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子荨不知她怎地,赶忙跟上,朝夕径直进了寝帐,入门便走向窗前的锦榻,而后便坐着沉思起来,子荨只觉得朝夕的气息顷刻间生了变化,分明还是红裙墨发,分明还是那张勾魂夺魄的脸,可一刹那间却有一道屏障无端而生,生生将她二人分割成两个世界。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朝夕生生呆坐了大半个时辰。
  某一刻,她忽然开口,“取我的琴来。”
  子荨醒过神,连忙将放在帐角的琴抱了过来。
  朝夕接过,纤长的手指在雪白的麻布之上拂过,忽然将那细带一把扯了开。
  麻布半褪,露出里头一张漆面黝黑的琴,琴一看就是古物,岳山之上雕刻细致纹饰,琴弦亦染上了铜绿,朝夕白皙的指尖自琴弦之上滑过,忽然又将琴身套了住。
  子荨在旁小声道,“这琴,从未见姑娘弹过呢……”
  朝夕闻言眉头微蹙,却又是风马牛不相及的问了一句,“后日便是新年了?”
  子荨不以为意,只笑答,“公主问了几次了,后日就是新年啦,在凉山公主未曾过过一个好年,这一次终于能安心过年了,虽在军中,可有世子在,公主安心享受就好了。”
  朝夕抱着琴的手臂一紧,表情并无半分轻松。
  “这琴被下了诅咒,琴音一起便要死人。”
  子荨一愕,随即才发现朝夕此言是在回答她前一个问题,看了看朝夕怀中被白布裹着的琴,子荨第一次生出为何用白布做琴套的疑惑,因她看着那白麻布不知怎地就联想到了缟素灵幡来,背脊一寒,子荨苦笑道,“公主……公主莫不是在说笑,一张琴还能有什么诅咒……”
  朝夕闻言竟笑了笑,子荨不知她何意,外头却又响起马蹄军鼓声,冷冽肃杀,惊了子荨一跳,子荨闻声好奇的跑到窗边去瞅,惊讶道,“怎么这时还有大军离营?”
  朝夕波澜不惊,“赵国要交割城池,燕军自要接管!”
  子荨“奥”一声,解气的道,“这回看赵国如何耀武扬威!”
  朝夕垂眸,的确,赵国很快就没法再耀武扬威了……
  “铮——”
  骤然响起的琴音让子荨心神为之一颤,她从窗棂边转过头来便看到朝夕坐在榻前抚琴,撩黑的旧琴放在案几之上,朝夕眼底一片深沉晦暗,只有纤细的十指在琴弦上流转,那琴音低幽至极,非古物不能有,曲子不知是何名称,叫人听着只觉朴拙虔诚,和着帐外的寒风,和着远离军营的马蹄声,无端的勾起人心底最不为人知的隐秘。
  子荨不懂音律,却一时听呆了!
  这一曲历时良久,只等大军全然离营之后方才停下,帐外是灰蒙蒙的天,天亮时分停下的暴风雪似乎又要席卷而至,子荨尚未回神,一片沉寂的帐外忽然响起清脆的拍掌声!
  子荨一个激灵,帐帘已被人掀起。
  商玦大步而入,“不愧是天荒琴,你这琴艺亦得庄姬公主真传。”
  朝夕手中之琴名为天荒,乃是一张上古之物,流传已久,几番失去踪迹,百年前被皇室寻获,后被赐予琴艺名动天下的庄姬公主,庄姬公主嫁入蜀国,此物便是陪嫁。
  商玦语声温透,带着不加掩饰的赞赏,他径直走到朝夕身前,语声忽的低幽,“传闻当年赵弋就是听了你一首曲子才将你从淮阴侯府带走,如今孤倒是信了。”
  朝夕虚闭的眸睁开,眼前却又是一片朦胧的雾霭,她眉头一皱,倒不知商玦提起旧事做什么,她垂眸去摸索琴套重新将琴包好,口中淡声道,“若殿下此言是在夸赞,那朝夕受了!”
  “人已是倾国倾城,再加上琴,真是再铁石心肠的人都要被蛊惑啊!”
  朝夕手上动作一滞,蓦地抬眸朝向帐门口,说话之人在门口,是个朝夕从未听过的声音!
  帐帘又是一掀,一人走了进来,朝夕眼前模糊一片,只隐约见看到了一抹靛青之色。
  来人悠哉一笑,“在下扶澜。”
  朝夕皱眉,忽的意识到此人或许就是商玦的贵客!
  她对这名字闻所未闻,便未立时接话,反倒是来人自来熟的一笑,语声略有几分揶揄的道,“早闻朝夕公主艳绝天下之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扶澜——”
  商玦漠漠开口,扶澜“噗嗤”一笑,“罢罢罢,我是不请自来,这就告退!”
  这人说着真往外走,走了几步又一顿,回头道,“这琴……杀气太重。”
  朝夕瞬时皱眉,扶澜也不再多言,一掀帘就走了出去,走到门口似乎和什么人撞上,接着又听到云柘赔礼道歉之声,扶澜笑着说了几句,云柘的声音忽然拔高。
  “殿下,有急事!”
  商玦还站在朝夕身前,应声道,“进来说话!”
  云柘依言入了帐,凛声道,“殿下,赵康死了!”
  室内一默,商玦的呼吸十分明显的一窒。
  “怎么回事?”
  “是咱们跟着的探子送回来的密信,说刚入西庸关不久赵康一行便遇见刺客,赵康已死,只剩薛崇带着人朝王都方向仓皇逃走!”
  商玦朝云柘走去两步,“赵康身边武士暗卫众多,怎会如此轻易的被杀死?!”
  云柘一默,语声发紧,“是墨阁做的。”
  墨阁——帝国中天上地下无孔不入无人奈何的了的第一神秘组织!
  便是商玦,听到这二字也沉默下来。
  帐中的气氛肃杀逼人的厉害,商玦似在生气,只有朝夕,慢条斯理的包好了琴。
  子荨大抵被商玦身上的气势吓到,有些瑟缩的躲到了她身边来。
  怯怯的低声道,“姑娘,那个大公子死了。”
  朝夕点了下头,“我说过,这琴声一响便要死人。”
  ------题外话------
  我问师父能不能斫琴的时候刻上名字,他说可以,又问我啥名字,我说叫天荒,然后被鄙视矫情~o(_)o~好,不管刻不刻的成我先写到文里了!天荒天荒,感觉还是不错的呀……多谢送礼物的妹纸们!
  第023章 同类
  大殷立朝两百多年,皇权至上,诸侯次之,然而只有两个地方皇权与诸侯都沾染不得,第一是蓬莱岛忘忧谷,第二便是那神秘墨阁,忘忧谷因百年前拯救大殷而得了超然地位,而墨阁,则是以无所不能的赏金猎人而闻名。
  传闻墨阁聚集帝国前十大高手,取任何人的性命都易如反掌,传闻墨阁的探子分布诸国无孔不入,只有你不想知道的,没有它打听不出的,传闻墨阁有富可敌国的财富,它的背后有数个诸侯国王室暗中操纵,传闻墨阁阁主嫉恶如仇,专爱助受冤屈之人行复仇雪恨之事,传闻墨阁中人皆认众生平等,专收无家可身怀绝技之人……
  墨阁在帝国的名声可谓亦正亦邪,然而墨阁中人却从来都以魔教自居,若皇室王族代表权力,那墨阁就代表藐视权力,墨阁阁众信奉“天下皆白,唯我独黑”八字,披恶名行快事无法无天为所欲为,只有一点,墨阁从不主动参与诸国政治纷争!
  那么墨阁此番为何会接刺杀赵康的活儿呢?
  “赵康一死,赵弋此番可要吃些苦头,薛崇回了王都少不了要向王后进言,赵弋又交不出刘韧,可谓是百口莫辩,赵王后死了儿子,这回可有好戏看了!”
  扶澜对着商玦眨眨眼,眉头一皱半可惜半揶揄的道,“不过赵康甫一入西庸关就出事,赵国的脏水少不得要泼到燕国来,赵弋要推干净,恐怕会做些手脚。”
  “墨阁刺杀之人等级越高金额越大,此番要了赵康性命的人到底是谁?”
  “赵康一死,赵国可就乱了……”
  传闻墨阁分明、暗两部,明部活动与列国之间,负责情报和商道,暗部则专养顶级杀手,主接暗杀任务,两部按照活儿的难易收取赏金,此番死的赵康乃是赵王嫡长子,不必想就知道赏金数额不会少,除了赵弋,还有谁想让赵康死?
  商玦淡声道,“谁在赵国的乱子里得利谁便是幕后黑手。”
  扶澜一笑,眉毛一挑,“这次当真只要边境五城?要不要趁火打劫?”
  商玦扫他一眼,“你想让燕国成为众矢之的?”
  扶澜朗声笑开,忽然促狭道,“真的不是你?!凭你的心思,瑕疵报复很有可能啊。”
  商玦垂眸,薄唇紧抿,本就深幽的眸此刻看不出半点情绪。
  扶澜抖一下,“你别告诉我……你已经知道了动手的是谁!”
  商玦握着杯盏,仍是未语,扶澜摸了摸下颌,“啧”一声,“你知道赵康死于谁人之手也正常,不过……”扶澜笑眯眯的,笑容有些讨好,“不过你能不能告诉我呢?”
  扶澜好奇心作祟,两手撑腮,一双眸子楚楚动人的看着商玦,他本就生的一张精致俊朗的脸,此刻故作天真讨好之色,简直有些要命,商玦扫了他一眼,皱眉,“孤不是女人。”
  扶澜笑意更为纯洁无辜,眨了眨大眼,眉宇之间隐现妩媚之色,对着商玦一挥手,娇声软语道,“死相,不说就算了,看你明明知道了那幕后黑手却没有动作,我猜,那杀死赵康之人不会是你的对手,你似乎也不介意那人得利……”
  朝夕进帐之时听到的就是扶澜故作的软腻之语,那叫人听着汗毛直竖的声音对她没什么杀伤力,可那话……却瞬间叫她脚下一顿!
  “呀,世子夫人来了!”
  夜色正浓,大帐中设了酒宴,朝夕得令作陪。
  扶澜语声恢复正常,语气有些故意的揶揄,他行事做派都不是以属下自居,且微有两分放肆,似和商玦关系匪浅,她的位份还未定下,可扶澜如此称呼,一时倒让她微怔,主位上的目光在她身上轻扫,“到孤身边来。”
  朝夕眼上敷有丝带,闻言谨慎的超前走了两步,窸窣声响,走至一半手就被人握了住,商玦掌心有层剥茧,不显粗粝,格外温暖,他带着她在主位落座,底下扶澜又嬉笑了开,“啧啧啧,真是没见过世子大人屈尊降贵啊,世子夫人是怎么俘获世子的?”
  朝夕皱眉,商玦安抚的捏了捏她掌心,“他叫扶澜,不理就是。”
  “嘿……怎么叫不理就是,早间我为了某人可是……”
  “嗯?”
  商玦轻轻发了一个音,扶澜的话立时就断了。
  朝夕皱眉,“早上就到了吗?”
  扶澜干笑了两下,也不知面上是什么表情,只一瞬语气又揶揄起来,“嗯,早上就到了,不过因为某些原因未曾和世子夫人相见罢了……”
  顿了顿,扶澜又急急道,“证明世子对世子夫人爱意的时候到了,夫人,他已知道杀死赵康之人是谁,可他却不说,夫人帮我问问?夫人难道不想知道?”
  朝夕的呼吸一轻,却只摇头,“叫我的名字就好,我还不是世子夫人。”
  扶澜笑一声,“称谓无所谓,他看重你就好!他分明知道杀死赵康的人是谁,却如此不动声色,这不符合他的性格,何况他也没什么别的朋友……”
  “同恶相助,同好相留,同情相成,同欲相趋,同利相死,谁说一定要是朋友才能站在同一阵线上。”商玦的语声忽的响起,又转向朝夕,“你说是不是?”
  朝夕的唇角紧紧抿在一起,商玦却不再多言,吩咐人上酒食,帐中顿时芳香四溢起来,扶澜嗷的叫了一声,显然今日所备皆是他所爱,商玦吩咐的东西又岂能差,只是朝夕在他那看似寻常的一问之后就再没了用膳的兴致。
  “东西不合胃口?”
  商玦轻问,朝夕忙摇头,“不是,只是吃不下。”
  商玦低叹一声,“该喝药了,孤陪你回去。”
  朝夕蹙眉,想说不必,可商玦已不由分说将她拉了起来,也不管扶澜嗷嗷的乱叫,直揽着朝夕出帐将他一个人扔在了这里,走出大帐,商玦一把牵住了朝夕的手。
  商玦素来守礼,若是在人前就罢了,可眼下却是在人后。
  朝夕挣了挣,却又被商玦一把握住,他语声寻常道,“你要习惯。”
  朝夕一愕,商玦又道,“为何不问孤?”
  朝夕彻底的顿足,“问什么?”
  商玦默了默才低笑一声,抬手将她耳边乱发轻轻一拂,随即目光和语声都和着寒风微微一凉,“你紧张之时总会攥着袖口,会习惯性抿着右边唇角,会下意识挺直背脊,左边的腰窝会格外明显。”话音落定,商玦的手已落在她后腰上。
  朝夕不动如山,背脊却开始发凉!
  “你和孤都是一类人,嗜血藏在骨子里,不轻易露于人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