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奢贵的黑色迈巴赫卷过路边的积水,停在小区外边。
  漂亮女人一双白色平底鞋,从车上下来,阳光热辣辣浇在头顶上,像把人放在锡纸上烤着,她看了眼手心里被薄汗濡湿的便签纸,朝着一栋雪白墙壁的别墅走去。
  余漾穿白衬衫,搭配蓝格百褶裙,清新且漂亮。坐在车上的时候还在想怎么就答应下了卞迟无厘头的请求。
  ——昨晚当然是清醒的,不是出于一时的迷糊,现在也没有后悔。
  其实她和卞迟两人谈不上多少深交,卞迟于娱乐圈内的普通人而言,等同于金大腿一般的存在,可余漾满心扎进戏里,根本无瑕理会那些花里胡哨的八卦消息。即便同在一所学校,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碰见时也至多颔首微笑。
  ……可能是因为,卞梨实在太可爱了吧,叫人下意识心软。
  余漾心想。
  记得大二某次,她刚拍完最后一场夜戏,坐早班机回学校,路灯还亮着的时分。
  眼皮跳动剧烈,撞见了卞迟长腿一迈从学校的墙上翻下来,
  卞迟远远地看见了余漾。
  高挑瘦削的身影,黑色长裙浸在黑暗里,伶仃寂寥,他朝人挑了下眉。
  余漾撇下目光,却见学校剥落了外衣的旧墙角边,一个女孩蹲着,小小的一只,被一团阴影完全拢住了。
  下一秒,就见卞迟抓住了对方的后领,笑骂:“为了逼我去开家长会,都用上这招了?”
  小姑娘抬起面庞,泪水涟涟,在路灯下闪着晶莹的光泽,穿着附中的蓝色校服,黑色的长发铺散开,衬得整个人更小了。
  余漾记得那件校服自己当年也穿过,蓝色的,特丑,得亏自己脸蛋漂亮,身材不错,不然也矬。
  而卞梨呢,偏偏将校服穿出了灵动清新的感觉,少年味十足。
  余漾弯了弯唇。
  那边兄妹俩吵吵嚷嚷的,衬得这浓夜都不太静谧寂寥了。估计卞梨说了些什么,惹得男人不高兴了。
  他掐了下少女的脸蛋,说:“卞梨,你很行啊!”又生气又无可奈何的语气。
  卞梨拍掉卞迟的手,干嚎了两嗓子,眼眶红红地拽住哥哥的袖管,小声撒娇。
  讲话声逐渐变轻,余漾听不见了。
  她微微晃神,心生羡慕。觉得这兄妹两人关系真好啊。
  -
  别墅客厅的外墙上嵌着大扇玻璃窗,少女坐在桌旁,懒惫地撑着侧脸,指尖一根黑色钢笔流畅转动。
  余漾眯着眼,手掌摊平抵在额头上,挡住了大半灼人的日光。
  而卞梨的侧脸在指缝里渗出的、过亮的日光虚幻化了。十七岁的少女,双颊丰盈,满满的胶原蛋白,看着堆叠得高高的作业本子,满脸无可奈何的神情像极了蔫耷耷的小兔子。
  卞梨咬着下唇,唇色粉嫩,唇珠丰润,彤红模糊的下颌线透着不甚明显的乖戾,白t恤圆领边沿的乱线根根分明,把整个人衬得疏懒,她百无聊赖地在作业本上勾勒图画。
  余漾情不自禁站了过去,轻敲了敲落地窗。
  少女抬眸看她,漂亮的鹿眼轻轻睁大。
  两人视线不偏不倚对上。
  余漾勾了勾唇,见那双棕色眼眸里满是自己的倒影,忍不住笑了,她光洁白皙的脸蛋浸泡在晴朗的阳光中,好似一朵柔软芳香的栀子花。
  卞梨心跳前所未有地加快,她怔愣着神,身体却像不受控制一般,来到了窗前,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了女人贴在玻璃窗上的指腹。
  余漾指指大门,卞梨眼神闪了下,带着心底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过去给余漾开门。
  客厅里点着香薰,稀淡的木质香中夹杂了樱花味。
  余漾眸光微扬,被仲夏炙烤得烦躁的一颗心在这样安适的氛围中莫名变平静了下来。
  “老师好。”卞梨鞠躬,乖顺问好,将以往锋锐外显的叛逆掩藏得很好。
  余漾颔首,挽唇轻笑,“你好啊,卞梨。”
  女人的声音妩媚性感,还带着些南方小镇特有的侬软,简单两个字像是在舌尖上绕了几圈才吐出的。
  卞梨搓了搓脸颊,妄图降去脸上猛涨的热度,但显然是无用功。
  余漾将对方可爱的小动作瞧得清楚,微微一笑,站过去了一些,丝滑的百褶裙擦过对方的手背。卞梨心口一动,悄悄地,把手缩回些许,交叠在一块。
  余漾搬了把椅子坐到卞梨旁边,书桌旁边嵌有一整面墙的实木书柜,一排排整齐的书脊之间似乎还藏着些斑斓的碟。她不自觉想要凑近去看,却被少女拦下了。
  卞梨鼓了鼓腮帮子,问:“老师,你找什么?”
  余漾恍惚了一瞬,却答非所问道:“你是附中的学生吧?附中也是我的母校,可以选择亲近一点的称呼。”
  “比如,学姐?”卞梨挑起唇角,乖乖笑道。
  余漾颤了下睫毛,颔首应下。
  -
  爬山虎顺着房顶的铁栅栏挂下,攀附在玻璃窗外,在书桌上抖落下一片阴影。
  过量的暑气被蒸得干瘪瘪的叶片遮挡掉了,只剩下心底泛上来的郁热。
  卞梨属于怕冷的体质,开了电风扇代替冷空调,吱呀呀地转着,把余漾温柔的声音都吹散了。
  哄得人昏昏欲睡。
  卞梨咬着笔头,下巴一下、一下地点着。
  余漾冷不丁捏住对方的耳垂,但又舍不得使力,只是轻柔地捻着,却一下惊醒了美梦做至一半的卞梨。
  卞梨偏过脸,禁不住笑意:“学姐,我——”
  “十五题做错了。立体几何没学好啊?”余漾挨过去看试卷,小臂上沾有薄汗,她是较易出汗的体质,还有些怕热,把湿凉黏腻的感觉传给了卞梨。
  说话的声音盖过了衣料细碎的摩擦声响,“先建立一个空间坐标系……”
  “哦……”卞梨明显不在状态,“我会的,不用你教。”
  “学姐,你能不能……”卞梨问,樱色的唇被她咬得发红。
  能不能什么?余漾“嗯”了一声,语调上扬,笑望着她,嘴角撇出一点玩味。
  卞梨瞳仁一缩,回过神,揉了揉脸,盖掉涌至心口的尴尬慌张。
  差一点,就说出口了。
  她想问余漾有没有空,新电影要上了,《蓝色港湾》,有时间一起去看。
  却又觉得冒昧打搅了。
  “小小,你说你会,可你做错了,那你来跟我讲下解题的思路步骤。”
  “不诚实的人是要挨罚的。”余漾笑,温温柔柔的。眼瞳漆黑,睫根上翘,带出一点认真。
  余漾喊了“小小”,卞梨敏锐地抠住了这两字眼,不由微怔。
  余漾望着少女瞪大的双眼,注意到那微红的、沾了点雾气的眼睑,解释:“你哥跟我说的。”又喊了声“小小”。
  卞梨的小名就是小小。卞母怀她时很喜欢吃梨,还专挑小个的吃,说小个的更甜,卞梨就有了这小名。
  卞梨恍恍惚惚地“哦”了声,觉得自己哥咋啥事都往外抖呢。
  没觉得生气,只是有些可惜,如果是她亲口告诉余漾,那会更好吧。
  卞梨捏着尺子和钢笔凑近试卷,却不小心撞着了余漾的额头。
  “哎呀”的嘶音。余漾揉着额角,白皙芳香的手指下冒着熟虾仁一样的粉红色。卞梨嗫嚅说:“对不起啊,学姐。”
  余漾叹了口气,“在想什么?马上就要高考了。”
  软嫩的粉红色藏在珍珠白的牙齿后面。卞梨晃神,不自觉攥紧了热裤边,唇小心翕动,重复说:“对不起。”
  “算了,我去倒杯水。”余漾理了理裙摆,蹙眉说,“希望回来时能见着答案。”
  她用食指点了点那道选择题。
  指甲盖修剪得圆润干净,指尖抵在白色的试卷上泛出虾仁般的粉色,瞧得卞梨心口微微悸动。
  余漾离开后,卞梨把下巴懒散地抵在卷子上,清淡的油墨味钻入鼻腔,惹得人愈加烦躁。卞梨踹了脚桌腿。
  -
  余漾给卞迟打电话,透过一条窄窄的门缝观察着卞梨。
  “我妹给你惹麻烦了?”卞迟问。
  “不是,”余漾顿了顿,“反正也是为了剧,我想再多带她一个月。”她把之前约定的一个月时间延长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而后传来一声低哑的“嗯”,卞迟说:“以后要有事你就找我。”
  “……”
  余漾吞了口冰水,冰凉的刺激感顺着口腔滑入胃中,她站在冰箱边,阖着眼,由着念头发酵,手机微信在阴影中散着绿色的荧光。
  回去卞梨的房间,却见女孩已经把题目图案涂抹得一团糟了,旁边还爬着几个磕碜的字符。
  “解出来了?”余漾随口问。
  卞梨“嗯”了声,递给余漾看,干干净净的草稿纸上列着齐整的公式,简单的几何图案线条干净利落。
  女孩眼巴巴地看着她,鹿眼里满是希冀期望。
  “不诚实,”余漾笑了声,抽出卞梨藏在本子下的参考答案,“我不是说了会有惩罚?”
  卞梨颤了颤睫毛,鼓起勇气握住余漾冰凉湿冷的指尖,问,“你是不是不开心?”
  余漾坐下,侧过白皙漂亮的脸蛋,反问道:“怎么看出来的?”
  “你喝冷水了。”
  余漾曾经在一则采访中说自己散掉不开心的办法就是喝冰水,有时还会干嚼冰块。拍完那部同性片后,家里的冰箱总是塞满了冰块。
  余漾避讳谈及私人方面的事,一分半的采访问题,卞梨也不知道来回看了多少遍,可能写“正”字都能写满整张草稿纸。
  “小姑娘,挺了解我的嘛。”
  余漾也忍不住上手,掐了把卞梨滑嫩的脸蛋,以为对方会和对待卞迟一样,拍掉她的手,却没有。
  妩媚多情的桃花眼上挑,余漾睁大的漂亮眼瞳里塞满讶异。卞梨甚至还凑近了她一些,方便动作。
  心里漫上些莫名的念头,余漾掐掉,松开了手。
  湿凉的触感消失了,卞梨失落地耷拉下棕色的鹿眼,
  “你不也不诚实?你也该受罚。”
  语气有点倔。
  还藏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