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毕振业并没有失望,本就是他强人所难,和郡主不过几面之缘,竟然恳求她做这样为难的事,又或者……毕振业看着郡主,难道,他只是想见见她?
  宫里头,沈晴才走,皇帝就从清明阁归来,本是偷闲歇一歇,逗一逗女儿。
  得知表妹来过,听似烟说完她的来意,项润笑道:“小晴儿是最善良乖巧的姑娘,和二姐十分像,这样的女孩子,怎么会害人去被人当雪靶子?”
  似烟笑问:“那时候,皇上一般大的,您怎么没记得这件事?”
  项润道:“朕小时候是个书呆子,成天只知道念书,这种玩耍嬉闹的事,从来不做的。”
  似烟摇头:“皇上的人生,可真没意思。”
  项润不以为然地说:“今年下雪时,你陪朕去打雪仗?”
  皇后心里却明白,倘若和西罗国打仗,今年冬天势必不消停,而且他们很快就要出门了,很可能到了海边,直接开战。
  皇帝此生头一回御驾亲征,就是去打一场毫无胜算的仗。可这是在大齐本土啊,若是在本土都斗不过那些登陆的贼寇,周边各国,必定要幸灾乐祸,蠢蠢欲动。
  这一仗,无论如何都要赢。
  日子一天天过去,冬日的脚步愈发紧了,大齐幅员辽阔,最北边的地方早已大雪封山,而南方还能穿单衣。
  小晚跟着相公马不停蹄,一路旱路水路轮流转,终于在十天后,到达了沿海地带,这里气候温暖潮湿,小晚出门时,还傻乎乎地带了几件冬衣。
  卫将军带着人乘船去接岛民了,要劝他们抛弃家宅田地,离开赖以为生的岛屿十分困难。可一旦西罗国攻来,占据岛屿,就会将他们变成奴隶,甚至jian污女子,刻不容缓。
  卫腾飞见劝不听,这几日便是用强,一艘艘船派出去,直接把人抓回来。
  小晚此生第一次见到大海,赤脚踩在细软的沙滩上,海浪一阵阵扑向脚踝,她追着浪花跑,又被浪头追着逃,扑进凌朝风怀里,兴奋极了。
  凌朝风笑道:“你看这日头,仔细晒黑了。”
  小晚一个激灵,赶紧把脸捂严实,他们家虽是开“黑店”的,可她也不能变成黑娘子。
  她这样开心,但实则海滩上早已戒严,荒无人迹,打渔的渔民都被规劝送去了内陆,如今驻守在海边的,全是军队。
  然而海岸绵长,哪里才是尽头呢。凌朝风轻轻一叹。
  这样宁静美好的沙滩,一旦开战,便要成了杀戮的地狱。
  这日傍晚,出去的船终于回来了,大海远比小晚想象得还要辽阔,分明看着船来了,可是等啊等,好久好久,才刚刚近了一些些。
  眼看着黄澄澄的太阳将沉入大海,卫将军的船,终于靠岸了。
  只是小晚看见的人,分开不到一个月,黑了瘦了,且纵然黑了,也能看得出面色不好,见面后她便关心地问:“将军,您是不是太累了?”
  卫腾飞苦笑:“我在川渝练兵,比这里累百倍,我是坐不惯海船。这几日已是好的了,第一天出去,我还没上岛,就吐得腿软,丢死人了。”
  小晚发现,从船上下来的人,走路都很奇怪,这种感觉她懂,这些日子水路旱路替换,她上岸踩在土地上,也是晃悠悠的。
  反是那些被带回来的岛民,走路稳稳当当,那是早就以海为家习惯了,而将士们却还热心地搀扶他们,为他们抱孩子背行李。
  当兵的人真了不起,百姓们只知道太上皇好战,却不知他历练出了多么强大的军队,来保卫这个国家。
  回到营地,小晚便去伙房帮忙,为将军做爽口开胃的膳食。这次回家的日子虽然短,她也天天跟着彪叔学做饭,就想着将来跟相公出门,能做好吃的给他吃,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
  然而军队的伙房是很重要的所在,闲杂之人轻易不得进入,因小晚跟着队伍早在山里就熟悉了,她才能进来帮忙。
  端着饭菜来大帐,正好其他副将参将都退了出来,一些不认得小晚的人,都很好奇地打量她,小晚听见他们在说,还以为是将军的媳妇,有人笑道:“将军娶媳妇,太阳要打西边出来了。”
  小晚笑了,她也不明白,卫将军这样的英雄人物,样貌堂堂,性情又好,怎么三十多岁了还不娶媳妇呢。
  卫腾飞果然吃得惯小晚做的饭菜,两大碗米饭嗖嗖地就下去了,饶有兴致地问小晚:“海边好玩吗,小晚,你见过大海吗?”
  小晚一一回答,又问海岛上是什么光景,听得出神时,大帐外的士兵来禀告,说是京城八百里加急。
  实则消息到这一刻才传来,已经算不得八百里加急,帝后已然动身,哈斯王子也动身了,还带着他的未婚妻。
  卫腾飞怔怔地看着密函,才恢复气氛的气色,顿时又变得黯淡,凌朝风和小晚站在边上,互相看了一眼,猜想究竟是什么事,能让将军如此变了脸色,难道是皇后出事了?
  旧年年末,皇后和凌朝风一样,都重病一场,当时卫腾飞赶去京城,已是准备送妹妹最后一程,但皇后吉人天相,在关键时刻转危为安。
  难道此刻,病情反复?小晚紧张地看着相公,凌朝风摇头,示意她别出声。
  “皇上和娘娘,往海边来了,他们要亲自送哈斯王子离开大齐。”卫腾飞冷静下来,这般说罢后,走到门前,吩咐士兵将几位副将,和本地水师的将领请来。
  小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不是意味着,她也有机会能见到皇帝和皇后?小娘子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她的人生到底从哪一刻开始,变得一发不可收拾的神奇。
  “哈斯王子到底是向皇上求亲了。”卫腾飞又说,“哈斯王子,会带着未婚妻离开大齐,婚礼尚未举行,说是去西罗国再举行婚礼。”
  卫腾飞眼中泛红,神情黯然:“小晚,你认得的,皇上选了寒汐。”
  “选了寒汐做什么?”小晚呆了一呆,心中一咯噔,全明白了,惊愕地问,“选了寒汐去和亲?难道寒汐还是开口求皇上了?”
  “呵……”卫腾飞苦涩地一笑,带着几分怒气,“她是不相信我,会送她去西平府吗?”
  小晚心里忽然明白了什么,之后几位将军来商议接驾和保护皇上的事,她和丈夫退了出去,她拉着凌朝风的衣袖问:“相公,卫将军是不是看上寒汐了?”
  凌朝风淡淡一笑:“你才发现?”
  卫腾飞对毕寒汐的情愫,凌朝风早在山村里就意识到了,是自己爱过了,知道什么是动情,才能那么敏锐地体会到吧。也许卫将军是想等解决了西罗国后,再去面对自己的感情,可惜造化弄人,寒汐转眼就成了哈斯王子的未婚妻。
  “我突然好讨厌那个蓝眼睛的人,像妖精似的。”小晚愤愤然,又怒其不争地说,“寒汐真是糊涂,我都劝她八百遍了,她怎么还是想不通呢。毕夫人真是害人害己,害得女儿为她受苦。”
  正文 202 卫将军的缘分
  然而凌朝风认为,那蓝眼睛的王子若是诚心与大齐和亲,该一早就向皇帝递上和亲文书,不会把那么重要的东西落在客栈里。
  自然他要是想扔,扔在哪里都行,会留在客栈,或许只是凑巧,又或者是因为害怕,认为丟在客栈,至少还能找回来。
  “将军的缘分,自然要靠他自己来争取。”凌朝风对小晚说,“皇上会派卫将军这个从未带过水师的人,来海边准备作战,而毕姑娘,刚好要从这里嫁出去,你说算不算缘分呢?”
  小晚眼眸晶亮地看着相公,小声问:“将军会抢媳妇吗?”
  然而此刻,卫腾飞正心无旁骛地与众人商议接驾和护驾之事,西罗国的舰队若如哈斯王子所言,还有数日就要抵达大齐海岸,计算行程,皇帝一行至多只能早一天到,而西罗国舰队,却没有定数,兴许明天,乌泱泱的舰船就来了。
  众人定下策略后,纷纷散去,卫腾飞看着沙盘上长长的海岸,心中渴望大齐能建立强悍水师的意念变得异常强烈。
  海战就该在海上解决,哪能允许敌人踏入国界大陆半步,如今大齐水师势弱,才出此下策,实则兵力无法集中,调兵遣将没有效率,毫无胜算。
  可是,当他发现营账里众人散去,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时,揪心的痛竟是铺天盖地地袭来。
  他很惭愧,心痛的不是沿岸百姓,不是大齐水师的薄弱,心痛的,仅仅是一个女人。
  他要怎么做,才能把寒汐留在故土,他为什么不在山里,就对她把话说清楚?
  卫腾飞从没想过,会有一个女子在眼前挥之不去,可是闭上眼、睁开眼,都是在山谷里的情景,都是她趴在床上痛不欲生的模样。
  他从没想过,竟然会爱上一个女人。
  之后几天,小晚给卫腾飞送饭菜时,总是菜堆得老高,饭结结实实塞满一大碗,卫腾飞吃了两天后,忍不住对小晚说:“饭菜太多了,吃不完,怪浪费的。”
  小晚神情纠结地答应了,她想对将军说,多吃饭才有力气,才能想法子把寒汐留下,可是相公不许她多嘴,她不敢胡说。
  凌朝风便是每天云淡风轻地看着小晚瞎紧张,第一天看见她给卫腾飞送大量的饭菜时,那一脸凝重的正经,又可爱又好笑。果然没出两天,就被卫将军抗议了。
  小晚也是舍不得浪费粮食的,何况知道了军队的粮草运输是何等辛苦,她淘米的时候,舍不得浪费一粒米,和面的时候舍不得浪费半点面粉。可是一想到寒汐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恨不得把所有的食物都塞给卫将军,好让他有力气去对付敌人。
  而这几天,皇帝正浩浩荡荡地带着皇后,与众人一道送哈斯王子和毕寒汐,自然毕丞相和毕振业也被允许同往,二山因公务不得离开京城,未能前来。
  船队最前方,是护卫,紧跟着便是被护卫拥簇的御船,好在皇帝的御船,还能与哈斯王子的船一比高下,不然天家威严,全要被西罗国那艘大船抢去了。
  御船之后,便是哈斯王子的船,再之后,是护送寒汐的船,其他官员则尾随在最后面,每次面圣见皇帝,都要划着小船紧赶慢赶地追上来。
  长长的船队,沿着江河而来,似烟也是大开眼界。虽说她曾在川渝一代踏遍每一寸土地,可是在因为哥哥军务繁忙,她几乎没有机会看看外面的世界,一山一石一草一木,在她眼里都分外新鲜。
  行至半程时,似烟几乎忘了此行的目的,只有回眸看见身后跟着的队伍,才想起来他们是要去做什么,而行程越往后,皇帝也越来越严肃,与她说的话,也渐渐少了。
  寒汐独自一人坐一艘船,宫人们对她的照顾细致又周到,这都是皇后娘娘的旨意,寒汐很感激。
  可她知道,一旦离了大齐国土,坐上去往西罗国的船,也许剩下的一辈子,都不会再有人照顾她,对于将来的人生,一面迷茫。
  回望过去的日子,若说有遗憾,大抵是和母亲分开时,没能好好互道珍重,总以为自己不论如何都能追到西平府,结果,离得越来越远。
  可是后悔来不及了,至少她这一走,娘亲在西平府不用再服苦役,不会被欺负羞辱,值得了。
  夕阳落下时,江风萧瑟,寒汐独自走上甲板,听闻连忆嫂嫂曾跳河自尽来抗争婚约,可她没有这个魄力,她也不能这么做。
  寒汐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她不是去和亲,也不是去送死,她是用自己,来换娘亲的一辈子。
  前方的船尾,走上来长身玉立的男子,纵然在夕阳下,依旧可见肤色如雪、眼眸如海,寒汐记得小晚说过,为什么会有那么美丽的男子,是啊,就连寒汐也只想得到这样一个词眼来形容眼前的男人。
  哈斯王子向寒汐欠身,寒汐亦欠身回礼。
  他们此行至今,偶尔会相见,会有几句简单的交谈,至少这个人到此刻看来,还十分的礼貌温和。但也许进入大海,他就会变个样子,寒汐早就叮嘱自己,不要把人想得太好,把一切想的糟透了,还能有喘息的余地。
  蓝眼睛的王子,看着甲板上盈盈而立的柔弱女子,心中一叹,转身走回船舱。
  沿海一带,此刻已是大军列阵,一草一木都带着肃杀气息,小晚渐渐习惯了,心中并不害怕,每天做着自己分内的事,盼着帝后到来,盼着卫将军把西罗国的坏蛋打回去。
  这一天,凌朝风去接应粮草,小晚没跟着,来伙房帮着洗碗,卫腾飞刚好来这里,询问之后日子里大军的伙食,以及接应皇帝的准备。
  看见小晚坐在一只只硕大的水盆边,麻利地挽着袖子搓洗碗筷,他走来愧疚地说:“你我每次相见,你总是在干活,只怕将来都不愿再见到我了吧。”
  小晚笑道:“将军,可我只会做这些事啊,能为你和将士们做些什么,我心里可高兴了,这样算不算,我也为大齐做了贡献?”
  卫腾飞大笑:“算,当然算。”
  他顺手搬了张板凳坐下,小晚冲他甜甜一笑,而后低头继续洗碗。
  这一幕,令卫腾飞恍然觉得,似乎曾经在哪里见过,似乎在从前,他们就曾以这样的光景说过话。
  他只能解释,是因为每次见到小晚,她都在干活,才会觉得似曾相识。
  “皇上就快到了,没想到皇后也来了。”卫腾飞说,“能让似烟见见你,她一定也很高兴。”
  小晚笑道:“娘娘和客栈的故事,我已经听家里人说过了,可惜我来得晚没能遇见这么好的事,自然了,我还是希望娘娘和皇上好好的,不要再跑了。”
  卫腾飞笑道:“她现在好着呢。”
  小晚问:“娘娘和将军长得像吗,您这样英俊,娘娘一定也很美。”
  卫腾飞干咳了一声:“我长得算英俊?这么黑,这么粗糙。”
  小晚连连摇头:“自然是英俊的,寒汐都说,您像天神一样,威武霸气又好看。”
  卫腾飞的脸色稍稍一沉,而小晚也觉得自己多嘴了,但是低下头,又忍不住抬头,观察着卫腾飞的神情。
  她终究没敢多嘴,相公关照了的,不许胡说。
  小晚继续低下头洗碗,可是卫将军忽然问她:“小晚,你和寒汐是不是无话不谈了?”
  “算是吧……”小晚说,“她在山村里养伤的时候,因为疼,我们不断地说话来分散主意,说得太多了,一下子想想,又觉得好像什么都没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