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譬如……除了驸马,她们还能往府中广纳面首,正如男子可以三妻四妾一般。这早已成了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实。
  要说这个中“翘楚”,莫过于当今贤嘉长帝姬公仪姈。
  公仪姈是南齐皇帝公仪焕的亲阿姊,当初公仪焕继位时,公仪姈明里暗里出了不少力,所以皇帝同这个阿姊的关系,一向亲厚。
  可长帝姬的性子,同她的封号“贤嘉”二字丝毫扯不上半点关系。
  她府中的郎君若是排成排,大概可以绕宫城一周了。
  重华帝姬如今年纪尚小,暂未听说有这种癖好,但宫无忧长得如此貌美,又风仪出众,就算帝姬现在不下手,日后怕也是不会放过吧?
  公仪音不知荆彦脑中已将她好一通编排,只是看着他挤眉弄眼的模样,心中纳闷,出声道,“荆兄?荆兄?”
  荆彦从活色生香的想象中回过神来,咧嘴一笑,“原来无忧是重华帝姬府之人,幸会!幸会!”
  公仪音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看着车后越跟越多的女郎们,有些愁眉苦脸,“荆兄,照这么下去,车上很快要被堆满了。”
  荆彦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耸耸肩道,“这也是无忧长相俊雅出众的缘故,若是我一人出行,能有小姑看我就不错了。”他说完,略有些奇怪,“莫非无忧平日都不出府的?”
  公仪音讪讪道,“较少出府,较少出府。”
  原来平日里听人说的“掷果盈车”,并非夸大其词,这些年轻未婚的女郎小姑们,的确对姿仪出众的郎君有着异乎寻常的热情。
  公仪音心有余悸地朝后挪了挪,避到车窗之后,以免被误伤了。
  她想起上次遇到秦默之事,奇道,“秦九郎……似乎没这种烦恼?”
  荆彦“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九郎那冷清的性子,女郎们谁敢招惹他?”
  公仪音尴尬地看着他再次搭上自己肩膀的手,只得又不动声色朝后挪了挪。
  好在此时,光德坊已经到了。
  下了车,公仪音抬眼四下一瞧。
  这是条狭窄的巷子,巷子左右两侧各有人家,而案发现场,就在巷子尽头的一户人家院中。
  她跟在荆彦身后走了几步,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一踏进院中,便有一股甜香味随风飘来,隐隐的,她还嗅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之气。
  院中的陈设很简单,院子左侧有一口水井,不远处摞着一垛柴火。院墙旁边长了一颗枝繁叶茂的枣树,大半的枝叶伸展到了墙的另一侧。枣树下有大石头将树根围住,只是有一处地方露了个缺口出来,似乎被人拿掉了一块石头。
  如今正是枣树开花的季节,一树米粒般细碎的花朵,淡绿中带着微黄,看上去极为清新养眼,方才那淡淡的香气,正是从树上传来。
  枣树前头三尺开外的地面上有深红的血迹,血迹并不算多,经过大半天的晾晒,早已干涸。
  先前那嫌犯,此时也在衙役的押解下到了这里,他看着院中的情形,眼中闪过一抹痛苦之色。
  公仪音看他一眼,淡淡道,“你把昨夜的案发经过原原本本同我说一遍。”
  那人哪敢怠慢,赶忙应了,用嘶哑的声音一五一十交代起来,“小民名叫刘卓,这里是小民的家,昨夜死的……是小民的妻子孙氏。”他说到这里,哽咽了一下,半晌才平复好情绪,接着往下说。
  “小民是一名木工。昨夜,小民在外完工后并未直接回家,而是与人去了街边的酒肆喝酒,大约亥时一刻才往家里走。小民到了院前叫门,里头却无人应答。小民伸手一推,那院门便开了,竟是没有落锁。小民当时喝了不少酒,虽觉得有些奇怪,倒也没有在意。到了院子里,发现四处黑漆漆的,房里也没有掌灯。小民一边叫着妻子的名字,一边往里走,不料才走了几步路,便被什么东西绊倒了。小民当时喝多了酒,迷迷糊糊间撑着地正准备站起来,却发现……却发现……”他说着说着,声音渐低,用手捂住脸,满面哀戚的模样。
  公仪音唇角抿了抿,看向刘卓身侧的衙役,“你接着说吧。”
  衙役应一声,开口道,“昨夜府衙接到报案,称这里发生了凶案。目击者正是刘卓喝酒的那间酒肆的店小二,据他回忆,刘卓将钱袋落在了店里,他同刘卓相识,店里又快打烊了,便来他家想把钱包归还给刘卓。刚走到院门口,就听到里头传来一声重物倒地之声。他有些奇怪,又见门虚掩着,便推门而入,正看到刘卓满手血迹地坐在孙氏身边。”
  听到这里,公仪音已大概知晓了案发经过,想了想,刚待询问,门外却传来一阵熙攘之声。
  她狐疑地看向荆彦,却见荆彦摇摇头,也是一脸不解。
  “我出去看看。”荆彦同公仪音知会了声,抬步朝院外而去。
  *掷果盈车:出自《世说新语·容止》:“潘岳妙有姿容,好神情。”刘孝标注引《语林》:“安仁至美,每行,老妪以果掷之满车。”所以掷果盈车一开始是说美男子潘安的,形容男子长得超级美,都忍不住朝他扔东西了呢~哈哈,所以阿音扮男装的风姿大家可以想象一下。
  贤嘉长帝姬:原型是历史上的山阴公主刘楚玉~大家一定知道的嘻嘻~
  第013章 延尉寺行走
  荆彦还未行到门口,院门便被粗暴推开,有一人怒气冲冲闯了进来,身后跟着几名全副武装的捕快。
  公仪音皱眉打量了那人一眼,只见他四十多岁的年纪,一身深紫色官服,腰佩金鱼袋,面有不虞之色。
  荆彦上前两步,笑呵呵拱手行礼,“下官见过京兆尹。”
  公仪音挑挑眉,原来这就是京兆尹冯翊辉。
  不过……他这一脸兴师问罪的神情是为何故?
  京兆尹睨了荆彦一眼,皮笑肉不笑道,“是荆司直啊,不知荆司直在这里作甚?难不成这小小一个杀妻案,也需要荆司直来复查?”
  延尉寺司直领案件复审之职,向来只有发生大案或疑案时才需要他们出马。这次荆彦出现在这里,的确让不明就里的人有些意外。
  荆彦“哈哈”一笑,对京兆尹的冷嘲热讽并不在意,只意态闲闲拖着语调道,“下官也是奉命行事,还请府君见谅啊。”
  京兆尹冷“哼”一声,似有不屑,“奉命?奉谁的命?”
  荆彦嘴一张,还未来得及答话,门口传来一道冷冷的声线,“自然是奉我的命!”
  众人扭头朝门口望去。
  看清来人,公仪音眼神一亮,黑亮的眸子透出惊喜的神色。
  门口那一袭白衣翩跹的身影,不正是秦默?
  秦默行至院中,看一眼脸色黑沉的京兆尹,神情淡漠,“此案还有些疑点,所以我才派荆司直前来复查一遍。怎么?京兆尹好像有意见?”
  京兆尹勉强扯出一抹笑容,“哪里哪里,下官怎敢?只是劳烦秦寺卿亲自跑一趟,下官实在过意不去。”
  昨夜的案子并非他审理的,但方才听人来报说延尉寺荆司直带了人去案发现场,要重审这案子,不由有些恼火。
  他一向同延尉寺不大对盘。
  明明自己才是这建邺城的长官,所有案子最后却都要经延尉寺的手。更让他不爽的是,秦默小小年纪,官位品阶却已在他之上,每次见秦默都要笑脸相迎,实在让他憋屈。
  本以为今日秦默不在,自己能在荆彦面前耍耍威风,这才急急赶了过来,没想到秦默竟这么快就得了信。
  他心中愤懑,面上还不能显露半分,殷切道,“秦寺卿若有用得着下官的地方,尽管吩咐。是否需要下官派人将此案的卷宗调出来?”
  秦默睨他一眼,未答话,转了目光看向一旁的公仪音,“你查出什么来了?”
  京兆尹这才注意到人群之后的公仪音,眼中闪过一抹异色,狐疑道,“这位是……?”
  “重华帝姬府门客,延尉寺行走宫无忧。”这次,秦默倒是冷冷开了尊口。
  公仪音笑着朝京兆尹行了礼,心中腹诽。
  这行走一职是怎么回事?
  本朝把不属于专设官职,只是调充某项职役的官职称作行走。
  本以为以秦默的性子,最多给她随意安排个衙差当当,没想到居然是行走之职,这可真是意外之喜了。当了延尉寺行走,是不是意味着自己今后可以常跟在秦默身边了?
  京兆尹应了一声,瞅着秦默的神色没再出声,心中仍存了几分疑惑。
  公仪音抬头朝秦默笑笑,答话道,“刚问清楚案发经过,秦九郎便来了。”
  “那你接着问。”秦默面无表情,负手立在一旁,看上去并无离开的打算。
  他光负手静默地站在哪里,就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袭来。
  公仪音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一心一意沉到案情当中去。
  她看向京兆尹,“烦请府君派人将昨日那小二唤来。”
  有秦默在,京兆尹自然不敢刁难她,挥挥手着人去办了。
  小二很快便被带了过来,战战兢兢地冲着在场之人行了礼。
  “你把昨夜所见,再原原本本复述一遍。”公仪音道。
  “是。”小二吞了吞口水,结结巴巴说了起来,“小民发现刘卓的钱袋落在店里后,便想给他送来。走到院门口时,听到里头传来一阵闷响。小民有些奇怪,推开虚掩的院门一瞧,正看到刘卓跌坐在地,孙氏一动不动地躺在他身侧。”
  他说的,同方才衙役的叙述并无出入。
  “然后呢?”
  “草民觉得奇怪,正要开口询问,突然看到孙氏后脑勺上有鲜红的血迹,刘卓也是满手是血。小民吓坏了,叫声把左邻右舍都给惊动了,后来当差的衙役便过来了。”
  公仪音眉头微皱,“刘卓说他进院子的时候一片漆黑,你是如何看到血迹的?”
  “当时正好月亮从云后面出来,小民是借着月色看清的。”
  小二虽然声音有些抖,但说话间条理清晰,并不似假话。
  公仪音目光在枣树下一扫,看向先前那衙役,“凶器便是这树下的石头?砸中后脑勺?”
  衙役点头称是。
  公仪音思索片刻,转向面色灰白耷拉着脑袋的刘卓,“你以前做完工后也会去酒肆喝酒?”
  刘卓木讷地点了点头。
  “那孙氏呢?就在家中等你?”
  刘卓依旧点点头,没有吭声。
  “我记得你方才说,回来时看到院门没有落锁,心里有些奇怪。这么说,孙氏在家等你时一贯会锁门?”
  刘卓这才缓缓抬了头,神思恍惚道,“小民妻子性子胆小,一个人在家时都会锁门。”
  公仪音皱了眉头,走到院门后仔细看了看。
  上面的锁头完好无损,并未有暴力破坏过的痕迹,这么说……凶手应该是孙氏认识的人。
  但仅凭这些,并不能将刘卓的嫌疑完全排除。
  从他回家到小二过来送钱袋,这其中的时间差不到一炷香,虽然短,杀掉一个人还是绰绰有余。
  公仪音的大拇指和食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在脑中将线索飞快过了一遍。
  假设真是刘卓所为。
  从院门未关这点来看,这次行凶定是冲动行事,否则不可能冒着被他人发现的危险开着院门。
  如果是冲动行事,那他不可能无缘无故杀了自己的妻子,这之前,一定发生了什么。
  也许是争吵,也许是推搡。
  不管是怎样,夜深人静时,这些动静——绝对有人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