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君长知、王公公和皇帝是一伙儿的,西决自己是一伙儿的,结果被蒙在鼓里的似乎只有都尉府自己而已——这个时候,都尉府的消息泄露了,让那西决早就有所准备与云麓避嫌,这就说明,往外泄露了消息的,是都尉府自己的人?!
  “……”
  这么个想法窜入脑海中时,白术只觉得心惊肉跳,简直不敢往下想象去——平日里大家亲亲热热聚在一起,打牌吃西瓜开玩笑,谁跟谁都和那出生入死的亲兄弟似的,这样面前笑嘻嘻,背后捅刀子的事儿,居然真的有人要做?
  白术一路犹豫,最终一路颠簸着回到皇城门前——虽然是已经落了难处,然而锦衣卫到底还是锦衣卫,过了皇城八道门无一人赶出来拦住他们,他们就这样一路骑着马,只是凭借着抓在手中的象牙牌一路快马加鞭赶回了内城——
  当通过最后一扇门时,那象牙牌捏在白术的手中都被捏出了汗,她哆哆嗦嗦地将象牙挂挂回腰间,片刻之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就一只手抓着缰绳也将这马骑得不错好赖是没被颠下去……
  就是这会儿那身上的兜档似乎被颠得歪了些,还不算太柔软的材料制造的东西贴着大腿内侧最柔软的那块肉,扎得人生疼。
  不过此时白术也顾不得这么许多,到了地方,便跟着下了马,远远地见了都尉府的大门——倒是不如平日里被抄家的那些个倒霉官员家门口那样哭天抢地的,此时此刻都尉府就像往日里一样安静,只不过门口倒是多了几名豹韬卫,这些个侍卫平日里见了穿飞鱼服的都低着头走,这会儿各个倒是昂首挺胸……
  嗯是了,让谁这会儿有万岁爷撑腰可不都是昂首挺胸的么。
  就像是曾经的锦衣卫一样。
  白术闷声不吭地跟在纪云他们身后往回走,然而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当三个人满脸阴郁地来到都尉府门前正要抬脚往里头走,却被站在门口的侍卫伸手一把拦住,三人俱是一愣,然后最先反应过来的二十一,他皱了眉,粗着嗓子压着火气问了句:“这什么意思?”
  那豹韬卫侍卫的说话语气听着倒是客气,只见他一抱拳,微微弯了腰便道:“回大人的话,皇上下了死令,这会儿都尉府里窝藏了嫌犯,派在在里面搜着呢,搜查清理期间,就是一只苍蝇都不得随意飞出飞入——”
  他的话还没说完,白术只来得及看身前人影一闪,那原本安安静静老实被她和二十一夹在中间的副指挥使便扑了上去——在所有人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之前,这货的大拳头便不客气地“呯”地一声揍在那说话的豹韬卫左脸!
  “操.你娘,你他妈说谁是苍蝇?”在所有人愣在原地的时候,纪云的第二巴掌又是飞快地落在那被走了一拳自己都愣了的豹韬卫另一边脸上!
  这厮……
  动作也忒快了。
  简直堪比市井流氓。
  白术被吓了一跳,守在门口的另外一名豹韬卫见自己的同伴挨了揍,一时间也慌了手脚,平日里他们都是被锦衣卫欺负惯了的,这会儿下意识地想要逆来顺受,想想不对锦衣卫都这样了自己干嘛还逆来顺受,然后大概就是脑子一抽,居然从自己的佩刀从刀鞘里抽了出来——
  他这么一下,成功地把二十一也惹毛了。
  “你他娘的干什么,还敢对着锦衣卫副使抽你那破刀?”二十一眉头一竖,破口大骂。
  白术的脑袋那叫个嗡嗡的疼,伸出手一把抓住纪云,一把抓住二十一,把两人往身后一拖:“冷静!都干嘛呢!”
  “敢在都尉府门前耍横?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你!”
  纪云这会儿已经将那个先出言不逊的豹韬卫揍得鼻青脸肿,被白术拉开了也没怎么挣扎——就是他的嗓门大了点,搞得在都尉府里面的豹韬卫也听了动静纷纷走了出来,各个蠢蠢欲动的模样……结果伸脑袋一看自己的同伴被揍成这样,各个脸上都不好看。
  而里面原本在院子里呆着的锦衣卫也听着动静,出来看,平日里嘴巴管不住,这会儿更是觉得大快人心,与旁边那些豹韬卫面上彩色完全不同,简直喜庆。
  这一冰一火,白术只觉得眼瞧着恐怕就要从小小“摩擦”变成高级别“群架”,而这时候,却见那薛公公捧着一道明黄圣旨,撅着屁股往这边垫着步子匆匆跑过来,白术看见这似曾相识的一幕便觉得头疼,再加上这会儿肚子也不舒服,整个人都不好了起来。
  索性放开了纪云,随便他扑上去继续跟那些个豹韬卫撕咬——挣脱了束缚的纪云还真的“嗷”地一声扑了上去——
  而此时,薛公公已经来到他们面前,先是哎哟哎哟阴阳怪气了几声,直到白术让他有屁快放,这货才展开圣旨,清了清喉咙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宣锦衣卫指挥使云峥,锦衣卫同知纪云,锦衣编号二十一、锦衣卫编号二十八立即入朝觐见,不得有误,钦赐。”
  ☆、第八十一章
  皇上叫他们四个去干嘛?
  白术想不明白,只能知道,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儿——事实上这会儿她已经做好了去被揍一顿的准备,甚至还颇为讽刺地安慰自己被揍了也好从此自己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屁股出血了……
  接了旨,由白术推着云峥,与满脸煞气的二十一与纪云一块儿跟在薛公公屁股后面到了皇帝所在的御花园,这会儿御花园的各地贡菊还开得不错,当白术他们到的时候,那天德帝正抓着一把小剪子,看上去心情不错地在修枝剪叶,在他的脚边是一地残叶残花。
  白术瞅了一眼,不知道怎么的总觉得那万岁爷手中的剪子“咔擦咔擦”地响,不像是在修剪花草,反而像是剪他们的脑袋似的……想到这里,她几乎有些情不自禁地抬起头去瞥了一眼身边的纪云和二十一,这会儿两人已经收敛起了脸上的煞气,又从一条呲牙咧嘴的大狼狗变成了毛茸茸的哈士奇。
  这变脸变得比唱戏还快呢,白术忍不住一阵唏嘘:锦衣卫就是锦衣卫,生是皇帝的人,死是皇帝的鬼,这会儿就连明知道皇帝要把他们怎么样,不仅不能跑,还要主动送上了门来,不仅要主动送上门来,还必须让自己不能臭着脸地送上门来。
  真他娘的难为人啊。
  这会儿,在白术的腹诽之间,四人已浩浩荡荡往皇帝跟前一站,用不着那正弯着腰修枝剪叶的人说一句话,腿脚方便的三名锦衣卫便自觉地端端正正将那飞鱼袍一拎,“啪”地一下齐刷刷往那一跪,主动高呼:“臣等辜负皇上厚望,臣等罪——该——万——死!”
  这算是自讨苦吃的梯子都给天德帝摆好了。
  就好像生怕这个当皇帝的还找不着个正当理由修理他们似的。
  白术脑门贴在地面上,心中是在苦笑,正琢磨着锦衣卫现在都被皇帝抓起来了待会儿谁来打他们的板子,却没想到,脑袋顶上那“咔擦咔擦”的剪子声停了下来——大概是薛公公那个狗腿子给天德帝献上了一杯茶,因为她听到了头顶上又传来一声刮茶碗子的声音,而后是茶碗被随手搁置于一旁时的托盘里时,茶杯与茶盖发出的轻微碰撞,紧接着,那立于他们跟前的人走了一小步,却只是淡淡地说了句:“起来吧。”
  “……”
  哈?
  白术愣了。
  就着跪在地上的姿势,跟身边的纪云交换了个惊讶的眼神——她满意地在自己师父的眼中看见了比她还要莫名其妙的疑虑。
  但是皇命不可违,万岁爷都让他们起来了,他们自然就不能再不识抬举地继续跪着,索性从地上爬起来,垂着脑袋站稳了。
  接下来的剧情发展又有些超乎白术意料。
  天德帝先是就“拿人不上报”这件事将他们臭骂一顿,期间夹杂着诉说自己被逼无奈,实属有人检举锦衣卫嚣张跋扈,他再也压不下来怨声云云,这才开始重视此事……然后好巧不巧地,却将云簏居然就是西决的线人这件事调查了出来,当时很多官员在场看着,所有人都知道云簏这会儿就在都尉府,纵使天德帝想保他们,也保他们不住。
  然后就有了豹韬卫包抄都尉府的“闹剧”。
  对,没错,这皇帝,称自己一手策划出来的好戏叫“闹剧”呢——就好像全天下都是傻子就他一个聪明人,这会儿谁都会相信他给自己这蹩脚的洗白似的。
  ——天德帝没说错,锦衣卫是够嚣张的,可不也嚣张了很多年了?
  这些年朝廷要犯、朝廷命官,他们也没少往府里捉,明明都是先捉了人拷打了问了,回头想起才补一张申请给皇帝求批准,要严格算起来,在那后面补的申请送到黄帝面前时,同样“窝藏要犯”的理由也是一个用一个准,这么多年来,却从来没出过事,怎么偏偏到了这时候,却突然成了逼得皇帝都“没法反驳”的“不得不办”的整治理由了?
  都尉府是什么地方,皇帝自己最清楚,里面会有什么人,皇帝自己也是最清楚,锦衣卫要办什么事儿,还是皇帝最清楚——当然,相对的,锦衣卫对于皇家是怎么样的一个存在,天德帝,更加是比谁都清楚。
  他们就是那坐在龙椅上之人的座下鹰犬。
  是他左右臂;是他的眼;是他的耳;有时候,他们甚至会成为他手中的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利刃。
  而事到如今,皇帝只是害怕这鹰犬的牙太尖、翅膀太硬,伤着主人,但是很显然,他并不打算因此而废了自己的手臂;戳瞎自己的眼睛,弄聋自己的耳朵,折断这把好用的利刃。
  锦衣卫如今太风光了,而天德帝,想让他们变回以前那样站在阴暗处、见不得光、眼中只有皇家的仪鸾司护卫。
  “……”
  想到这里,白术算是彻彻底底明白了,与此同时,她只觉得整个人都凉飕飕的,寒气一个劲儿地从脚底往上冒——在来到这里之前,她也曾经在自己的上司面前装傻充愣,假装好像自己并不知道对方将她做的事情的功劳抢去——她并不在意这个。
  但是现在,她没想到,天德帝想要糊弄他们,让他们不要那么在意的,居然是他们的命。
  伴君如伴虎,当真不是说着玩儿的——面前这人当初能将他们锦衣卫捧得有多高,一个不高兴了,就能将他们摔得有多狠,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甚至不愿意想一个稍微站得住脚的理由来哄骗一下他们,就好像他知道其实就算不怎么用费心思,他们不敢也不会反抗他似的。
  白术低着头,满脸麻木地听着天德帝教训他们数落他们的不是,正发着呆呢,忽然便感觉那身着龙袍的人如同一阵风似的刮到了自己的面前,站稳了,忽然弯腰在她身上不远不近的距离嗅了嗅鼻子,那教训人的话头忽然一顿,十分具有跳跃性地问道:“受伤了?怎身上这么浓的血腥味?”
  “……”
  白术被吓得差点尿出来,身体猛地紧绷起来,抬起头,对视上天德帝那双疑惑的双眼,又猛地低下头去,脑子里嗡嗡地乱响,一会儿纠结这是个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好机会,再一会儿又纠结现在这天德帝瞧他们正不爽,再出个这种破事指不定就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犹豫老半天,最后木着脸扯了扯唇角道:“回万岁爷的话,方才在查西决二皇子的时候出了点篓子,卑职生怕引出祸端误了大事,只好用绣春刀弄伤了自己才得以脱身……”
  天德帝闻言皱起眉:“你也真下得去手,流不少血吧,这味儿重得……”
  “……”
  对,要不怎么说女人是天生的战斗种族呢,每个月流那么多血还死不了。
  顺便……老子一路走过来也没人说我身上“味儿重”,怎地就你鼻子和狗似的,锦衣卫正指挥使的位置您自己来坐得了?
  见白术不说话,天德帝也不唠叨了,叫了人给都尉府送去些止血药,又莫名其妙地将云峥的俸禄扣去大半年,琢磨了下又说让王睿回来不用去都尉府了,做出这么一系列儿戏似的决定,最后大手一挥,意思是让都尉府借着辅助大理寺继续查这个案子——注意,是辅助。
  他们又成了君公公手底下打下手的临时工了。
  不过好在,这事儿似乎就算这么定下了——他们想象中的那些个腥风血雨,居然并没有来,真正似乎受了罚的就云峥一人,王睿走了,都尉府锦衣卫正指挥使位置虚着,现在指不定又有多少人正眼巴巴地盯着这块肥肉。
  白术他们四人走出御花园时,不由得面面相觑总有些个劫后余生的感觉,一路沉默不语走回了都尉府,这才发现都尉府门前的豹韬卫都撤了,剩下一群在职锦衣卫一个不拉地等在院子里探头探脑,见白术他们一根汗毛也没少地走着回来了,纷纷是露出了一口松了气的模样,有一拥而上地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问这问那。
  这时候,不知道是谁抓了白术一把,将她往外扯了扯,她踉跄着被拖出人群,抬头一看这才发现是十八,这家伙鬼鬼祟祟地压低了声音:“方才你们回来之前没多久,你男人来过,又走了。”
  “谁?”白术下意识反问。
  十八撇撇嘴:“君长知。”
  白术一愣:“他来干嘛?”
  “不知道,跟咱们要了些卷宗,说是万岁爷的意思,因为他有口谕呢,咱们就给了,说是好像接下来那个案子咱们跟大理寺一块儿查?”十八摸了摸下巴说,“不过我怎么觉得他也不像是来拿东西的啊——”
  这边十八话头刚一落,那边便看见大理寺主薄慌慌张张地进来了,越过门槛一抬头看见满院子呼啦啦一大堆身穿飞鱼服人高马大的锦衣卫忽然安静下来齐刷刷地拧过脑袋瞧着自己,像是吓傻了眼似的,也不敢走近,往门边一站:“咱、咱家大人说,让那个,那个编号二十八的回来了,到大理寺一趟去。”
  于是在场的剩下二十七张脸又齐刷刷地转向了白术。
  白术满脸莫名其妙:“叫我干嘛?”
  “不知道呢,咱们大人吩咐了而已。”主薄想了想,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愣是一挺腰,“大人说了,现在都尉府辅助大理寺查案,他要人,你们只管送过去,若是不送,只管走着瞧。”
  这边纪云已经在撩袖子了——看来今天是准备脚踢豹韬卫顺便再拳打大理寺。
  白术赶紧一把拉住他,想了想,正好这会儿自己也想跟君公公谈谈人生以及人与人之间最经本的信任问题,索性点点头:“我跟你去,劳烦大人带路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前几天看快过节了,整个人有点得瑟,更新飘忽得很。
  现在过完中秋我便收敛了,今天开始恢复日更的qaq~~~~~
  ☆、第八十二章
  白术正抬脚往外走,又一把被纪云拉住,这会儿锦衣卫副指挥使那是满脸煞气:“去什么去,不许去——什么叫‘走着瞧’?怎么,大理寺还要跟都尉府‘走着瞧’不成?什么玩意!”
  那主薄一听,就知道自己的大嘴巴坏了事,想那君大人今儿回大理寺的时候浑身酒气,面色也不好看,只管在阅卷室歇息下了让他将都尉府的那小鬼带过来问话——措辞自然是没个讲究,结果方才他居然也口无遮拦原样说了出来……这些个鹰犬这会儿受了晦气,正好一肚子火不知道往哪里撒,他倒是好,愣头愣脑就撞枪口上来了!
  君长知不怕都尉府是没啥问题,可是……他怕啊!
  指不定哪天锦衣卫再办事的时候,写个什么贪污犯罪的案子些同党就顺手将他的名字给挂上去了——这事儿他们都尉府可没少做过,那些个得罪了锦衣卫的人,通常连死都不能做个明白鬼。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作为穿鞋的文官,主薄大人到底是没那些粗糙的大老爷们那么多讲究——外加一想到一会儿君长知君大人若是见不着他要的人,那张黑脸,啧啧……这会儿一想明白,主薄大人瞬间就觉得自己能屈能伸了,赶紧赔笑跟着一屋子的锦衣卫点头哈腰地赔了不是,连忙说:“是下官的错,下官的错,这天气反复异常,这会儿热待会儿冷的,太阳也照得人脑袋发昏,下官一时大脑抽风不择言辞,若是有所得罪,还请各位侍卫大爷多多宽恕着……”
  纪云看着本还想再多奚落几句,好在这个时候云峥似看不下去出来说了几句,三言两语将那主薄打发了,随即就说自己乏了让纪云推自己去休息——云峥脸色并不太好看,自打万岁爷停了他的职又打了板子,他身子就一直不太好,最近几日又下了几场秋雨,早些年留下来的风湿老毛病又犯病。
  纪云一听也不敢多耽搁,懒得嘲讽主薄这会儿都快夕阳西下了哪来的太阳……抬起头看了看今日的云,琢磨着晚上夜里怕是要翻北风,又让十八给端了火盆子搁老大房间里放好,这才回过头扫了白术一眼:“晚上早点回来,被像只耗子似的逮哪睡哪儿。”
  你才是耗子呢,白术斜睨他师父一眼:“我还能睡哪?”
  “君长知炕上!”纪云没好气地说。
  ……
  然后白术就跟着一脸吓傻了的主薄出去了,除了都尉府的大门,那主编大人撵着袖子擦了擦额间的汗:“哎呀,这云副使,哎呀,真凶的哟——亏得你跟他还敢大声儿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