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顾如意此时就住在储秀宫中,那几名女官自然也是在储秀宫中等候,等吉时到,内务官员会负责清理储秀宫到正乾殿中途的道路,等两位新人到了正乾殿,皇帝皇后入席,众观礼宾客入座,举行合卺仪式。
  卫绍卿几人现在就在内侍的带领下来到自己的位置,之后他们会在此处观礼,再等待片刻就是酒宴,也是在正乾殿举行。
  桌几上摆放了酒水茶点,以及各色新鲜洗净的水果,只是此时的宾客,显然谁也没把注意力放在这些东西上头。
  文昌帝已经抱恙许久,除了皇后和太子能够出入皇帝寝宫拜见,其他人都被禁止在寝殿外,这些日子流言蜚语颇多,有人怀疑文昌帝病重,恐怕不久于人世,这也是为什么要将太子大婚的日子提前的原因,也有人怀疑是皇后和太子拘禁的皇帝,不然皇帝也不至于连其他皇子都不愿意相见,不过碍于现在太子风头正盛,这个猜测谁也不敢放到明面上来说。
  今天是太子大喜的日子,皇上不可能不出现,只要皇上出现了,流言自然也就不攻自破,不少朝臣都关心文昌帝的身体,这也意味着他们到时候要站队的选择。
  因此这趟进宫贺喜,许多人最大的目的是看看文昌帝的身子骨如何了,是否如同传闻中一般败坏,对于太子的婚事,反倒只是其次了。
  卫绍卿正襟危坐,不知道过了多久,喧嚣的敲锣打鼓声越来越近,想来吉时快到了,那一对新人马上就能到正乾殿之中了。
  “皇上驾到,皇后驾到。”太监尖利刺耳的声音响起,原本坐在软垫之上的人全都站了起来,弯着腰,恭敬地等待帝后的出现。
  “吾皇万岁,皇后千岁。”
  穿着玄金两色龙袍的皇帝,以及穿着绣满金凤正服的皇后携手从后殿走了出来,皇帝坐在龙椅之上,只于皇后,则是坐在稍稍低了龙椅一些的软座之上。
  文昌帝精神矍铄,虽然比以往消瘦了一些,可是看得出气血旺盛,面色红润,并不像是传闻中说的那般病体沉疴,不久于人世的模样,皇后高贵雍容,和皇上相视见脉脉温情,所谓的皇后和太子控制了皇帝的流言,更是假的不堪一击。
  不过皇帝的身体既然不像是有事的模样,为何这么长时间不上朝,反而是让太子监国,朝臣的拜见也全都驳回,这显然也不太合常理。
  “前些时日,孤身体微恙,忽觉太子年幼,便兴起让太子监国之意,现在看来,吾儿仁孝忠勇,是帝王之材。”
  文昌帝对自己这些日子躲在寝宫中不出的事找了个合理的借口,听了他的话,多数人都为皇帝这些日子的反常找了个借口,想来皇帝就是担心万一自己有什么意外,太子担不起皇帝之责,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怕是皇帝对太子的考验罢了,而太子的表现,应该也让皇帝十分满意,现在皇帝出现了,也就意味着考验结束了,到时候朝政也能恢复原样了。
  文昌帝满意地看着殿中众人的表现,脸上的笑意在看向坐在自己右手下侧首位的卫绍卿时,冷凝了片刻,不过很快就恢复正常的表情,如同一位友善的兄长一般,朝着他笑了笑。
  卫绍卿拿过桌几上的酒壶,替自己斟了一杯酒,对着文昌帝做了一个敬酒的动作,一饮而尽,接而又倒了一杯酒,全不是用来喝的,而是直接洒在了地上,文昌帝见他这番举动,顿时脸色铁青,好一会才缓过来。
  往地上撒酒,那酒是给死人喝的。
  皇后也注意到了南王不同以往直接的挑衅动作,她将手放在皇帝的膝盖之上,轻轻拍了拍,让他千万别动怒小心怒大伤身,他的身子骨好不容易有点起色,千万别又被气坏了。
  文昌帝看着皇后温柔劝慰的眼神,心里妥帖了一点,与此同时也更加坚定了自己一开始的想法。
  太医说了,他的身子骨就是用天材地宝吊着,也顶多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他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可是那么多太医轮番就诊,所有人的结论都是一样的,在这种情况之下,文昌帝想的是让自己的死实现最大化的利益。
  皇后以为他的身体好转,只有他自己知道,是因为他一开始服用了虎狼之药,这些药会让他短时间内看上去龙精虎猛,可是却极大破坏了他的五脏六腑,恐怕过不了多久,他就得去底下见先皇了。
  也不知道他那个偏心眼的父皇在下面看到他最心爱的小儿子被他抢了皇位,最后更是被他用自己所剩无几的寿元害死,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文昌帝眼神幽暗,看了眼卫绍卿,又挪了开去。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太子大婚。
  一旁的皇后看着皇帝的脸色恢复正常,跟着松了口气,皇帝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其实她什么都知道,只是她并不会如皇帝所想的那般制止他,正如他自己所想的那般,皇后也觉得,用他的命,换取她和皇儿未来的锦绣前程,以及除掉卫绍卿这个心头大患,简直是最划算不过的买卖了。
  刚刚让文昌帝感动的温柔劝慰的眼神,只是顾皇后担心他什么都还没做,就先被卫绍卿气死罢了。
  没过多久,外头礼乐声响起,太子和太子妃到了。
  顾如意手中的如意瓶捏的极紧,她知道这样的场合,缙哥哥作为皇后的亲侄儿,伯远候府的世子必然是在场的,想着上一次在宫中见面两人还互诉衷肠,而这一次再会,却是自己嫁给别的男人的场景。
  她心如刀绞,同时也想着,对方是不是如同她这般痛苦。
  好在她的头上现在盖着红盖头,不然这太子妃的脸色,恐怕很令人玩味,现在的她也是仗着这一点,才敢哭丧着脸,祭奠自己死去到底爱情。
  太子什么都不知晓,只是有些激动,严格地说起来,顾如意才是他真正意义上第一个女人,至于太子宫中那两个拢共也没有伺候过太子几次的宫女,身份太过微贱,恐怕等太子登基后也不会有什么册封,这样说来,自然也就不是太子的女人了。
  在未遇到神医之前,卫颇的身体也不是很好,在床事上多有克制,且有心无力,现在不一样了,他万分期待和太子妃的新婚之夜。
  两人一个开心,一个难过,倒是也安安稳稳地行了大礼,中途没有出现任何岔子。
  皇帝和皇后满面春光,对于皇帝来说,这是他最后一次看着自己的儿子大婚,对于皇后而言,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儿子大婚,这样重要的时刻,谁也没想到破坏,重头戏反倒是在后来的酒宴上。
  太子妃被送入太子宫殿,至于太子则是留在酒宴之上,他坐的位置,是预先预留出来的皇帝左手下侧的首位,正好和卫绍卿四目相对。
  “哈哈哈哈,转眼十几年过去了,皇弟也娶了佳妇,孤王更是已经做皇祖父的人了,回想起当初我们兄弟几人相处的时光,真是怀念又唏嘘啊。”
  酒水正酣之际,文昌帝忽然开口,场面一瞬间安静了不少。
  谁都知道南王和皇上不和,文昌帝这个帝位到底是怎么得来的也不知晓,现在忽然怀念起兄弟情深来了,岂不是让人觉得怪异。
  文昌帝并没有理会众人的揣测,推开一旁想要搀扶的内监,脸上一抹不正常的绯红,踉跄着从龙椅上起来,走到台阶下,在卫绍卿的桌案前止住了脚步。
  皇上这是喝醉了?所有人心里都这么想着。
  “皇弟,皇兄有愧于你啊,离京之时你还那般年幼,是孤王没尽到作为兄长的责任,以后去了九泉之下,恐怕也要被父皇责怪啊。”
  文昌帝似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愧疚之情,流泪满面,趴在卫绍卿的作案前嚎啕大哭起来。
  作为一国之君,他这般举动着实出乎了旁人的意料,不少人还真相信了文昌帝此时的表现,想着皇上难道是想起了往年的所作所为,在醉酒的刺激下显露出来了?
  唯独场上极少数的人还保持着平静的脸色,卫绍卿就是其中之一。
  “皇弟,皇兄敬你一杯,算是像你赔个不是,忘百年之后,你能在父皇面前,替皇兄美言一番。”
  文昌帝说着要饮尽杯中的酒,可是却发现杯中的酒早在不久前被自己喝光了,看着卫绍卿面前的酒盏,示意站在卫绍卿身后的护卫绝影帮着斟酒。
  “正好,我也想和皇上喝一杯。”
  卫绍卿绝口不喊皇兄,反而以皇帝相称,他拿起酒盏,替自己斟了一杯酒,又替文昌帝斟了一杯酒,眼神清澈明亮,仿佛洞察人心。
  文昌帝本来就是装醉的,看着卫绍卿的眼神,不知觉的慌乱了一下,被他出乎预料的举动打断了刚刚连贯的表演。
  不过卫绍卿亲自斟酒更好,到时候他中毒暴毙,对方更加脱不了关系。
  文昌帝将酒杯凑近嘴边,正准备一饮而尽时,卫绍卿先他一步将杯中的酒水喝完,并倒杯示意。
  文昌帝心中的狐疑更盛,算着毒发的时间,正准备不管卫绍卿这次奇怪的举动,将杯中的清酒饮下时,对面的人却突然喷出一口暗黑的毒血,正好溅在此刻坐在他面前的文昌帝的脸上,淤毒之血,腥臭无比,还有星星点点溅落在文昌帝还未饮的酒杯之中,将原本清澈的酒水染得浑浊不堪。
  文昌帝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倒退了好几步,正想质问之时,刚刚他自己提前服下的□□此刻也毒发了,他双手扼紧喉咙,双眼暴凸,看着不远处刚刚吐了一口毒血,面色惨白,不知是死是活的卫绍卿,片刻后断了气息,死不瞑目。
  他想不明白,明明应该是他喝了对方倒的酒后毒发身亡的画面,怎么就变成了卫绍卿喝了酒后仿佛中毒吐血,而他滴酒未沾,却毒发暴毙的场景。
  不过他想不明白也不重要了,反正他已经死了,到是场上还活着的,被这一幕幕惊呆了,尤其是在文昌帝断气后,几批冲到宫殿之中的侍卫,场上的氛围一下子紧张到了极点,多数人还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南王弑君,来人,还不把人拿下。”虽然和预计的不一样,可是这种情况之下,皇后也不能再放卫绍卿回去了。
  “皇帝不仁,毒害我们王爷,现在王爷生死为知,这份仇我们麒麟军记下了,文昌帝的这些儿子都听着,咱们南王顺你们的意,反了!”
  绝影搀扶着虚弱的王爷,在他话毕之后,原本或是宾客,或是内监的人都亮出了武器,甚至皇后的那些侍卫中也有一部分人倒戈了,想来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卫绍卿收买的,混乱一触即发。
  ☆、第119章 皇帝
  谁也没想到本来只是来参加太子大婚, 这样的好日子先是看到南王中毒, 皇上又莫名其妙暴毙, 然后皇后和南王带来的护卫相互指责, 头绪都还没有理清楚,眼见着双方的人就开始要打起来了。
  “皇后, 你个毒妇。”
  还有人嫌这情况还不够乱, 直接指责起皇后来。
  原本坐在席位之上的大皇子和三皇子都站了起来, 眼神交错片刻,以同样作为皇子的立场, 对皇后表示质疑。
  “父皇从头到尾就没有碰过皇叔递来的酒,相反,倒是在给皇叔敬酒前,喝了好几杯皇后你斟的酒,我看从一开始就是皇后你下的毒,现在更是直接栽赃在皇叔之上, 要说起来,皇叔中毒或许也是母后你下的手。”
  大皇子卫颖不甘,明明他是长子, 身体健康, 文才武略,凭什么要给那病秧子让位, 更重要的是因为那对母子,他还得苟且偷生,完全丧失他身为皇子的尊严, 卫颖不甘心。
  三皇子卫灏同样如此,甚至因为这个参宴前意外得来的消息,两兄弟提前结盟了,他们的母家和妻族或许比不上皇后身后的伯远候府,可要是咬定父皇是被皇后毒死的,未必没有翻身的机会。
  比起一辈子被压得死死的,苟延残喘做皇后母子的狗,他们更愿意孤注一掷拼一把。
  “来人,把这个毒妇给我拿下。”大皇子的人也进来了,本来就紧张的局势一下子更加混乱了起来。
  皇后被这两个愚蠢的庶子给气疯了,这个时候不干净咬死卫绍卿,居然为了自己那点可笑的野心将脏水泼到她的头上。
  不过那两个只是不成气候的,最大的死敌还是卫绍卿,虽然不知道他刚刚为什么一副中毒的模样,中毒是真还是假,反正今天,绝对不能让他活着出宫门。
  到时候南王因为毒杀皇上而被伏诛,既堵住了天下悠悠之口,又使得他身后的麒麟军没有为其造反的理由,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将军还是少数,卫绍卿又死的那般难堪,收复麒麟军只是早晚的事。
  皇后狠狠心,不去理会两个庶子的胡搅蛮缠,使了个眼色直接让自己手下的人动手,她和太子则是赶紧在护卫的保护下匆匆躲去后殿。
  皇后的人一动手,其他几方势力也全都动了起来。
  刀剑的碰撞声,一时间血花四溅,那些养尊处优的夫人闺秀失声尖叫了起来,哪里还顾得上仪容仪态,发簪凌乱,在殿里尖叫着慌乱地跑了开去。
  留住卫绍卿,严皇后还是很有自信的,毕竟对方即便能买通宫中的人又能买通多少,而且这次进宫,对方就只带了一小队侍卫,根本就无力抵抗满皇城的禁军。
  严皇后志得意满,刚刚的那点小慌乱早就已经不见了,拉着皇儿的手,就等着一起结束。
  “这南王妃是顾家的嫡长女,可是你的太子妃却也还是顾家的嫡出女儿,等皇儿你登基之后,她就是皇后,想来顾家不会为了一个女儿而不顾另一个女儿,到时候咱们只要优待南王遗孀,顾家绝对不会有什么怨言。”
  严皇后把一切都想好了,而太子显然还沉浸在刚刚父皇暴毙的悲伤之中,连跑都是严皇后拉着他跑的,此刻还有点回不过神来。
  “母后,我,唔——”
  太子正想说些什么,话未说完,只听见刀刺入身体的声音,卫颇吐出一口口鲜血,诧异地睁大眼睛看着母后,只觉得视线越来越模糊,最后只听见耳边似乎传来母后凄厉的叫声,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颇儿——”
  严皇后被这一幕惊呆了,看着太子中剑倒下,捂着嘴,浑身颤抖,踉跄地跪下身,双手捂着太子中剑的部位,想要帮着止血。
  那些忠于皇后太子的侍卫也被那几个忽然叛变的侍卫惊到,两边的人厮杀在一块,只是此时的皇后已经完全顾不上思考了,她和卫琼英不同,同样是有野心的人,可是同时她也深爱着自己的两个孩子,她做了那么多,为的是自己,为的是严家,更为的是两个儿子以后能够过上富裕荣华的生活。
  她做了那么多,眼看着一切都要成功了,她的皇儿却死了,前些日子,她还在开心遇到了一个有真本事的神医,帮着颇儿治愈了顽疾,以后他就能和所有正常的男人一样,过上妻贤子孝的生活,可是就在刚刚,她的颇儿死了。
  严皇后失魂落魄的,抱着长子痛哭,只是她毕竟还是那个心智果敢坚定的女人,虽然长子的死让她悲痛万分,可是她还有幼子卫颉,颉儿单纯,她要好好活着,她还有一个儿子还需要她。
  只是事情能如她所愿吗?
  宫殿之中的斗争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南王的几个贴身护卫带着他逃了,听从皇后吩咐留下南王的人多数被南王的人拦下,还有一部分人紧跟着离开。
  至于大皇子和三皇子,他们是背水一战,如果计划失败,也早就做好了逃遁的准备。
  大皇子和三皇子府上最近一直有皇后的人盯着,早在进宫之前,两人就已经偷偷将府上最小的儿子派心腹伪装遣送了出去,即便败了,好歹也不至于绝了子嗣。
  从一开始,卫颐似乎都是殿中所有宾客里最平静的那一个,早在局势乱起来后,江白禾就趁着慌乱躲到了卫颐的身边,这时候对她而言躲在这儿是最安全的。
  漫天的血色和惨叫,谁也不知道今夕何夕,是谁胜了,又是谁败了。
  等到一切都平静下来,一对身着银白色铠甲,上头沾满四溅的血渍的军队进来,步伐整齐,殿中那些幸存的大臣和女眷躲在角落里,看着这一对禁军。
  一切都结束了吗,来的是禁军,是皇后胜了?
  “大皇子三皇子刺杀太子,现已伏诛,南王逃匿,四皇子是长子,又是先皇唯一成年的孩子,属下斗胆,恳请四皇子登基。”
  领队的那人是禁军首领庞龙,也是先皇的心腹,所有人都认为他是终于皇帝忠于太子的忠臣,可是眼前的这一幕显然打破了他们原本的猜想,如果庞飞真的是皇上或是太子的人,即便太子死了,大皇子和三皇子败了,他最应该做的,也该是扶持五皇子,现存唯一的嫡子登基。
  “南王身在何处?”
  卫颐抿了一口酒,似乎觉得配着那浓厚的血腥味儿使得美酒变了味儿,皱了皱眉,冷声问道。
  从头到尾他似乎都没有对庞飞的话又什么疑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