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乌瑟看了床上行将就木的老人一眼,转头对白源说:“出来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三人走出殿门,来到花园入口。
  乌瑟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冬青树的叶子,说:“你刚才的效忠是真心的吗,我的兄弟?”
  白源淡淡道:“当然。”
  乌瑟打量他的神情,就像窥探着深不可测的幽潭,实在看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只能叹口气:“但愿我能相信你。等我即位后,会力排众议,为你们主婚。”
  卫霖笑起来:“何止力排众议,简直是惊世骇俗,你会被教廷宣布为‘渎神国王’的,乌瑟。”
  “所以,混灵大陆不需要教廷。”乌瑟拔剑出鞘,一剑削断了那棵倒霉的树。
  第117章 骑士之歌
  寒风呼啸的苔原, 原本蔚蓝的湖泊早已冻结成巨大的冰镜, 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光芒忽然旋转起来,仿佛有股强大的力量将它向逆时针的方向搅动, 在中央出现了个指尖大小的黑洞。漆黑的洞越来越大, 深邃得像要把周围的光线全都吸进去, 最后被拉伸成不规则的拱形。
  ——一道虚空传送门。需要至少四名空间大法师联手才能施展,所耗费的魔力与传送距离的远近成正比。
  全身铠甲的白源从黑洞中现身, 一跃而下, 落在冰封的湖面上。
  紧接着是身罩厚羊绒长袍的卫霖、裹成一团毛球的希尔诺公爵、穿着单衫不知冷热的人造人弗兰肯,以及一个不停打喷嚏的暗精灵少年。
  “这鬼地方实在太冷了……阿嚏!”夜泉颤动了一下冻僵的尖耳朵, 最后忍不住施展德鲁伊技能, 将自己变成一只皮毛浓密的小黑熊, “还是当熊比较暖和。”
  法利斯兰飘浮在半空,接话道:“我也不喜欢这种酷寒之地,虽然技能威力会因为环境得到加成。”
  白源在冰面上抖开一卷北境地图。这是一张魔法地图,栩栩如生地标注着北境的各个城、郡, 以及重要的地理特征。其中一道深长得几乎撕开了地图的裂谷最为明显, 它在西北方位, 传说是远古神魔之战时留下的遗迹,像大地永不愈合的疮疤,被混灵大陆上的各种族统一称呼为“北境大裂谷”。
  教廷所在的凌空城如今正在大裂谷附近的高空上——它原本的位置应该在翡冷翠城附近,像人类王国里两颗并排闪耀的星辰,如今在教宗的操纵下越飘越远,表明了与世俗人间的彻底割裂。
  卫霖戳了戳地图上那座半隐在云雾中的浮空城:“王羽伦这番举动, 是要彻底抛弃人类身份,成为云端之上的神啊。”
  希尔诺的脸几乎埋进了狐皮毛领里面,声音虚飘飘地问:“我们直接前往凌空城吗?还是要做什么准备工作?”
  卫霖反问:“准备什么?”
  希尔诺怔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一些特殊的法器,或者强力咒语什么的……”
  卫霖笑起来:“你担心我们敌不过他?为什么,你见识过他的厉害吗?”
  “不,并非这个意思。”公爵文雅的脸上露出一点窘迫之色,解释道,“我只是希望能有个更加完备的计划,这样——”
  小黑熊粗鲁地打断了他的话:“这样瞻前顾后做什么?我们有五名圣灵使徒的力量,光是你那个大个子保镖身上就有两个。希瓦、希娅虽然年纪小,却是一对儿讨厌的、难缠的小鬼,哪怕只是留下了玩具,也够那什么教宗喝一壶的!说来,你根本就没激发出那对齿轮的真正能力,只用来做人造人的动力源,真是暴殄天物!”
  希尔诺诚恳地答:“很抱歉,我只是个普通的炼金术士,能力有限。”
  他这么软脾气,夜泉反而不好说什么,只能舔了舔熊爪子,说:“算了,你也还不错了。”
  白源说:“我们直接去凌空城。我想,王羽伦一直都在等着这一天,从我们来到这个世界开始。”
  “他有这么厉害吗,未卜先知?”夜泉不爽地质疑。
  几人中,只有卫霖明白他真正的意思——这个“绝对领域”里的一切,都是基于王羽伦的幻想运转起来的,不论是取材于网游的世界观,还是接触过的一个个人物,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都是构成王羽伦思维的那一簇簇神经火花。只是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本质,被赋予了切合各自身份的性情与思想而已。
  所以白源才要套取原本属于“传奇骑士雪龙”的身份与经历,在这个世界中站稳脚跟。
  那么,王羽伦知不知道有入侵者进入自己的大脑呢?卫霖看了白源一眼,从对方眼中读到了相同的想法:或许对方刚开始并不知道。但随着剧情的发展,他与白源一步步深入,触碰到这个世界的力量规则,虎口夺食地得到了五名圣灵使徒的遗泽,王羽伦应该已经产生了警觉,甚至是明悟。
  所以才有了那场袭击翡冷翠城的天火陨石。如果王羽伦想用这么简直粗暴的方法一统天下,老早就已经达成“封神”成就了,天翻地覆也不过在一念之间,何必徒增波折?只能说所有的铺陈,都只是一种培植对手而又慢慢捏碎的乐趣,用以增加满足感而已。
  这场天灾正是在向他和白源施压,告诉他们——我知道你们来了。
  一行人乘上飞行坐骑,顶风冒雪地向着凌空城进发。卫霖坐在银飞马的背上,想来想去,问白源:“你说,王羽伦究竟是不是妄想症患者?以前在做任务时,患者们往往把破妄师当成自身妄想的一部分。就算是程笠新教授那样顶尖聪明的人物,也是在心结了却、头脑清醒的那一刻,才发现我们的存在。王羽伦是怎么办到的?可如果他不是妄想症患者,那么又是怎么构筑出这个牢固强大、自成规则的‘绝对领域’的?”
  白源思索了片刻,答:“目前我也不能确定。得等见到他本人,观察观察再说。”
  卫霖忽然轻笑一声:“不知怎么的,我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仿佛要在这里翻车。”
  白源反手拍了拍他胳膊:“胡说,你的本事我会不知道?而且有我在呢。”
  卫霖笑眯眯地搂住骑士的腰身,虽然铠甲冰冷,却并不觉得硌手。
  “……一位骑士载着心爱的人,穿过原野,穿过烈风。赤红的月亮,银色的马,他看见黑夜即将过去,白日正在来临。在黎明点亮之后,在死亡到来之前,向着忐忑的欢乐奔赴。年轻的骑士,载着他所钟爱的人。”
  他开始扮演起了吟游诗人,抑扬顿挫、饱含情感地诵唱一首充满中世纪韵味的骑士之歌,只差没弹起竖琴即兴伴奏了。
  “一位仪表非凡的骑士热爱于我,这将使他多么喜出望外——如果他知道,他也是我悄悄的情之所钟。渴望骑士伴我同眠,让他在我身上小憩,我的灵魂与生命,任由他摆布。亲爱的骑士,我给你优厚的殊荣。”
  白源默默听着,情不自禁地嘴角微扬,目光柔和而热烈,像交织的风与火。他用力握住了卫霖搂在他腹部的双手。
  “……这位骑士愿意为你而生、而战,为你奉献一切。”他宣誓般低声说。
  卫霖与他十指交叉相握,继续唱完最后一句:“亲爱的骑士,他知道,或者不知道,我爱他超过整个世界。”
  然后他们陷入了长久而餍足的沉默,耳边只有风声猎猎,内心涌动着满溢的温情。
  ——————————————————
  整整飞行了六个小时,白源在一处绿意葱茏的山坳间降下略显疲惫的银飞马,放它去喝水吃草。
  不远处的泉眼冒着腾腾白雾,这里也许是一座死火山,地底下还有未冷却的岩浆,不但加热了泉水,也使整个山谷温暖如春,植被茂密。
  其他人乘坐的狮鹫,飞行速度会稍慢一些,他们打算在这里一边休息,一边等待同伴。
  卫霖用温泉水洗了把脸,又坐在岸边,把冷冰冰的双脚伸进一口岩间温泉里浸泡,舒服地叹了口气。“过来一起泡脚?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以凌空城为中心,方圆百里的空中笼罩着魔法力场,阻止飞行物接近,我们有很长一段路需要步行。”
  白源与他并肩而坐,脱下沉重的金属长靴和袜子。
  卫霖用灵活的脚趾头,恶作剧似的骚扰对方的脚底。
  “别闹。”白源用两只脚夹住他的脚踝,侧过头亲吻他。
  这个吻绵长而狂热,比脚下的温泉还要令人血脉贲张,浑身发烫。
  “……这里是个不错的地方,你们就地来一发吧,雏鸟们。”有个声音依稀在脑中说,卫霖不管不顾地屏蔽了它,胡乱扯开衣襟,掏出那本锢灵之书,远远丢开。
  法利斯兰阴魂不散地飘出书页,坐在半空。幽灵马和武器都不见了,此刻他身穿样式古典的便服,像个饮酒作乐的贵族——反正这些都只是魔力的凝聚,他可以千变万化。
  白源离开卫霖的嘴唇,对法利斯兰说:“滚开。”
  寒冷领主耸耸肩:“你们可以当我不存在。”
  卫霖觉得他的脸皮比自己还厚。重新穿好靴袜后,卫霖摘下腰间的储物囊,倒出几十枚精纯的魔法晶石,每一枚都是顶级品质,足以买下一座城镇。
  “嗬,这些晶石都能买下一个国家了,哪儿来的?”法利斯兰飘过来,“你洗劫了雷霆王室的宝库?”
  “我问乌瑟要的,他开始还死活不肯。”卫霖掏出一支魔法笔,在晶石上认真地雕刻符文,“之前一直没空把这套符文弄出来。”
  他手速很快,符文书写得毫无瑕疵,精妙得如同出自大魔导师的手笔。雕刻好的符文晶石放在草地上,按顺序排列,组成了一套复杂而玄奥的法阵。
  法利斯兰发现自己竟然看不懂——他对自己的魔法知识还有那么些信心,尤其是冰霜系魔法,但这个符文法阵对他而言,就像把天文星象图摆放在幼童面前。
  卫霖雕刻完第十七枚晶石,终于收了手,舒了口气,擦去额角的薄汗。书写的过程其实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容易,必须高度集中注意力,同时源源不断地提供精神力作为魔法附着的介质。
  “十七个一套?我最多只听说过十三个一套的‘创造与毁灭’,那已经是大陆上最顶级的符文法阵了。你这是什么?哪里学来的?”法利斯兰忍不住追问。
  卫霖哂笑:“你在锢灵之书里待了这么久,没读完这本书?”
  法利斯兰翻了个白眼:“我只能待在冰霜符文的那一页,其他页面都有魔力禁锢,你以为是逛街可以到处走动?我那是坐牢!”
  “你也可以不坐牢啊,去天上那条男女混浴的大河里泡澡,我又不拦着。”卫霖揶揄。
  法利斯兰被他噎了一下,有些没滋没味:“……没良心的东西,光长了张漂亮脸蛋。”
  卫霖继续嘲笑:“当外公的人了,还为老不尊。”
  天际传来狮鹫粗砺的鸣叫声,白源抬头一看,说:“他们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本章的骑士之歌,有一部分诗句来自贝朗特的《破晓歌》。
  第118章 神座之上
  小黑熊看到冰天雪地中这片翠绿的山坳, 几乎要欢呼起来, 奔跑着跳进温泉,溅起好大一片水花。等冒出头后, 他又变回了暗精灵的模样, 黝黑的肌肤上水珠滚动, 漂亮得像颗落了水的黑曜石。
  他把身上的兽皮湿漉漉地甩上岸,旁若无人地洗起了澡, 还不忘招呼希尔诺一起来。
  小公爵拢紧了衣领, 矜持地摇了摇头,婉言谢绝:“不了谢谢, 但我可以帮你把风。”
  “把什么风?”夜泉揪了一把带清香的草叶搓洗身体, 不以为意地道, “我不介意被人看,就像大自然里的树、鸟和野兽不介意一样。”
  希尔诺本想带着弗兰肯走开,迟疑一下,蹲下身问:“夜泉……你有父亲吗?他在哪儿?”
  夜泉用草汁揉搓着纤细而结实的腰腹:“有啊, 我又不是红桖单性繁殖出来的。但我没见过他, 应该是个平民吧, 听说我母亲当时喝醉酒,与他交合,清醒后觉得这件事玷污了自己祭司长的身份,就把他喂了蜘蛛。”
  希尔诺有些震惊:“你……知道了以后会觉得难过吗?毕竟是亲生父亲……”
  夜泉停下动作,一双鸽血红宝石似的眼瞳绚烂而森冷,像战场上的火焰, 闪烁着妖异的美感。
  “不难过。这就是男性卓尔精灵的命运,如果我一直留在地下幽城,或许有一天也会像他一样,死得毫无尊严。一千多年来,我们就是这么过来的;从小到大,我觉得什么都不会改变。但现在,我有了新的想法——”
  他伸出一只指甲尖锐的食指,在空中虚晃了两下,找到了正确的方向——西北方——箭一般指向云层之上:“我要进入当初与白精灵联手把卓尔一族赶入地底的教廷,摧毁它。然后带着男性族人们离开地底,回到阳光下的森林。与白精灵之间的怨恨与隔阂,我会努力慢慢化解。”他调转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心口:“我想夜权也是这么希望的。”
  希尔诺沉默片刻,低声道:“我没你这么伟大,我只希望我的父亲能……”他忽然抿紧嘴不再说话,起身走向不远处的其他同伴。
  另一口温泉池边的草地上,白源在观察魔法地图。他将比例拉大,上面的地形与建筑相应变得更大更明显。他指了指其中一座半隐半现的高塔,看起来离这个山坳不算太远:“我们可以先飞到这里,距离凌空城大约百里多一点,找找看有没有传送阵,如果没有,再步行前往。”
  卫霖用指尖拨弄地图上的浓雾,试图看清高塔的全貌,但失败了,那里似乎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所笼罩。尽管已经荒废多年,那股力量在漫长的时光中逐渐消耗大半,但依然有余力庇护故园。
  “迷雾山法师塔,光明法圣的昔日住所。据说两百年前,他曾是那一任教宗的热门人选,但不知为何辞去了教职,隐居在此,没过多久便去世了。如果我们运气好,找到传送法阵并且重新启动的话,很有可能会直接抵达凌空城,这样就不用苦恼空中阻挡飞行兽的魔法力场了。”卫霖说。
  其他人没有任何意见,只有法利斯兰补充了几句:“光明法圣拉斐,我还在世时他就已经声名赫赫了。其实那时大家都很为他没有竞争教宗而遗憾,否则教廷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被不少人暗中诟病为黑教会。”
  他带着点怀念的神色说:“那座法师塔我曾经去过两三次,塔顶的确有传送阵,可以通往凌空城。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那我们吃点干粮,休息一下就出发?”希尔诺建议。
  卫霖回头看夜泉——他已经离开温泉池子,手里拿着从灌木上捋下的一串浆果,正往嘴里塞,似乎饿得够呛——点头道:“行,十五分钟后出发。”
  ++++++
  两个多小时后,一只银飞马与两头狮鹫盘旋着冲破浓雾,靠近了山顶上那座尖耸入云的宏伟高塔。
  在法利斯兰的指引下,他们降落在塔身一处向外长长延伸出去的平台上。剑刃一般的平台周围没有栏杆,像是悬在高空中的码头。这里应该是以前飞行兽们起降的地方,卫霖还在灰暗斑驳的石板上看到了浅浅的爪痕,还有熏灼过的痕迹,但石板本身几乎没什么损伤,比看起来要坚固得多。
  法利斯兰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解释道:“被飞龙的龙息喷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