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孟连忆却紧紧抓着小晚的手,怕是把所有力气都用上了,竟是掐的小晚生疼:“姑娘,我求你,不要报官,不要告诉他们我在这里,就当我死了,就当我死在白沙河里了……”
  她大口喘气,仿佛随时接不上,小晚忙道:“我知道了,我们不报官,我们不把你交给别人,你先躺下,你再折腾,可真的要死了。”
  孟连忆气若游丝,倒下闭上双眼,却是在昏睡前的一刻说了声:“谢谢。”
  众人一片静默,将她安置后,退到楼下,见凌朝风神情郑重,小晚乖乖站在一边没敢出声。
  张婶与彪叔目光对视像是已经在沟通了,二山慢慢往屋子走去,忽地又折回来说:“掌柜的,不如依了孟小姐,先留下她。”
  小晚忙附和:“相公,我刚才没法子才答应她的,不然她老是折腾,命都要没了,可都答应人家了,不能反悔是吧。”她拼命摆手,“我真的没多管闲事。”
  这模样叫人又可气又好笑,凌朝风在她额头上轻轻一敲:“你见着逃婚的,就瞎起劲,你可知她是知府大人的千金。”
  小晚忙乖巧地说:“相公拿主意,我什么都听你的。”
  张婶噗嗤一笑,搂过她:“现在可越来越机灵了。”
  凌朝风自然是不能见死不救的,而且二山难得开口请求什么事,不能让他失望,便应道:“先等她缓过来,再商量后面的事,衙门的人若是寻上来,一问三不知。”
  正文 048 要的,要的
  可以将孟姑娘留下,小晚最是欢喜,拉着凌朝风说:“我家相公真是大好人。”
  凌朝风似嗔非嗔:“你昨晚一夜没睡,先去歇一歇,照顾病人要紧,可也别把自己累坏了。”
  那一边,二山默默地回房,张婶却故意问:“二山,你怎么会收着人家的荷包?”
  二山忙转身,腼腆的小哥红了脸,尴尬地说:“那日抓她,掉在地上我捡了,捡了就……”
  彪叔对妻子嗔道:“你逗他做什么。”便撵二山去念书,说是中饭也会给他送去,要好生念书别出来了。
  而正月十七这天,早晨晴了不过片刻,便黑云压城风雪交加,听说白沙河上波浪滔天,知府的人,县衙的人,沿路一带能帮忙的全上了,捞了两天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都说这样大的风浪,只怕孟小姐的尸首早就冲到江里去了。
  凌朝风下午顶着风雪出门,小晚很担心,天黑前才把他盼回来,凌朝风倒是没什么,小晚站在门口张望,却把手给冻了。
  “下回再这么不知冷暖,有你好看的。”凌朝风搓着她的手,冰凉的手指在掌心慢慢回暖,又心疼又生气,“不是告诉你了,夜里就回来,还傻乎乎地站在这里等?”
  “这么大的风雪,我不放心你。”小晚看不够似的看着丈夫,便是他生气瞪自己也不怕,暖暖地说,“我以前从没有记挂的人,如今有一个人放在心上惦记,真好。”
  凌朝风却是责怪:“嘴巴甜也不管用,不许生病,听见了没有?”
  小晚嘿嘿笑道:“我个儿不高,可我结实着呢。”
  此时张婶从后厨过来,端着药罐子说:“晚儿,我们去给孟姑娘喂药。”
  “来了。”小晚跑去,又跑回来,对相公说,“赶紧上楼换衣裳,我都给你摆在床边了,这一身放在凳子上,一会儿我就去收拾。”
  二楼屋子里,孟连忆还在昏睡,被张婶叫醒,小心喂下汤药,折腾一场,她倒是有了精神。
  小晚用自己的额头抵上来试了试,笑道:“烧退了好些呢,还有几分热,且要养一养。昨夜你烧得像火炉似的烫手,我真怕你把脑袋烧坏了。”
  连忆虚弱无比,没力气和小晚接话,可这个人总是笑眯眯地看着自己,漂亮的大眼睛像夜明珠一般透亮,喜怒哀乐都在脸上,干干净净。
  “你叫什么名字?”心里好生羡慕这小娘子能活得洒脱,连忆总算开了口。
  “我叫小晚,我家相公姓凌,我爹姓穆。”小晚热情地说,“你爱怎么叫都行,过了年我十八岁了,孟小姐,你多大了,我们瞧着差不多呢?”
  孟连忆别过脸,没理会,小晚见她这样,也不再多嘴,为她掖一掖被子便要退下,连忆却开口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对不对?”
  小晚说:“我们猜,你是知府大人的小姐,毕竟昨天只有一位新娘子从门前过。”
  连忆说道:“你们要把我送回去,还是让他们来接。”
  “我家相公说,等你病好了,自己决定去哪儿。”小晚神情温和,“你不要胡思乱想,先把身体养好,你这一病可不是闹着玩的,差点就死了。”
  连忆冷笑:“死了才好,可我又不想为了他们死,掉到水里,不自觉地就游了起来,不甘心冻死也不甘心淹死,就游到岸上了。”
  小晚搬了凳子来坐到边上,静静地听着。
  连忆见她安静不多嘴,心里头一松,便告诉了小晚当时发生了什么。
  她投河是要自尽的,可没想到身体的本能,并不想死。可悲的是,船上的人只顾大呼小叫,并没有人真正愿意跳入冰冷的河水救人,等他们不得不跳下去救人,她早就被冲到船的后方,爬上岸了。
  “我沿着河岸走回码头,在树林里晕了过去,醒来后继续走,就到了这里,见是家客栈,便想找个地方落脚,没想到一开门,就是那天抓我的人,我终于能问问他,有没有见到我的荷包了。”连忆咳嗽了几声,继续道,“我就想,拿回姐姐给我的荷包,便是死了,去地底下也能找到她。”
  “孟小姐,既然活下来了,就别再寻死了。”小温柔地笑着,摸了摸她的手,“重新活了一回,更不能辜负自己了呀。绝处逢生,否极泰来。”
  小晚显摆她新学的词,说完美滋滋的。
  连忆不屑地说:“你怎么总是高高兴兴的,哪里来这么多开心的事?”
  小晚道:“你把嘴角扬起来,心里是不是舒坦多?”
  连忆愣住,小晚却冲她比划着,她不自觉地扬起嘴角,一瞬间,心里便是敞亮了,虽然现实的烦恼很快会重新占据,可那一瞬间的喜悦,很神奇。
  “姐姐去世后,我再也没笑过。”连忆说,“她是被夫家逼死的,可我爹还要把我送去,我姐姐从前归宁时,对我说将来一定不要走她的老路,可我爹不仅不心疼她,还要把我也送去。”
  “大小姐是被虐-待吗?”小晚脸上浮起怒意。
  连忆摇头,说道:“她嫁去第一年就生了女儿,从此身体一直不大好,可她的婆婆还逼着她生儿子。两年前终于生下一个儿子,自己却在三天后去世了。我爹一滴眼泪都没有,赶到京城却是把我的婚事订了,那边觉得姨母能善待亲姐的孩子,比从别家再娶来续弦要安生,就答应了。”
  小晚心疼地说:“大小姐的一双儿女,还在京城吗。”
  连忆苦笑:“那是他们家的香火,他们不会亏待。我愿意为姐姐照顾一双孩子,可姐姐当年再三叮嘱,千万不要走她的老路,千万不要被父亲当礼物送到京城去。我对那一家人恨之入骨,我嫁过去,这辈子就完了。”
  热泪滑落,孟连忆倔强地抹去,可止不住的咳嗽,让她折腾去半条命,小晚忙说:“等你好了,我们再说话,现在养身体要紧。”
  如此直到夜里,小晚回房休息,躺在凌朝风怀里,听着窗外呼呼风声,告诉了丈夫孟姑娘的故事,她感慨:“原来锦衣玉食,也未必真的好,谁都有无可奈何,人生在世,都不容易。”
  凌朝风温和含笑,逗她:“如今我们内掌柜说话,也会遣词造句了。”
  “遣词造句是什么?”小晚认真地问。
  “真是经不住夸。”凌朝风点点她的面颊,“笨。”
  小晚不服气地往他身上蹭,往相公衣裤里乱钻一通地瞎拧,凌朝风被拧得生疼,忙将她一双手扣住,凶道:“长本事了,你要动手是吧?”
  眨眼功夫,小娘子就被剥得一件不剩,捂着脸蜷缩成一团躲在丈夫身下:“相公,我不敢了。”
  凌朝风爱不释手地将她护在怀里,吓唬吓唬而已,岂会舍得伤她,笑问:“是不敢,还是不要?”
  小晚怯怯从指缝里露出漂亮的眼眸,娇然道:“要的,要的……”
  他们这一夜温存,像是换来了隔天晴好,一大早小晚就神采奕奕地来门前扫雪,转身抬起头,却见孟连忆站在窗前。
  小晚谨慎地四下看了看,之后跑回客栈里,上楼来对她说:“你怎么下床了,你别在窗前站着,会被人看见的。”
  “我起来解手。”连忆应道,又尴尬地说,“有吃的吗,我、我饿了。”
  张婶正好端着热粥进来,笑道:“知道饿,身体便是大好了,到底是年轻。”
  病着的人,虽然饿,可吃饭也是花力气的事,喝了两碗粥,便是累得靠在枕头上喘气,却不忘吃力地对二人说声谢谢。
  她这样有礼貌,和庙会上的小贼完全不一样,倒是让小晚想起了去年那个被一大批人抓走的姑娘,不知道她现在好不好,只愿这天底下的好姑娘,都不要受欺负。
  就这样,知府千金在客栈住了四五天,身体渐渐恢复,气色也好了。客栈里的药快吃完了,二山便主动要去镇上抓药,张婶说他关在屋子里念书怪闷的,去走走也好,不想这一去,却是惹了麻烦。
  医馆大夫是凌朝风的熟人,自然会为他们保密,可二山提着那么多药从医馆出去,被巡街的捕快看见,回去和李捕头随口一说,聪明的李捕头就觉得有蹊跷。
  李捕头又和县太爷商量了一嘴,县太爷正为这件事发愁,知府那边一定要见尸首,逼着他派人去打捞,可是这么冷的天,能有几个人在冰冷的河水里游动,回头没找到尸首,却无辜弄死几条人命。
  县太爷若是被上司打压,李捕头差事难保,他上有老下有小,可不能轻易丢了饭碗,虽然与凌朝风有几分交情,可这件事,实在不能随意通融。
  而距离孟小姐落水的地方,最近一处可以落脚的所在,只有凌霄客栈,只是他们都以为人在水里没上来,或是被冲走了,根本没想过她能跑去客栈。
  反正是或不是,不去走一遭如何知道,若孟小姐真的在那里,可就解决大-麻烦。
  如此,县太爷直接报知知府,好避免自己来出头,与凌朝风发生冲突,而孟知府听说女儿可能有下落,二话不说带着人马就冲到白沙镇。
  夜里,一家子正在吃晚饭,外头吵吵嚷嚷来了很多人,几个捕快冲进客栈,挎着刀站在门口,凶神恶煞地问:“凌朝风是哪一个?”
  凌朝风微微皱眉,才起身,后面又进来几个人,为首的好大架子,而他边上,是熟悉的县太爷和李捕头。
  “我女儿在你们店里?”孟知府气得铁青脸色,不容凌朝风解释,大手一挥,“给我搜。”
  众人离了桌,小晚也冲了上来,正想求玉指环来解决这个麻烦,相公却抓住了她的右手。
  凌朝风本是怕小晚冲上去阻拦被那些人伤害,抓着她的手,却不经意地分开了她的手指。而小晚早就试过,必须握拳五指并拢,才能许成心愿,她稍稍挣扎了一下,凌朝风误会她要去阻拦,低声道:“不许乱动,收留她,便知道早晚有这一天。”
  很快,就听见楼上女子尖叫,大声喊着“放开我”,孟连忆被两个家丁模样的人扛下来,外头跟进来两个中年女人,接过手一左一右架着她,连忆的身体尚未痊愈,根本挣扎不开。
  “畜生!”而孟知府恼羞成怒,竟是当众一巴掌扇在女儿脸上,把她打得嘴角都流血了,厉声道,“你要害死老夫吗?你们愣着做什么,把她给我带回去。”
  “放开我,放开我!”孟连忆死命挣扎,最后被下人扛着送了出去塞进马车,不知是不是堵上了嘴,后来就听不见声了。
  孟知府目光冰冷地扫过店里的人,刚要开口呵斥,县太爷走上前,在他耳边低语几声,他皱了皱眉头,不屑地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大部队离去,凌朝风这才放了小晚的手,小晚冲到门前,刚准备许愿,凌朝风走到她身后说:“晚晚,人各有命,你不要太难过,不是人人都能挣扎过命运,我们能力有限。”
  小晚转身来,含泪问:“我可小心地藏着她呢,怎么会被人发现的。”
  凌朝风安抚她:“等我去打听,李捕头那里,会给我一个交代。”
  二山直直地站在一旁,愤怒地说:“难道我去抓药时,被人看见了?”
  正文 049 动了凡心
  凌朝风冷静地说:“事到如今,孟姑娘自有她的命,这次明着与官府有冲突,已是犯了大忌,这几日你们都在店里不要外出,外头的事,我会去应对。”
  桌上的饭菜还没吃完,可大家都没了胃口,二山走回房,浑身僵硬,他仿佛认定是自己在镇上不小心,被人察觉到客栈里有异样,才让孟姑娘被抓回去。
  凌朝风则最怕小晚冲动,把她带回屋子与她说了很多道理,却不知妻子心里惦记的,是能不能用她的戒指来救孟姑娘。
  上回她许愿把素素和陈大娘瞬间带到白沙河码头,接下来却不知该怎么办,再等下一次许愿至少要过了子时,可在那之前什么都可能发生。
  那次侥幸遇见岳姑娘,才救了素素和陈大娘,这一次,她根本不知道孟小姐会遭到什么待遇,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小晚该怎么救她?
  “晚晚?”凌朝风见妻子呆呆的,便道,“你放心,我会去打听这件事,不会就这么丢下她不管。”
  小晚乖巧地点头:“我不会跑出去,也不会逞强胡来,相公,我知道轻重。”
  凌朝风松了口气,又安抚她:“你就想,她若被嫁去了,至少亲姐姐的一双儿女能不被别人欺负,也算孟姑娘对她姐姐有个交代。”
  “可她自己呢?”小晚目光莹莹,认真地问他。
  凌朝风竟是答不上来。
  他渐渐发现,自己因为小晚的出现,有了些许奇妙的变化,小晚让他不知不觉,重新开始审视这个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