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4
  五月不算热烈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钻进卧室,好似一条缎带,穿过地板,落在大床上,又映在墙上。陈燃哼唧了一声,抬手摸过去——空的。
  陈燃蓦然睁眼坐起,她呼了口气,看了看搭在身上稍显凌乱的被褥,耳边隐约传来水流声。少倾她闭了闭眼睛,又睁开。陈燃掀开被子,踩着拖鞋哒哒哒地跑去浴室。
  才开门,苏燚正在用干毛巾擦头发,看见陈燃进来,扬了扬下巴,“收拾好跟我出门。”
  陈燃才想腻腻歪歪去搂苏燚的手一顿,她挑眉,“有安排?”话是这么说,陈燃的手不过真的只是顿了一下,然后就去将苏燚的腰给楼上了。
  苏燚被陈燃抵在流理台上,倒是没有躲,只是往后仰着脑袋,这个姿势让苏燚本就修长白皙的脖颈线条显得更为流畅利落。她将自己擦头发的毛巾摘下来,然后裹在了陈燃的头上,“有!”
  “什么啊?”
  “别问,赶紧去洗脸!”苏燚面上看着镇定,但其实如果能够细心观察的话,还是能注意到她有些微微发红的耳垂。
  而陈燃的工作,最重要也最平常的一点,就是有足够的细心。她眉眼满是戏谑的笑意,抬手捏苏燚的耳垂,“耳朵怎么这么红?”
  苏燚,“……”
  两人对视半晌,陈燃噗嗤一笑,“好了,好了,我错了。我马上收拾。”
  陈燃洗澡刷牙洗脸换衣服,等头发吹干的时候,已经过去差不多一小时了,虽然这时间对于女孩子来说,绝对不算长,但是对于平常赶着去上班的陈燃绝对不算短了。尤其是这货还特别有心情地给自己弄了个发型,吹毛求疵地对着镜子照来照去的。
  苏燚抿了抿唇,倚靠在浴室门口善意提醒,“你不是说了下午还要去市局吗?”
  陈燃,“……”因为苏燚有安排,高兴得都把还得回去交代工作的事情给忘了。
  经此提醒,陈燃的速度有了质的提升,等又过了半小时两人站在电梯里的时候,陈燃终于有心情继续之前的话题了,她牵了苏燚的手,捏捏她的指节,“你到底要安排我什么啊?”
  苏燚面色未改一分,静静地看着不断下降的楼层数字,“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事实上,越不让人知道,人就越好奇,“到底是什么嘛?”
  苏燚选择沉默是金。
  当然了,一路上,她就一直受到陈燃的小蜜蜂攻击,“是什么?”“你要给我安排什么?”“你要把我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吗?”“你怎么这样啊?”
  苏燚突然踩下刹车,对着喋喋不休地陈燃瞪眼,“你真的很吵。”
  陈燃抿唇,样子委委屈屈的。她抬头往外看去,外面赫然是一家高级艺术照相馆。陈燃心念一动,难不成是苏燚想约着自己照相吗?
  苏燚直奔柜台,拿出自己的凭条,“您好,麻烦了,我取一下先前拿过来的东西。”
  按道理来说,这家建在市中心的艺术相馆绝对算不上冷清,但偏生那前台接待的人还真的就对苏燚有印象,不为别的,她长得好看。
  苏燚回头看去,陈燃站在大厅中央,微微仰头欣赏着前方挂出来的样片。彼时不过十点,外间光尘洋洋洒洒,落在她身上的时候,就像是渡上了一层温柔的金光。
  真好看,苏燚微微垂了眼帘,不由得在心底赞叹,我的陈燃,真的很好看呐。
  陈燃回头,正撞上苏燚的眼睛,她笑道,“看什么呢?”
  苏燚不答,接待的人正好回来,手里拿着一副装裱好的油画。
  陈燃看着那副画,呼吸微微一窒。丙烯酸酯颜料,油画其实是很费时间和精力的一件事,更遑论苏燚并不是专业的人士,但是这并不妨碍陈燃见到这幅画会觉得惊艳。
  基调是浅色的,淡绿、浅灰以自那画中女子身后往两方延展开来的柏油路,身着白裙的女子手捧粉色的玫瑰,站在喧嚣背景中展露笑颜。
  苏燚接过这幅画,礼貌道谢,她接着转身,看着陈燃,眉眼都是笑意,她说,“陈燃,生日快乐。”
  陈燃感觉自己的心脏就像是被什么东西钳制了一样,被压迫在深海中用力地挤压着,几乎让她无法呼吸。她从来不会和苏燚过自己的生日,也没告诉过苏燚自己的生日,这些东西与她而言并不重要。
  所以,她也从来都不知道苏燚会知道,也不知道,苏燚会给她准备生日礼物。
  还是这样的生日礼物。
  苏燚将那副画放在柜台上,饶有兴致地看着陈燃,“怎么,不喜欢吗?”
  陈燃双手放在风衣兜里,拇指按了按自己的指节,她摇头,没说话。
  “那就是喜欢了。”苏燚朝她张开双手,“那就过来抱一下。”
  前台接待的两人在柜台里面笑着,而落在陈燃眼里的时候,却渐渐模糊了,只有苏燚那张并不算热烈的,但眉梢上挑,能看得出笑意的眼脸,变得越来越清晰。她深呼了一口气,走近,紧紧地拥抱了苏燚。
  她按在苏燚的颈子,将她按在自己的肩窝里面,她侧头,嘴唇摩挲着苏燚的鬓发,“喜欢。”
  苏燚不语,抬手环住了她的腰,将她搂得更紧了一点。
  在那窗外的喧嚣尘世,阳光正好。
  ·
  苏燚其实是打算等把生日礼物送出去之后,再和陈燃去吃一顿饭的,但是由于陈燃还要去市局,所以这个想法也只能是作废了。当然了,苏燚知道,如果她提出这个想法,陈燃肯定会翘班陪她吃饭,所以更得作废了。
  所以,等她送走陈燃,打算回家,然后听到自己的手机铃声响起来的时候,她还以为是陈燃看出她心底的想法,真的打算翘班陪她吃饭了。
  但——事实并不是这样。
  苏燚到达那人要求的地点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了。
  高级餐厅环境优美,轻音乐和缓得像是流水潺潺。她才刚进去,立刻就有人注意到了她,正巧,那人也是约见苏燚的人。
  苏燚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径直过去,她微微欠了欠身,落座,不待对方开口,便开门见山,“您找我有什么事?”
  女人面色不善,冷声,“这就是你对待长辈的态度吗?”此人正是陈燃的母亲,方秀文。
  苏燚将挂在臂弯的米色风衣放下,搭在扶手上,说,“我已经用了敬称了。”
  方秀文面颊微微抽动,见苏燚这幅态度,便也不打算闲话什么,遂也直接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再次找上陈燃的,但是我可以放心的告诉你,陈燃以后肯定是要结婚的,你和她是不可能的,苏小姐,我劝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你们两个本来就不该在一起!”
  方秀文声音不算小,即使餐厅里面落座的人不多,但还是有三三两两的目光游移了过来,估计是怀疑遇上了什么狗血豪门恩怨了吧。
  苏燚其实很少有什么多余的表情,所以陈燃以前认为她性子冷淡不是没有缘故的。而且她也不愿意在自己不在乎的事情上,浪费自己的表情。苏燚淡声,“现金还是银行卡?”
  方秀文愣了一下,“什……什么?”
  苏燚很有礼貌地再次重复了一遍,“现金还是银行卡?”
  要钱?这个女的要钱,那就是有机会了?
  方秀文立刻来了精神,毫不掩饰自己眼底的讥嘲,“你开个价吧?”
  听到这话,苏燚笑了。
  她那本来不笑的时候看着清冷的脸孔,因为这个笑意,就像是刻板的雕像突然活了过来一样,入眼如一片花海一瞬乍明乍现,竟让方秀文霎时怔了一下。
  苏燚笑道,“您以为自己是在拍什么电视剧吗?”
  “你什么意思?”
  苏燚站起身,捞起搭在扶手上的风衣外套,“今天的事情我不会给陈燃说的,希望您以后也不要再和陈燃提起。”她欠身,对着怒目圆睁的方秀文礼貌微笑,然后转身离开!
  所以,你所谓的价码,怎么能用来衡量陈燃在我心中的标准呢?
  苏燚出门的时候,那满心的愤懑如何也压制不住了。她沿街走着,脑海里满满都是自己刚刚差点就骂娘了。
  苏燚真的不大度,相反,她很自私,她以往的人生中,一直都是只在为自己考虑,她算计陈燃,利用陈燃达到自己的目的,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她只是想抓住一双手,通过这双手重新回到这人世间罢了。
  而陈燃给了她这个机会,陈燃朝她伸手。
  她是得救了。
  可陈燃呢?
  她似乎从来没有在意过陈燃生活在怎么样的一个家庭里面,一个不爱自己的母亲,一个和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继父,乃至于一个同母异父只知道坑害她的弟弟。
  她的陈燃啊,这样的环境下,还能生长得热烈、明媚、张扬,真的是很厉害啊。
  真的是……越想越气,都什么人啊?
  明明今天是陈燃的生日,结果居然只是知道找她质问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想着给自己的女儿庆生吗?
  苏燚站定脚步,又转回去。
  才从餐厅出来的方秀文脸色并不好看,等她注意到折返回来的苏燚后,不由得瞪了眼睛。
  苏燚好看的眉眼间渗透着一丝阴霾,她走到方秀文的面前,垂眸看着她,“我很抱歉之前说话不太礼貌。”
  方秀文还没来得及回复什么,苏燚继而说道,“您作为陈燃的家人,另一层面来说,其实我应该敬重您。但可惜……”
  苏燚语气叹惋,“您不值得我如此。”
  方秀文脸色一变,太阳穴顿时抽动着刺痛起来。
  苏燚对她的这变化毫无反应,只继续说,“陈燃实在是个很优秀的存在,她冷厉,有手腕;她纵然年轻,但做事也决然,我对于培养她长大的人理应怀有十万分的钦佩。所以不知道您是否曾考虑过,她成长为如今这幅模样,与您到底有没有一点关系?”
  方秀文彻底愣住了,她张了张唇,一时之间不知道说点什么。
  “不过我想大抵是没有的。”苏燚微微摇头,与她擦肩而过。
  怎么可能会有呢?在自己女儿生日的当天,居然只是想着将孩子的爱人约谈出来,支使让其离开的事情?
  苏燚无声呼了口气,看着满目琳琅的步行街商场,喃喃自语,“提起生日,还是要吃蛋糕的吧,买个蛋糕去看看她好了。”
  ·
  下午3:12,昭阳市公安局云芜分局特情队办公区。
  苏燚顾及着陈燃可能还有工作,就没有发消息告诉她自己会过来,反正来得多了,陈燃手底下的人都认识她了,不用担心什么会被拦在门口不让进的事情。
  当然,也确实如她所想的一样,她一去,没先遇到陈燃,而是遇到了陈燃手底下的郭慧慧同志。
  郭慧慧看到苏燚,跟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样,“哇靠,你可算是来了,我们队长一天到下午就跟发了疯一样,总算是能来个人管一管了。”郭慧慧着急忙慌地拉着苏燚往办公室走。
  苏燚纳闷,“她怎么了?”
  郭慧慧闻言挠了挠头,思索一番道,“那这样吧,我让你看看我们队长在干嘛。”郭慧慧眼瞅着陈燃不在,然后把苏燚带到大办公室的茶水间里面,“那这样,苏燚呢,你就待在这儿,等我让你看看待会儿我们队长发疯。”
  说完,郭慧慧留下还一脸蒙圈的苏燚,风一般急吼吼地走了。
  外间传来动静,苏燚拨开百叶窗帘看了出去,只见郭慧慧领着个男的过来,陈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到办公室了,正坐在位置上处理东西。郭慧慧喊道,“队长,小六给你送检材资料来了。”
  陈燃站起身,走过去,同郭慧慧领进来的人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郭慧慧冲着茶水间挤眉弄眼,那意思很明显——看着吧!
  苏燚,“……”
  陈燃招呼法医室的小六,“谢谢啊,你们检材出得挺及时的啊。”
  小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是,这不陈支队你忙着要呢嘛,那我肯定加班加点整出来。”
  “嗯嗯。”陈燃点头,暗示道,“你有没有发现我们办公室今天有什么不一样啊?”
  一旁的郭慧慧同志无语扶额。
  “啊?”小六同志四处看了看,“不一样?难道换了空气清新剂了?”
  “哎呀!”陈燃自己上场了,“看见没,看见没,这幅画!”
  茶水间的苏燚一瞬间悟了。
  “我对象给我画的你造吗?她大学学的可不是这个专业呢,这可是专门为了我特意去学的。”陈燃回忆往昔,“而且你以为这是她幻想的吗?那可不是,当初她毕业的时候,我去她学校看她,就是这样穿的,难为她记得这么久,不过肯定是因为觉得我好看。她脸皮太薄了,都不说出来,净天就知道悄摸着搞这些。哎,说不定她想我的时候,就天天想着这些事情呢……”
  苏燚躲在茶水间,简直窒息。
  难怪说,好端端地陈燃非得把这幅画带着,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我觉得,礼物这种东西,真的就是讲究个心意,毕竟我又不缺什么物质上的东西。她真的是很有心了,这些事情过去了这么久,其实我以为她都不记得了……”
  法医室小六已经生死看淡了,眼底满满都是,让我去死一死好了。
  苏燚终于受不了,她推开茶水间的门,一脸僵硬,咬着牙,一字一顿,“陈——燃!”
  陈燃偏头看着苏燚,目光灼灼,“你怎么来了?”
  苏燚揉了揉眉心,“等你下班!”说得很咬牙切齿了。
  然后陈燃没有一丝觉悟,她过来拉苏燚,将她带到办公室中央的位置,“诶,你们大家我给你说,你们看——”她举起苏燚的手,“她的手是不是很好看?你们能想象到她为了我拿起画笔作画的样子吗?”
  苏燚,“……”
  郭慧慧,“…………”
  小六,“………………”
  在场所有人,“……………………”
  陈燃你去死一死好吧?!
  ·
  好不容易结束了陈燃传销似的歌颂她伟大的爱情后,由于今晚加班市委那边要来开会,陈燃趁着时间还没有到,带着苏燚摸鱼,在分局里面到处转了转。
  苏燚一路上都是在心想,要不要好好地给陈燃做做心理建树,让她不要那么猖狂?搞得像是别人不知道她有个对象一样,她难道不知道这样的行为在市局里面真的是太招仇恨了吗?
  但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的市局停车场前方的大路对面传来惊呼爆喝,只见一男子发了疯似地跑着,后面几个便衣正在大声喝止!
  “禁毒那群家伙搞什么啊?”陈燃摘下自己的棒球帽,反扣在苏燚的头上,接着简洁有力地按了按她的肩膀,“等我!”
  苏燚都还没有反应过来,陈燃已经像离弦之箭一样,冲了上去。
  “啊啊啊啊……”禁毒几个小子吼道,“陈支队,你小心啊,这毒贩毒瘾突发,持械拒捕!”
  持械?
  苏燚心脏一窒。
  然而下一刻,陈燃一脚踩在花坛上,借力直接凌空跃起,跨过花坛,抬腿横踢,一切简直就像是电影里面的特效动作一样,凌厉、很绝,快得让人肉眼只能看到一连串残影。
  “我艹你妈的!”那毒贩咒骂着,手里挥着工具刀,涣散无法聚焦的眼底映出陈燃毫无表情的面孔。
  陈燃横踢男子的脖颈,在落地瞬间,又是一脚直接磕在毒贩的胸口,紧接着劈手扭住毒贩手腕,反手一拧,只听得,“咔嚓!”一声脆响,抬腿就是直接把毒贩手里的工具刀给踢飞出去。
  “艹!”毒贩踉跄着朝陈燃握拳挥来,陈燃毫不费力地抬手挡掉,一脚踹在那毒贩的膝弯上,直接让那毒贩倒地闷哼起来。
  那毒贩挣扎着要爬起来,陈燃抓着他头发,往后一拽,“啊!”只听得那毒贩一声惨叫,陈燃扭住那男子肩膀,扔在禁毒几个小子面前,“你们让人在局里面闹起来也是认真的?”
  “哎呀,不是啊,这个先前的时候来自首的,才刚带过来,都还没拷上送去审讯呢,就毒瘾发作了,就给他跑掉了。”“陈支队威猛!”
  “别扯这些有的没的。”陈燃冷声,“到时候让汪副局知道,他不劈你们,自己工作谨慎一点。幸好是在局里,要是在外面伤害到无辜群众怎么办?”
  “是是是,陈支队教训得是,我们一定保证下次不再犯同样的错误。”
  陈燃摆摆手,示意他们带人撤开。
  陈燃转身,身后公告栏的led投屏烟火乍现,在这一刻,时间就好像被拉长了一样,映衬着女子明媚的笑意,几乎让人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苏燚微微一愣。
  陈燃冲她扬了扬下巴,“我帅吗?”
  苏燚没回答,只是轻轻偏头靠在树干上。她看着陈燃,双手抱胸,眼底氤氲着笑意,带着细碎的光点。苏燚语气戏谑,“还好,一点点。”
  陈燃便笑着,向她奔来。
  苏燚勾了勾唇角,往前走了一步,朝陈燃而去。
  我爱的人如火光炽烈,她的爱意似野草疯长,侵占我贫瘠的荒原,至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