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就在容白思虑的当口,摊主说:“那孩子来了。”
  随后容白抬起头,朝着摊主看向的那个方向看去。
  迎面走过来的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别人的孩子都是背着书包,粉色的蓝色的,虽然现在还不算太富裕,但是家长还是费心的给他们准备了漂亮的文具。
  唯独江岩柏——他在这个早春季节穿着一件单薄的单衣,上面还有洞,这可不是潮流。
  他剃了个小平头,不过就这狗啃了一样的发型来看,估计是自己下的手。一双露出大脚趾的布鞋,就连书包,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找的两块破布缝上的。
  然而那张脸又确实是容白所熟悉的脸,即便还很稚嫩,依旧可以看到成年后的影子。
  江岩柏的英俊不在于脸,而在于周身的气势,他站在哪里就是哪里的主人,但是单看脸的话也充满了男性的美。
  他的鼻梁高挺,嘴唇如刀锋般薄,双眼深邃,听说是有少数民族的血统。
  只是哪怕江岩柏的年纪还这样小,表情就已经和成年时一样带着一种苦大仇深的意味。
  容白就这么看着,看着这个小小的江岩柏走过来,看着他站在自己身边,从裤兜里掏出来两枚硬币买了一个馒头,他的声音还带着小孩子独有的奶味:“一个馒头,不要豆浆。”
  摊主看了容白一眼,他是个热心人,还是头一次看到江岩柏的家长,于是难得多说了两句:“这位是你哥哥吗?”
  江岩柏没听明白,他转头看了眼容白。
  容白却已经早就想好了对策:“我是你爸爸那边的亲戚。”
  第03章
  江岩柏的父母意外去世之后就跟着他的舅舅一家生活,倒是他爸那边的亲戚没有往来。他爸也是个孤儿,但是除父母外的亲戚还是建在的,只是现在生活资讯不发达,没有联络的途径,连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这时候要离开自己的城市还得去单位打报告,什么时候去什么时候回来,为了什么事,都要交代清楚了才能批下来。
  江岩柏抬头看着这个陌生人,他用一种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神情看着容白,容白觉得自己的谎话都要被江岩柏看出来了。江岩柏撇撇嘴:“要来早来了,还会等到现在?”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他倒没有拒人三千里之外,或许还年幼的他确实期盼过,有父亲那边的亲戚带着他脱离现在的苦海。只是正确时间线上的江岩柏并没有等到。现在的江岩柏等到的却是个骗子容白。
  容白松了口气,觉得小孩子果然就是好骗,他勾起嘴角,竭力让自己的笑容显得更加真诚温柔一些:“你爸当年只说自己要去和州,我们也不知道他到蓉城来了。家里也忙,抽不开身,我也是最近才有时间过来。”
  就在容白露出笑容的时候,江岩柏的小脸蛋就红了,但他色厉内荏,板着脸说:“我才不信。”
  这时候学校的预备铃响了起来,还有十分钟就要上课了。
  “老板,来两个肉包子,再要一个馒头。”容白把钱付给老板,这时候的包装不是塑料袋,而是纸袋子,老板捡好了递过去,容白就把这纸袋子又塞给了江岩柏。
  现在的包子是很良心的,五分钱两个,每个都有成年男人的拳头那么大,容白自己吃一个都饱了。但是担心江岩柏不够,还是多买了。
  一个白面大馒头现在才一分钱一个,菜包子一分五厘,肉包子单买三分钱一个,两个五分。却也没几个人买肉包子,现在的人工资普遍都很低,也没有几个做生意的个体户。没有太强的购买力,不是买不起,是不舍得,但是家长自己不舍得买,给孩子的话,倒也有愿意掏钱的。
  “我晚上来接你放学,我们去吃好的。”容白眼角弯弯,他长得好,说什么别人都愿意相信。很多人说内心比外表重要,但不可否认的是,大部分人还是看脸的。
  江岩柏皱着眉:“我不要你的东西。”说着就要把包子重新还给容白。
  “我都给你了,没有收回来的道理,我先走了。”容白挥挥手,长腿一迈,只留给江岩柏一个潇洒修长的背影。
  老板那原本埋头和面的媳妇看着容白的背影不由自主地说:“这小伙子长得真标致。”
  老板笑骂:“有啥好看的,那再标致,你不也嫁给我这个不标致的了吗?”
  江岩柏看着自己怀里抱着的包子馒头,不知道这个奇怪的陌生人到底要干什么——不过,能吃上肉包子别的也不必深究,他过年的时候都没有肉包子吃呢!
  容白离开学校之后无所事事,他没有工作,在这个地方也没有朋友。甚至这里没有他喜欢的任何一种活动或是游戏。就连所谓的夜总会,也只是一群穿着保守的人在舞池里随便蹦一蹦,或者直接跳起来交际舞,十分单纯清白。
  最近容白的钱全都是家里保险柜里的钱,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现在的货币,江岩柏这个人似乎很有些狡兔三窟的意思。他的钱不会全部放在银行,家里也有不少。因此家里的那些钱甚至足够容白衣食无忧的度过一辈子。
  既然没事儿可做,容白就随便走在街头,他这段时间并没有任何心情来观察这个城市,这个地方给他最直观的印象就是老旧,脏乱,以及贫穷。
  这个城市不属于最早发展起来的城市,它维持着旧貌,人们的生活也并不富裕,万元户还在少数。物质上的贫穷却不能阻挡他们对生活的热爱,容白走到哪里都能看到脸上洋溢着笑容的街坊在街头招揽生意,或者骑着自行车准备去上班的中年人。
  这一切都是容白从未见过的,他对于贫穷只存在于概念里,他从小就被父母送进了贵族学校,身边的同学家庭都很富裕,关于“穷”这个字,就只是在书里看到的符号而已。
  而在学校的江岩柏依旧和之前一样要站着听课,他站在教室的末尾,手里捧着一本书——这是班主任下达的命令,因为江岩柏在上次的考试中得了满分,班主任认为是他作弊得来的成绩,再加上江岩柏并不承认也不认错,于是这个学期不允许他坐在座位上上课。
  日复一日,江岩柏虽然年纪小,但是也觉得这样的生活暗到不见天日。
  “下课。”课代表喊道。
  所有学生立起,大声说:“老师再见。”
  年迈的数学老师点点头走出了教室。
  “吃饭了吃饭了!”学生们像是被放飞了自由的小鸟,叽叽喳喳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跪坐在凳子上,或是坐着,看着同学们带来的午饭,如果关系好的还可以一起分享各自的午饭。
  唯独江岩柏一个人走回了自己的座位,他面无表情地从书桌拿出了纸袋子,别的小孩都是父母准备的饭盒,有保温的功能,打开的时候饭菜还是温热的。不过大家都不怎么吃得起肉,一般就是一个馒头或者馍馍,再炒一个没多少油水的素菜就是一餐了。
  江岩柏咬了一口包子,有点硬,因为凉口感也不好,但是一口下去就能尝到肉味。
  江岩柏慢慢咀嚼,眼神却看向窗外,不知道他是在看什么,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坐在江岩柏旁边的小姑娘无意中瞥了一眼,她看到了包子皮里的肉——虽然只是一些肉末,她还是忍耐不住地咽了口唾沫,然后她又看到江岩柏的油纸袋里还有一个包子,她是个矜持的小姑娘,但在肉面前,一切矜持都是纸老虎,风一吹就散架了。
  “我跟你换好不好?”小姑娘把自己的饭盒推过去。
  饭盒里只有甚至铺不满盒底的炒青菜,只能看到一点点油星,主食是个硬面馍馍。这个分量只够小姑娘吃个半饱而已。
  江岩柏看了她一眼,把油纸袋放回书桌:“不换。”
  小姑娘眼角一红,但还是锲而不舍:“那我的都给你,你给我半个包子好不好?”
  江岩柏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肉包子,又看了看那盒可怜兮兮的青菜,再一次拒绝:“不好。”
  “你怎么这样啊……”小姑娘小声说,她吸吸鼻子,然后就着一杯凉水开始吃馍馍。
  就在小姑娘觉得江岩柏肯定不会跟自己交换的时候,却看见一小半包子被放到了自己的饭盒里,不过这可不是肉包子的一半,而是四分之一,可是里头有菜有肉,有油有盐。小姑娘转头看向江岩柏。
  江岩柏面不改色,依旧是那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吃。”
  他虽然年纪小,但却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语气。
  “你们干什么呢?”班里的男同学忽然看到了,好奇地凑过来,竟然发现江岩柏吃的是肉包子,穿着最干净体面的男生看了江岩柏一眼,又看向坐在江岩柏旁边的小姑娘,高声喊道:“江岩柏偷包子了!他偷了肉包子!不要脸!他是小偷!”
  江岩柏瞬间站了起来,他人小,但力气却不小,明明长期吃不饱肚子却有一把力气,他扯住那男生的衣领,恶狠狠地说:“我没偷。”
  那男生吓得有点发抖,但还是硬着脖子说:“肯定是你偷的,你平常都只能吃半个馒头!不是你偷的,那你哪儿来的钱?!”
  “我……”江岩柏想了一下,竟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容白,便随便编了一个,“是我堂哥买给我的!”
  “堂个屁啊!”男生大笑起来,“谁不知道你只有个表哥,肥的像猪一样啦!”
  周围的同学也笑起来,女生们在教室的另一边,她们对这些幼稚的同年级男生十分嫌弃,并不掺和男生的事。男生一边笑一边说:“江岩柏是个坏学生!老师都说了,是坏学生!”
  在这个年代,老师的话就是真理,老师说谁不好,那谁就是真的不好。
  男生还在添油加醋:“他是小偷,他爸妈肯定也是小偷!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江岩柏看着被自己拽着衣领还在滔滔不绝的同学,他的太阳穴在发疼,同学的嘲笑声就萦绕在他的耳边,江岩柏没有忍住,他赤红着双眼,举起的拳头狠狠地挥向了这个被老师们捧在手心里的三好学生。
  “江岩柏你放开!放开!”被拽着的男生慌张地挥舞着双手反抗,他现在感觉到疼了。脸颊和胸口的疼痛传到大脑,他的声音里甚至带上了哭腔。
  “打人了!打人了!快去叫老师!江岩柏打人了!江岩柏打杨鹏鹏了!”男生们叫着笑着奔跑到操场上,要去找办公室里的老师过来。
  他们并不是多有正义感,也不是害怕杨鹏鹏被打出个什么好歹来,而是带着孩子的天真,带着天生的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爱好。
  班主任是个中年男人,他死板,老派,穿着一身老式的西装,正跟着学生们一起跑过来,当他走进教室的时候,看见的正是江岩柏在同学的拉扯下远离杨鹏鹏的场景,而杨鹏鹏的脸上带着青乌,还带着因为疼痛流下来的泪水。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时代背景是架空的
  第04章
  空气似乎瞬间停滞了,江岩柏的拳头正好举过头顶,被身边的同学死死拉住才没有冲上去,他几乎已经失去了理智,头脑里只闪过那一句话“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大约对于失去父母的孤儿来说,这样的话才是最大的侮辱和伤害,比起抨击本人更令江岩柏受不了。
  “这是在干什么!”班主任怒不可遏,他简直无法理解自己的班级里会发生这种打架斗殴的恶劣事件,他那崭新的皮鞋踏在地上,站在高高的讲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江岩柏。他斥骂道,“江岩柏!又是你!你就不能不给我找事吗!你跟我去办公室。”
  江岩柏冷着脸,他冷静了下来,看了一眼刚刚还一脸恐惧,现在却一副窃笑自得表情的杨鹏鹏。教室里的男生们一脸失落——因为江岩柏不会在他们的面前得到教训,这让他们失去了看热闹的兴趣。
  被老师带到办公室里去教训,这对江岩柏来说如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只要他和人起了冲突,无论是不是他的错误,始作俑者是谁,对方都不会得到教训,最多是口头上的警告,而他却要承担所有责任。
  “我说过你多少次了?”班主任坐在简陋的办公室里,办公室非常简陋,只有几张破破烂烂的木头桌子,上头还有不少划痕和污渍,桌上摆着不少书和备课文件,椅子也是木头椅子,坐久了要生坐板疮。
  班主任是个老派人,他眼看着江岩柏成绩升上来,原本对这个阴郁孤僻的孩子略微有了点好感,但是自从开家长会,但自从听江岩柏的舅妈说了江岩柏所做的事之后,他就认定江岩柏是个自幼就品行不端的人,偷盗家里的财务,欺负比自己更弱小的孩童。
  这样的人,即便成绩变好了,难道就是因为他自己努力吗?
  班主任可不信,人骨子里的东西,是永远不可能更改的。
  更何况说出这些话的人是江岩柏的舅妈,身为家长,难道还会恶意诋毁自己亲戚的孩子吗?
  江岩柏站在一边,不说话也不回嘴,更不解释。
  看着江岩柏这副在班主任眼里“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班主任觉得自己的喉咙被一口气噎住了,他想要遏制自己快要爆发的怒气,但是被江岩柏冷冷的眼神一瞥,便忘记了自己此时此刻身为教师的身份,他痛骂道:“你看看你的样子!你还是个学生吗?!学习上抄同学的答案,生活上仗着自己身体好去殴打别的同学,我都不想承认你是我的学生!”
  “你以后只会是社会上的残渣!只能去工地上搬砖,你明白吗?像你这样的人是不会有未来的!”
  江岩柏没说话,他以前还会辩解,但是自从发现自己说什么都没人会相信之后连辩解的力气都没有了。江岩柏看着自己的脚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早上遇到的那个人,那个自称是他远房亲戚的年轻男人,他还给自己买了两个肉包子——这是江岩柏活到现在所得到的最大的一份善意。
  如果他再大几岁,是绝不会被两个肉包子收买的。
  就连容白也没有想到,得到江岩柏好感的代价如此之小,小到只需要他从来不会看在眼里的两个肉包子。
  容白认识江岩柏的时候江岩柏已经是赫赫有名的年轻企业家了,几乎是所有年轻人的标杆。他高大英俊,帅气多金,常年不苟言笑,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让不少年轻女孩倾心了。但是与他的身份地位相反的是,他从不沉溺于物质的享乐,就连和容白结婚之后,两人同房的次数也算不上多。
  他擅长压抑自己,并且将这一点发挥的炉火纯青。
  似乎他从一开始就不相信容白会真的和自己携手走过一生。
  容白走在街头,刚刚才在路边小摊贩那里买了个油饼子,他还是头一回吃这样的食物,竟然觉得味道出乎意料地不错。这条街旁边毗邻着一个菜市场,容白走了没两步就到了,这个点已经有不少人出来买晚上的食材了,菜市场现在非常热闹,到处都有人喊价还价的声音。
  这一切都让容白觉得新奇,他走在菜市场里,轻易变成了视线中心,人们不由自主地看着这个气质打扮都和这里格格不入的标志的年轻人。
  “你这秤肯定有问题!”市场的一角传来尖锐的女声。
  容白循声望去,声音传来的地方就是菜市场卖鱼的摊子,竹筐子里装着新鲜的才死的鱼。女人穿着碎花上衣和一条喇叭裤,在这个时候是非常时尚的穿着了,但是她很瘦,光看脸的话甚至有点尖嘴猴腮的刻薄摸样。
  摊主也不想搭理她,但是因为声音太大才不得不解释道:“我在这儿卖了这么多年的鱼了,周围的都知道我李老三从来不会缺斤短两,一直都是老实做生意,你不买就别挡在这儿,我不卖你了。”
  这个女人的看起来真的有些眼熟,容白侧身掏出自己的手机,好在这时候也没人关注他。手机上正好显示出一条新短消息:杨金钗,女,刻薄好财,江岩柏的舅母,与丈夫李大成合伙侵占江岩柏父母的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