高,他低下嘴就要啄吻到闵安的唇,闵安慌张不过,将伞骨朝下拉,整个儿盖住了李培南的头。
  李培南就势将脸搁在了闵安的肩上,趁着伞闷光线暗,偷吻到了几记。亲就亲了罢,他还要说上一句:“颈上香一些。”
  闵安扭着身子连退几步,颜面大窘,不由得恼怒道:“公子总是捉弄我。”那柄伞还被他作为护身武器捏在了手中。
  李培南笑了笑:“我一见你就觉得心喜,忍不住要亲近你一些,怎会是捉弄你。”
  闵安向来畏惧李培南,这会儿请求落空,又被李培南肆无忌惮地亲近了一番,有些恼羞成怒。“公子总是自顾自地欢喜,从来不计我是否愿意。”他拧着眉,没有足够的勇气去看李培南的眼睛,干脆低着头一鼓作气说道,“我打不过你,又要仪仗你的提携,因此心里即便窝着一股气,也要低眉顺目来侍奉你。换作是你,你愿意这样被人玩弄在鼓掌中么。”
  李培南极快应道:“愿意。”
  他的声音很镇定,站在山石上的身姿也显得闲适,直看得闵安恨不得将他撵走。只可惜,闵安也知道,目前没资格这样做。
  静寂中李培南问:“要怎样做,才能被你玩弄在鼓掌中?”
  闵安语塞。李培南又低声说:“不如收了我作你的随侍?”
  闵安的脸红得像火烧:“公子贵为皇胄,受世人景仰,说出的话偏生这么轻浮。”
  李培南淡淡应道:“天潢贵胄又能如何,得不到自己喜欢的,活得比常人还辛苦。”他自小看多了父王苦寻娘亲未果,常常深夜披着露水站在中庭熬到破晓,再接着走出去处置事务,因此汲取到了一个教训:喜欢什么,要努力取得,再用双手稳固她的地位,使得她逃不掉。
  往大的来说,这也是李培南的处事法则,可闵安未见得懂了他,或是相信他。“皇者、王者自有气度,胸纳天下,不应是公子这样的浅薄想法。”
  闵安算是出言不逊了,李培南却不以为忤。他紧跟着说:“不如你来决断我的事务,让我听从你的吩咐。”
  闵安怔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唯一的法子就是你收了我做随侍。”
  “那决计不行,公子休要再说些玩笑话——”
  “收了我,就能玩弄在鼓掌中了。”
  闵安哑然而立,李培南说完最后一句:“所以先前我答道,十分愿意。”
  闵安的脸快要红破,他自问说不过李培南,还打不过李培南,不如躲到一边去。他举着伞朝山崖下跳,实属是脸薄招架不住,落荒而逃的时候择不了路。李培南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傻瓜。”闵安本想凭着风力托住自己,闭眼朝下跳,李培南却纵身赶过来,抓住了他的伞骨,将他拎在了崖边。
  闵安的身子趔趄出去,吓得他不敢撒手,抓住了李培南的手臂。李培南徐徐搂住他的腰,笑道:“这可是你送上来的,怨不得我。”
  闵安羞恼:“若不是公子突然赶过来抓住——”话音未落,李培南的两只手已经松弛了些,任由伞骨滑落一截,闵安的身子又倒下去几分。
  闵安连忙死死抓住李培南,顾不上说一句话。青伞落向崖底,翻滚间,被嶙峋山石割破,顷刻就失了架势挂在石刺上。李培南扶着闵安站好,和声说:“这就是我抓住你的缘由。”
  闵安低头一看,明白过来,低声道谢。李培南说:“我救你一命,你道声谢就了事,不划算。”
  闵安这次却是猜得出来他没好话要说,心想逃也逃不掉,捂住耳朵总成吧。李培南拎开闵安的手,朝他耳边说道:“亲你一下,抵消恩情。”
  李培南丢出来的话不是询问,而是先行的提醒。闵安无路可退,挣又挣不脱,只能架起两手遮住了脸。李培南静静瞧了他一会儿,最后冲着他保护不了的发红耳廓亲了亲。
  闵安的耳朵更红一层。李培南放了手,提起装着小猞猁的竹箱,回头看见闵安仍杵在山头,出声唤道:“傻站着做什么,回行馆。”
  闵安慢慢跟上去。这时,一直躲在山涧罅隙处的萧知情随侍,冒出头看了看山上的动静,觉察到应是没打断李培南,才惊叫道:“小相公快来啊,我家大人受伤了!”
  随侍这一喊,是表示他从来没看到世子车架也赶到了海棠山,又占住了闵安请他家大人出猎,自然是找东道的理由,用以加强意外的真实性。闵安心里还埋怨他喊得晚了,连忙在脸上显露出惊慌神色来,顺着山石就要朝下爬。
  李培南蹲下身,提着闵安的衣领,问道:“你下去能救她?”
  闵安抬头眼露欣喜之色:“那公子去吧。”
  李培南提着不放手,淡淡道:“太高了,我也不敢下。”
  “刚才公子不是很利落地跳下去,抓到了一只猞猁吗?”
  “为你做事自然不同。”
  闵安内心是真的有些担心萧知情,也不多话,又要放松脚踏朝下爬。李培南干脆一把将他提上来,说道:“你也不问问萧知情到底怎样了,就要赶急着过去?”
  闵安恍然,做戏得做全套,一时心急竟然把这茬儿忘记了。他立刻沿着山头朝前面走,大声呼道:“萧大人你在哪里?伤得怎么样?”
  随侍在山涧底带着闵安找到了萧知情。萧知情侧躺在一处半山石窝处,已然昏迷,左手鲜血淋漓。她畏血,也不需要装,当石尖剐伤手臂时,她就能自发昏过去。随侍解释,她想摸进石窠里抓一只猞猁进献给世子,没想到山石太过锋利,将她伤倒。山窝豁着一块尖石杵着半山腰,不上不下的距离,正是个巧妙地方。随侍请动李培南的侍卫,顶上三人合力吊下绳子,想将萧知情捆绑在侍卫背后,再顺着绳力将他们拉上来。可是他们四人没有足够的功夫能攀附在山崖上不掉下去,所以救援一事进行得分外迟缓。
  萧知情所倒伤地仅容一人落脚,眼看左臂鲜血直流,闵安急得推推一旁的李培南:“公子救救萧大人,她也是公子的属臣呢。”
  李培南看到萧知情确实昏迷了,沉吟一下,徒手攀附在山石上,闪身跃到石窝处。他将绳索系紧萧知情的上身及腰部,将绳结提在手里,朝上唤道:“提!”顶上的侍从们一用力,李培南借着力道飞蹿上山石,几下攀爬,稳当当地救出了萧知情。
  随侍慌忙解开绳索,闵安拿着水壶走近,洗过萧知情的伤臂,又要撕下布袍给她裹伤。萧知情悠悠醒来,抓住了闵安的衣襟,低声道:“别松手,我怕血。”
  闵安这才知道萧知情畏血,刚才还在奇怪她怎能装得那样像。既然明白她的苦肉计是实打实的苦痛后,他更是怜悯她的心事,回头又对李培南说道:“公子武力强于我们所有人,来去落得方便,不如公子带萧大人下山吧。”
  “怎样带?”
  闵安打量了下山的路,笃定道:“背着萧大人难免有磕碰,公子行个方便,抱着萧大人下去吧。”
  萧知情又昏迷过去。
  李培南突然坐在了山石上,皱起了眉,额上还渗出一些汗水。
  闵安没听到回答,回头诧异道:“公子怎么了?”
  李培南低声道:“我也畏血。”
  闵安更诧异:“我怎没听说过?”
  李培南看向带来的一名侍卫,那名侍卫迎上他的目光,先愣了愣,不明所以,李培南径直看着他,再点点自己的雪綾中衣染上的几点血迹,侍卫醒悟过来,大声道:“公子的确畏血!先前救起萧大人时,已被脏了衣服,公子生性尚洁,强忍不适坐在石上顺气,可见的确是无奈之举!”
  闵安看看垫在竹箱底给小猞猁保暖的锦衣外袍,又看看李培南身上只剩下一层的中衣,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能续接他提起的话头。侍卫站出来自告奋勇地说:“属下带萧大人下山,请小相公多加照顾些公子。”说完,他给一旁的另一名侍卫递了个眼神,两人合力,将萧知情挽抱起来,小心翼翼搬下山去。
  李培南对闵安说道:“你过来扶我。”
  闵安再次回头打量下山的路,越发觉得遥远而陡峭了。他朝最后一名随侍看过去,那人也忙不迭地抱起竹箱离开了。最后,闵安只能搀扶起李培南,任他将大半个身子压在自己肩上,十分艰难地带他下山。
  闵安累得热汗直流,还不放心地问:“公子骗我的吧,怎会畏血呢?公子上了西疆沙场,又怎能打赢一次次的车战呢?”
  李培南低声道:“我出计策,厉群带人厮杀。”说着,他的汗水也从额上滑落。
  闵安迟疑道:“可你包扎猞猁伤腿时,可是十分顺手啊。”
  “为你做事自然不同。”
  闵安仍然半信半疑,刚露出一点想将李培南放在路边山石的想法,李培南就立刻说:“擦擦汗。”
  闵安举袖擦去额上的汗。李培南说:“我的。”闵安还得抬手去擦,靠在耳旁的那张恬淡的脸的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