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放猫,再点火
  三花抱着三花猫,推门进来道:“姐,我和虎子把大队长家草垛点了。”
  唐昭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你俩挨揍没?虎子呢?”
  三花淡定地捋着猫毛:“我点完就喊救火,虎子在那儿帮忙抬水呢,回头大队长还得表扬咱们。”
  唐昭松了口气,“你俩为啥点草垛?”
  “还不是为了你。”三花白了她姐一眼:“今天下了工,虎子看见李知青和春妮往草垛里钻,我俩一商量,先放猫,后点火。你放心,刚烧起来就扑灭了,李知青怕被人发现,跑得比兔子还快。”
  原来,这俩孩子是为了给自己报仇啊!
  唐昭顾不上头疼,穿鞋下炕:“三花,咱去把虎子找回来。”
  三花点点头:“姐,这几天来了新知青,有一个特别俊,你别盯着人家看。”
  唐昭应了一声,心道:谁稀罕看知青,再俊还能有我们家太子爷俊?
  这是唐昭第一次踏上大旺村的乡间路。她是大乾国右相嫡长女,护国大将军的外孙女,再有半年就会成为尊贵的太子妃。没想到太子回京之前,她在一次雅集上意外落水,成为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小村姑——唐大花。
  唐大花亲妈早逝,亲爹唐建国是手艺匠人,两年前去省城后就再也没回来。有人说他赚钱后遇害,还有人说他又找了女人,干脆抛弃三个孩子,去更大的城市享福了。
  不管什么原因,唐大花、唐三花和唐小虎成了没人管的孩子。后来,唐大花喜欢上知青李东来,她只有小学二年级文化,却非要跟人家学写诗,最后还真让她整出来一首。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自以为不错的作品被李东来拿到知青点传阅,遭受了好一番嘲笑,最后全村的孩子都会背了。唐大花忍不下这口气,跟别人对骂的时候失足落水,结果让唐昭穿了过来。
  唐昭躺了三天,看着破破烂烂的房,斑驳掉渣的墙,镜中黑不溜秋的脸,还有咽不下去的粗粮,想死回去的心都有。
  通过大花的记忆以及墙上看不太懂的报纸,她对这个世界有了大致了解,清楚自己处在什么环境。她的世界里不再有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也没有曲水流觞、诗词歌赋,只有下地干活挣工分;当下的目标也不再是嫁给太子殿下,而是有衣服穿有饭吃。
  这几天,同样黑不溜秋的三花、豁着小牙的小虎子轮流看着她,以为她落水是寻短见,怕她想不开干傻事。这会儿俩小孩为了报复李知青连草垛都点了,她再也不能袖手旁观。
  此时,火早已熄灭,看热闹的人也都散去。村里的臭孩子们啃着苞米在土墙上坐了一排,瞧见姐妹俩过来,扯着嗓子齐刷刷地背:
  “你从砬子上滚下来,
  胳膊腿儿都卡秃噜皮了,
  我帮你上药,
  再给你缝俩大补丁。
  啊——
  李知青,
  这就是我们的革命友情……”
  这正是唐大花写给李东来的那首诗。
  “闭嘴!”三花当时就炸了,怕姐姐再受刺激,捡起一块砖头作势要扔,熊孩子们纷纷从墙头跳下来,当即作鸟兽散。
  二狗子跑出好远又回来做了个鬼脸:“冲俺们喊有啥用,李知青都把你家虎子抓到知青点了。”
  三花一听撒腿就跑,手里砖头不仅没丢下,又多捡了一根棍子。
  知青点围了好些人,大旺村村长兼大队长唐耀祖正在问话,虎子衣领被李东来揪着,瞪着眼一脸不服。这孩子特别犟,管你怎么问怎么推搡,就是一个字不说。
  “他姐来了!”春妮嗓门可大了,生怕别人听不清:“唐大花!你为啥让你弟放火?”
  呦,这是想先声夺人啊。
  唐昭慢悠悠走到众人面前,朝屋檐下的长板凳扫了一眼,三花愣了半秒钟,突然明白了,走过去掇过凳子给她姐搬了来。
  “谁说是我家虎子点的火?”唐昭稳稳当当坐下,姿态优雅却气场十足。虎子挣开李知青蹬蹬蹬跑来,接过三花递来的武器,俩人一左一右在唐昭身后站着,一人举砖头,一人拎长棍。
  村民和知青都看懵了,这姐仨穿得跟小要饭似的,怎么还耀武扬威的?不是他家孩子放的火吗?犯了错误怎么还理直气壮的呢?
  春妮尖声高喊:“你还像个社员吗?你这是山大王啊,迟早长成二流子!你们、你们毁坏人民公社财产还有理了?!”
  唐昭微微一笑,不徐不缓地问:“你凭什么说是我弟弟点火?你亲眼所见?”
  “对!我亲眼看见的!”
  “春妮,你让李东来说!”大队长唐耀祖看不下去了,李知青指认虎子点草垛,自己闺女搁这儿蹦跶啥?李东来前几天不还跟大花腻歪着么?俩人不还写诗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春妮上蹿下跳的,她是不是傻?
  李东来站了出来:“是虎子点的火,我亲眼看见的。”
  唐昭噙着笑,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瘦津津的,个子也没多高,长相只能说清秀。这人心眼儿多会说话,下地干活的时候常把大姑娘小媳妇逗得咯咯直笑。
  唐昭一番审视,带着轻蔑、鄙夷和不屑一顾。李东来不由后退半步,眼前明明是唐大花,可说不出哪里不一样,让他心里有一丢丢打怵。
  唐昭慢悠悠地问:“既然你这么肯定,那你说说看,我家虎子是拿什么点的?”
  “当然是用火柴点的。”
  “呵,”唐昭轻笑:“我家这么穷,哪儿有火柴?”
  “这事儿我给作证。”木匠媳妇赵婶站出来,“大花家炉子灭了,火都得从我家引,真没火柴。”
  春妮急了:“几根火柴算个啥?一准儿是虎子从知青点儿偷的。”
  唐昭冷笑:“这种事也能无中生有?”
  “他连鸡蛋都偷过,还差这几根火柴?”
  唐昭不跟她掰扯这个,问道:“你跟李知青都指认我家虎子,确定看清楚了?”
  春妮大声道:“我就在那儿,怎么着吧!”说完突然反应过来,脸腾地红了。
  晚了,村民们已经开始议论:跑草垛垛那儿干啥呀?谁不知道那地方不是个好地方。李知青是不是也在草垛?他跟春妮啥关系?
  大队长唐耀祖气冲冲踹了春妮一脚:“你瞎叭叭什么,要实事求是知道不?赶紧滚家去!”
  春妮不肯滚,却也吓得不敢说话了。唐耀祖把烟袋锅点上,深深吸了一大口,剩下的火柴塞到虎子手里,这才说:“李知青,你指定看错了,虎子点了我家草垛再喊人灭火,这不是有病吗!”他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都散了都散了,看热闹一个顶俩,一看就是今天没累着。”
  人群渐渐散去,春妮也被唐耀祖催着回家,她看了眼唐昭,可不甘心了:“搁这儿拿五做六的,当你自己是千金大小姐呢?”
  唐昭微笑:“说对了,我的确是名门闺秀。”
  “也不怕别人笑死,闺秀就你这样啊?身上一堆大补丁,黑得跟煤球似的,还学人家作诗?写的那叫啥玩意,也不觉得丢人!”
  唐昭笑道:“我写的是李知青摔倒后社员的革命友情,不丢人呀。那天你帮李知青干活,他不是也摔了吗?我帮你也写一首!”
  她才不管春妮愿不愿意,按唐大花的格式作了一首:
  “你从苞米地里摔出去,
  镰刀飞起来,
  削掉了一撮头发,
  我帮你拔毛助长,
  也不嫌你不会干活。
  啊——
  李知青,
  这就是我们的革命友情!”
  “啊啊啊——!”春妮尖叫:“唐大花!你看看你内样儿!别人下田你就在家躺着,全村数你最懒!不止懒,你还馋,你还丑!”
  唐耀祖眼睛立马瞪起来,暴躁的春妮被她姐拉走。唐昭才不生气,只是心里暗笑:就这点儿战斗力,都赶不上我们家庶妹一个脚后跟。
  村民都走了,知青们也开始做晚饭。唐昭把俩小孩手里的砖头和棍子都扔了,唐耀祖站在后面开腔:“大花,我有话问你。”
  唐昭让弟弟妹妹先回家,跟着大队长在知青点水井边坐下,不等对方问,自己先坦白:“叔,我得跟你承认错误,草垛子确实是我家虎子点的。但是吧,这里面有个缘由。虎子看见李知青带春妮钻草垛,怕春妮吃亏,又怕打不过他,才想了这么个主意。叔,我当着大伙儿也不能说啊,又不是啥好事。”
  唐耀祖想问的就是这个,本来他就觉得这里面有事情,现在更是半点不怀疑:“兔崽子,春妮名声差点儿毁了。”
  “嗯!那李东来就没安好心,一肚子坏水,但是这事不能叫别人知道,你还没法揍他。”
  唐耀祖的烟袋锅在井沿儿上磕得梆梆直响:“明天就安排他最不想干的活,来日方长,迟早打折他两条腿。”
  唐昭点点头,又道:“叔,你家春妮胆子也太大了。”
  “我现在就回去打折她腿!大花,你有啥事儿就跟叔说,叔一准儿给你办。”
  那……还真有一件,“叔,我们的名字能改吧?我爸以前说过,我们几个名字取得太随便了。”
  “多大点儿事儿!你回头把名儿写好找我。”
  唐昭点了点头:“我还想再请两天假。”
  “行,你掉水里得多养两天,在家好好歇着。”
  “叔,谢谢啦,这两年都是你照应我们姐弟,要不我们连口饭都吃不上。”
  “你这孩子,今天说话咋还文绉绉的。”唐耀祖站起身:“以后还得这样袄,这多文明。”说完拍拍身上的土,拎着烟袋锅走了。
  唐昭正要回去,就听有人大声喊:“唐大花,你跟村长说什么了?你是不是忽悠人家了?”
  呦,李东来。
  唐昭笑道:“李知青,你要骗人家闺女,我还不能提个醒?哎呀,你瞧我,自从学了作诗,就文思泉涌的,这会儿就冒出来一首:
  你带着队里闺女钻草垛,
  让猫给挠了,
  我报告了大队长,
  还帮你把草垛点了。
  啊——
  李知青,
  这就是我们的革命友情!”
  说完哈哈笑出声,现代诗可真好,不用考虑平仄和韵角,诗人们都拥有自由的灵魂。
  “李东来,”唐昭敛了笑意,眼底尽是锐气锋芒:“猫是我放的,火也是我点的,你能把我怎么着?”
  “你……你怎么变成这样!”李东来瞪着眼,满脸都是控诉。她咋就不含情脉脉了呢?咋就一脸厌恶了呢?落水也不是我推的,笑话她写诗的又不止我一个……
  他正要说话,突然神色一滞:“谁在那儿?”
  拐角处绕出个人来,穿着白色的确良衬衫,绿色军裤,身姿优雅,修长挺拔。那人五官俊美,一双眼明澈通透,又带着超乎年龄的沉稳,当真是龙章凤姿,俊美无俦。
  唐昭瞪大了眼,震惊得无以复加,殿下!你怎么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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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指定=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