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大家都知道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乃是官场心知肚明的规则。既然是在吕宋当总督,那么顺手揩油不是正常的?何况天高皇帝远,远在海外的吕宋更不好管。所以只要吃相不大难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毕竟清官太少,整顿吏治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如今也只能妥协。强求的话,最有可能也是走了张贪,又会来一个李贪,有什么分别!然而怕的就是贪得无厌,偏生这种人还多的很——自己吃的饱饱的了,然后就把残羹剩饭当零花一样给朝廷,朝廷又不是叫花子!
  首辅大人原本是如同一尊佛爷一般,没有开过口——他也有自己的私心,谁都知道吕宋金矿和铜矿会成为大明的钱袋子之一。然而正是因为这样他不好开口了,皇上眼睛不错地盯着呢,谁敢弄鬼!
  官场上的事儿有有可为的,也有不可为的。官做到了首辅这个位置,心里已经把这个界限分的很清楚了。那就是凡是皇上没有下死决心的,那就是有可为的,哪怕是皇亲勋贵等庞然大物做对手,也不必怕。然而只要皇上下死了决心,那就万事休矣!如果不是打算骗廷杖成全自己的名声,千万别试。今圣又不是软柿子!
  所以一切还是要看皇上的眼色——虽然皇上没有一定要选什么人,但却是有一定不要什么人的。最终还是在这件事上最上心的水师都督小心翼翼道:“启禀皇上,臣有提议。东南水师提督宋大人曾经多次向臣举荐他手下的福建水师副将周世泽,直言等到他功成身退之日,周世泽乃最好接班东南水师的。”
  偷偷觑了一眼皇上的脸色,觉得并没有什么不虞。于是水师都督接着道:“此人原是九边卫所出身,满门忠诚,自己也经历同蒙古、女真作战,是主动调转至东南——从这里就知道其拳拳报国之心。在东南水师也考评上优,并没有任何劣迹。何况这还是一个知兵善兵的,与其说今后接任东南水师,现在吕宋总督倒是更需要这样一位青年才俊。”
  见皇上正在思索什么,水师都督赶忙道:“这人还有一项别人比不得的好处,他本身就家资颇丰,娶的又是东南豪商人家的女儿,因此泼天的财富也不至于让他昏了头。这样的人,或许会蹭些好处,但绝不会到丧心病狂的地步。”
  凡是有脑子的人都应该知道,同样是做官,一个家境极困难,就是靠着出了一个官儿,家里因此鸡犬升天的。和另外一个,出身富贵殷实之家。如果不说什么意外,只是更大的可能的话,自然前者更容易大贪!
  这并不是抹黑贫寒人家读书子,那样的人家一但出了清官往往就是最清廉的那种清官,好生让人敬佩。然而世情如此,更多的时候就是这样人家出来一个子弟,摆脱了从前的生活。所谓书中自有黄金屋,自己要发迹讲体面,一大家子要顾及,亲朋故旧要上门,无论是自主的还是半推半就的,最终贪起来也就难见底了。
  皇上若有所思——之前他正在思索的就是这个。实际上他不是不知道周世泽这个人,怎么说也坐到了从二品的副将,还是福建水师这个关键位置。就算是在地方而不是在中央,就算是武官而不是文官,到他这地步,也该‘简在帝心’。
  只是还不够重要,从二品和正二品在武官体系里就是一道天堑!正二品以下的武官说起来也十分尊荣了,然而数一数,从中央到地方有多少!而正二品之后则截然不同,哪怕是武官,那也是有数的几个!
  而且到了这里,个个都是独自掌权一方,就有面子又有实权,到了哪里都有的是人巴结奉承——正二品以前和以后相比,就好比是狼和虎两种动物。前者也厉害,但就是比不上后者占山为王威风自在!
  之所以还能在皇上心里留下比较多的印象,以至于还要思索一番,其实是因为周世泽的夫人。这样说起来倒是和水师都督的说法一样,就是娶了东南豪商家的女儿么。总之通过几个太监的信息传递,皇上确实知道了有周门顾氏这样一个人,而这个人正是周世泽的老婆。
  皇上一直以来对于商人就格外优容,在这种优容中他其实也十分喜欢收集他们的讯息。因此对周门顾氏这样一个有兴趣的商人,知道的事情就多了——本心来说,她是他赞赏的那种商人。
  靠着聪明才智获得了巨大的财富,中间当然少不了和官面上有利益交换。然而与其说她是靠官面,还不如说她依靠官面只是为了别人不在这上面击倒她。而且在越来越多的财富积累起来,她依然谨守着本分做事。
  见利而不忘义,‘见利而不忘义’说起来多容易,然而做起来确实千难万难的。皇上在心里默默推演起周世泽若是做了吕宋总督该会如何如何——倒不能说是真的能够清廉如水了,顺手沾些便宜谁家都不能避免。或者说真的秋毫无犯反倒是要替他担忧了,这样的清官当然好,但是在同僚里面鹤立鸡群了不是自绝于同僚?要知道你不缺钱,可有的是人缺钱!
  推演结果渐渐明朗,那个周门顾氏是做生意的,而且是好好做生意的。那么免不得借‘吕宋总督’的特权寻好处,但是这种寻好处已经是最好的了,至少从她往昔所作所为能知是这样。
  这样,事情确实有了结果。
  第157章
  吕宋总督的事儿确实流传甚广, 然而能在泉州格外甚嚣尘上的缘故,除了吕宋对东南沿海格外不同以外, 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有关于吕宋总督人选的猜测。虽然没有什么确切的消息, 但是周世泽确实被猜测了许多次, 就是不知道这是从哪里流传出来的就是了。
  “真是不知道, 我们也不过是人云亦云。倒是祯娘你,上头关系这样多,去信问一声也该有结果罢!”玉淳摇摇头, 对于祯娘的问句她也只能这样回答。她是真的不知道周世泽就要被点吕宋总督的事儿,到底是哪里传来的, 也就无从说靠不靠谱。
  祯娘心里其实没有别人以为的那样着急——若是她真的着急的话,她就应该派人上京各处活动了, 毕竟这种事说得上话的人好多。而要顶一个人坐特定的位置很难,特别是这个位置不低。然而要让一个人不做一个位置,那就容易许多了。
  这就像是想要成其好事是千难万难, 而想要坏事就是轻而易举。毕竟什么都做好才能圆圆满满, 但是阻断一件事无非是找借口罢了。老话还有呢,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世上没得完人的, 挑不合适的地方还不会?
  可是祯娘没有让人上京活动,除了因为她自己并不觉得去吕宋是一件坏事外。更重要的原因的周世泽,这毕竟是周世泽的事业, 最后来决定的还是他自己。至于祯娘替他做决定,她是绝不会做这种事的。
  而周世泽对去吕宋的事情——他没有说过什么, 因为传闻也只是一个传闻而已。对一个传闻谈论太多,显然不是周世泽的作风。不过每当说起吕宋,说起会有一个吕宋总督这一件几乎板上钉钉的事情的时候。祯娘观察周世泽的神色,她当然知道他不讨厌,甚至有些跃跃欲试。
  吕宋地处南洋诸国之中,西夷人的野心在这里也更加明显。在东南沿海都好定了好几年的现在,这里打仗的可能性倒是比大明本土大得多。而周世泽是什么人,他这样的男子汉最向往的就是沙场经历,建立了不得的大功勋。既然是这样的话,他的跃跃欲试也就理所当然了。
  最后祯娘是这样对玉淳道:“我也向上问过,不过所有人都说上面也在犹豫和商议。所以才觉得奇怪,虽然觉得更像是一些风言风语,然而无风不起浪,谁知道有个什么缘故。不过也不用理会,这都是他们男子汉的事儿,我见我家老爷倒是喜欢去吕宋呢。”
  正说着,祯娘引玉淳和郑夫人两个进入自家的园子。两人也十分知趣地不再问周世泽怎么会喜欢去吕宋,或许人家就是有人家的理由呢!只玉淳开口道:“三年前伍太太和郭太太送了你隔壁人家的宅子,就为了满足你造个大园子的心——然而这园子造的可慢,一年多以前才弄完备,倒是真好。”
  玉淳是逛过祯娘家园子的,郑夫人却没有过,便玩赏地十分用心。才进其门就见到好大一片疏竹短篱,旁边是松杉密布,间杂以梅杏梨栗。并不能说树木珍贵,难得的是一份天然,也是种植点缀的人布置得当用心,平常之中见不凡了。
  然后祯娘领着她们走过一条柳树小径,尽头处就能见到一座小石桥。从小石桥折入,便见到院子的第一景‘四时草堂’。这里有精致草堂一座,居于池塘中央。至于池水之中,遍植荷花,池外堤上多高柳。
  沿堤走,大概十数步,景色有忽然一变。这里多花木点缀,首先见到有蜀府海棠二株。靠近水际多木芙蓉,池边有梅、玉兰、垂丝海棠、绯白桃,石隙间种兰,蕙以及虞美人、良姜洛阳等花草。
  就在这花草掩映之下,有一堂室,格局并不是花园里常见的玩花楼,倒是祯娘正经修筑的一处读书所在。她当时想的是偶尔院子里不得安静了,就到花园里静读几日。所以这里修筑地格外清雅,先是一段红色流丽曲廊,左右二道入室,规制是室三楹,庭三楹,小巧精致。
  这读书的地方提名叫做‘山抹微云’,布置还是祯娘自己设计过,窗外的大石数块,芭蕉三四本,莎罗树一株都是祯娘要的。
  从这里穿堂而过,自后门出又是别有洞天另一处景。但见到这一处□□多奇石,而岩上植桂,岩下有牡丹、垂丝海棠、玉兰、黄白大红宝珠山茶、磬口腊梅、千叶榴、青白紫薇、香橼,而这样安排是四时皆有景致看的意思。
  从这里依旧可以看到贯穿整座园子的一眼活水,实际上要想看遍整个院子,沿着这活水是最好的,既不会初来迷路,精华景色也大都在这里了。实际上之后祯娘也是这样做的,领着玉淳和郑夫人沿活水过到一处小院。
  这小院提额作‘留春楼’,有对联书‘小院回廊春寂寂,朱阑芳草绿纤纤’,前一句是杜工部的句子,后一句是刘兼的笔墨。小楼有两层,厅事三楹,另外就是小亭子一座。算不得十分宽敞,但做个待客所在是极好的。
  到这里祯娘便住了脚,引两人进去。这时候里面是准备好了的,焚香铺席,奉香茶,摆茶果。祯娘作为主家,请两人进去,自在坐下才道:“其实哪里有外头人传的那样好,要说好园子你只管问玉淳。她家的园林被称为金陵第一园,特别是静园又堪称她家院子里的精华。都说看过她家静园,满金陵的园子就不必再看了。”
  玉淳端了一杯茶遮挡住自己的脸,笑着道:“我就知道说这个要说到我,首先一样,那又不是我现在能领你们去的园子,说了也没甚意思。然后说的金陵第一园,其实也算不得什么。若论底蕴,首推的是苏州园林,如今说起治园林的大家,还都是从苏州来的呢!至于后起之秀,现有扬州,然后有泉州、广州,金陵又算什么。”
  苏州园林甲天下,这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苏州人是在园林上讲究了好多年用心了好多年,然后一代一代积累,生成了好多堪称当时一绝的园林,至于后来的扬州、泉州、广州等,倒不是因为什么别的缘故,只是因为有钱罢了。
  有钱就什么都有了么,当然不是,但是有钱确实可以做到很多事情。像是扬州靠盐商,泉州和广州靠海商,都是格外有钱的。而有钱之后,自然而然的,有的会附庸风雅,有的会想让自己住的更加舒适。总之花钱修筑起像苏州看齐的园林成了很多人的选择,自己没得那样高雅的品味也不要紧,花钱请来造园子的师傅就是了。
  在这样的催生之下,扬州、泉州、广州,或者别的什么地方的确都在很短的时间内,成了有许多好园子的城市。与之相比,金陵这个六朝古都,也是曾经的本朝旧都,如今依旧作为陪都的存在。即使也有许多不错的园子,但比不上也是事实。
  为这个三人又说了一回,顺便品评了一番南北各地的园子,各有一些什么特色或者不足。说到最后郑夫人回忆道:“如今泉州造园子的好多!大概是富户越来越多的关系?只是有的还好,有的却太奢侈了。”
  所谓园子奢侈不奢侈有很多标准,譬如祯娘家这一座外头称之为安园的园子。都说是极尽风雅,用心雕琢,各种名景也是各有风致。花钱也不少,无论是挖池塘也好,通活水也好,都是费钱的很。然而却没有一人说她这里奢侈,这大概是评判标准不同——这里并没有外露地夸耀金钱的意思,更没有无谓地花销。
  说到这个郑夫人确实很有话说:“前几日去了城西万家的酒席,他家的酒席不是很出名?都说是把泉州四大名楼都比下去了!到了那里经了一回才知道是什么阵仗——也就知道了传说的一次酒席堂室饮食,动辄费数十万是怎么来的。”
  说着郑夫人给祯娘和玉淳绘声绘色地描述道:“等到入席的时候,庖厨备席十数类,这当然不是全都放置到席上。而是等到真的用饭时候,有他家仆人抬席上来,茶面荤素等类饮食,只要咱们有摇头不爱的,旁边就有察言观色的丫鬟把菜撤下去更换新的,原来那些不上桌的菜就是这时候使用。”
  至于这些菜色都是一些什么珍贵菜色当然就不必说了,若是什么粗茶淡饭寻常菜色,又何必整出这样的阵仗——若真是普通菜肴做这种做派,怕是要贻笑大方,整个泉州都会传说这一家是‘装阔’了。
  玉淳拿了小布袋和小锤子在那里砸核桃吃,听到这里笑眯眯道:“这算什么,这样的事儿不能更多。万家这样席上夸富的其实是最多的,除此之外还有人家是在养马上夸富贵。我前些日子就听说不记得谁家,家里好马,养马能有数百。马虽然只是一牲畜,但是可比养人精贵。”
  玉淳这话虽然听着俏皮,人不如马什么的,但却不是俏皮话,因为这是真的。虽然这样说听起来怪别扭的,但是事实是这样体现的。一匹马动辄几十两,真正的宝马良驹更是天价。
  至于喂养,虽说玉淳说的那人家养的马里有不错的,也有中等的。不至于像那些顶尖的宝马一样难以照料,可每日的花费依旧能有近百两。一百两银子在富贵人家来说不多,但那是每日一百两,算账就是一年三四万两银子,而这只是一样开销而已。不要说普通富贵人家了,就是中等人家也负担不起。
  这还不算完,玉淳又道:“养马的是排场比较大,为了放马要早上自内出城,傍晚自城外入,这一路数百匹马可谓是五花灿著,旁观的人都觉得目眩——话说这样有钱,也不该差着银子在城郊修一座马场,那么何必每日这样,又是兴师动众那个,又是招摇过市的。”
  郑夫人笑着猜测道:“或许人家就是为了炫耀这一回,少了这个就没得趣味了。正如你说的么,排场比较大!不过也不是人人为了排场,譬如说那家人家,人家可不是好马,而是好兰花!只在自家花房鼓捣,然而懂行的就知道,都是名品,一盆兰花动辄几百两,高的话两三万也不是没有。这样却还是好生低调内敛,我不是听了旁人一耳朵,到底如何得知?”
  祯娘听了倒是觉得还好,于是道:“要我来说这奢侈也有限,倒不是因为金钱花费的有限,而是这到底为了一点喜好。话说赚钱来是为了什么,自然是花的,不然那也就是金银疙瘩而已。真正让我觉得过了的,明明是东角巷子安家。”
  东角巷子安家最近确实是做了一件极出名的事儿——他家原本不是泉州城里人,而是周围一个名叫上河村的小村里人。后来是做竹器生意发的家,现在整个泉州的竹器都是他家的本钱,也算得上的泉州一富。
  这样发达了,富贵还家是必要的。所以每年在乡里,他们家就会做出事来夸耀自家。去岁年节之前,他家花费上万两黄金打造金箔,然后到当地一座大山庙,当家主事之人搬出了那些金箔。
  没有什么正经用处,只是站立在风口,挥洒这些金箔。这些金箔就随风散去,沿着江河草树,绝大部分都不可能收回来了——当然,用心寻觅可能也能找到一些。只是这就不是安家的人会想的,也只会是一些乡间自发而为。
  祯娘自己其实也是有很多要花钱的喜好的,所以下意识的就觉得这是理所当然。这也没错,每个人都会在自己立场上说话,这毋庸置疑。若是让安家之流来说,还能给自家找个理由呢,反正是自家银钱,不偷不抢的,怎么花也就随自己心意了!
  不过玉淳和郑夫人其实也不是没钱的,玉淳不必说,郑夫人说是穷散官若人家出身,其实也就是听听而已。所以从小时候到长大,多多少少会有一些花钱的喜好,只是有没有花钱到这地步和泛滥,那就两说了。
  所以祯娘的说法立刻被她们默认,还是那句话,每个人都会在自己立场上说话。所以这个话头也就在此打住了——话又说回来,她们说这些事本就没得什么立场。于是,话头顺理成章地就转到了下午要在祯娘的安园里办的诗会。
  是的,办诗会。而若不是为了办诗会,玉淳也不必特意来祯娘的园子里左看右逛——本是她起兴要请泉州闺秀来一个诗会,只是泉州同知官宅虽然修缮的不错,但到底困于形制,不可能夸张到如何地步,至少不适宜来大宴宾客,于是在外找一个园子就成了路子。
  这样的选择也不少,有许多城郊的园子本就是拿来给人观赏的,租出去一两日也不是不能够。若是不想要这些租的,往相熟人家借也不是事儿。于是考虑再三,玉淳还是对祯娘开口,请她把安园借给自己一日。
  这样的事祯娘有什么不应的,于是这一日安园便属于给玉淳开诗会的了——不只是玉淳提前来看一看,还有人布置场面。毕竟这是一个好正经的诗会,中间也是有安排的。另外还有一些司庖厨的,也一道来了。
  这样其实有些麻烦,祯娘也说过就让自家与玉淳出力。只是玉淳不肯,真要是那样,方便是方便了,这诗会也就和她没什么关系了。想一想么,园子是用的祯娘的,其他再一应由祯娘,她不就是想了个流程来了一个人?
  郑夫人听着祯娘两个说到诗会的流程,笑着插嘴道:“你们小时候过的真是雅致,起过诗社,开过诗会,平常也多有品香赏花玩茶。我们这等乡下丫头可是要羞死了,我记得那时候我们小姊妹常常就是打马吊猜枚了事,再不然就是跳马索打秋千了,无论如何也说不上风雅。”
  祯娘和玉淳互相眨了眨眼,祯娘露出回忆之色道:“那个时候我们也不只是玩这些,你说的那些我们也一样不落。譬如打马吊这一样,我们也都是爱的。也是玉淳家里姐妹多,我们聚在一起也不差搭子。那时候有玉润一个真实牌运极好,就是不会打,而我则是这些年如一日,都是运道不算好,小心打着,算是输赢对开罢!”
  玉淳倒是想起那时候那些雅事了,笑着道:“那时候各家办诗会肯定都是请家里的姐妹,这也是我们姐妹难得出门玩儿的日子,自然都是去的。至于祯娘,帖儿她一般也有,只是她不像我们,出门对她来说并没差别,于是都是挑拣着去的。”
  那时候那些诗会都是极其雅致清丽的,只要响起来都是当时的回忆,再难忘记的!顺着回忆说完,她才道:“我这一回才是自己第一回办这样的游戏,算是照着那时候的见识来的。照猫画虎,要是有六七分的样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祯娘却是自己办过这种活动的,之前就指点过她。这时候见她还在担心,于是又道:“并没什么好忧心的,办诗会没有过,总该办过别的什么罢!一切照旧,只是多出了一件作诗。然而这个也是有流程的,照着来就是,并没有什么不同的。”
  事情也果然如祯娘所说,等到来诗会的闺秀们渐渐进了园子。大家说几句话,又有三五个一堆在园子里赏景看花,游玩一番,然后就是说明这一次作诗的规矩——这次用的是一个巧思,拿了象牙做成诗牌,每一个是方寸大小。每人随机分到好些诗牌,有数十个字,然后要用这些字凑集成诗。
  祯娘之前就与玉淳评价过这个:“与我们那时候有一回起诗社倒是正相对,我记得那时候我们是限定了诗题,但是却没有限定韵脚。想起来还是玉浣起的那一回,她就说过,最厌烦限定韵脚。说是什么好诗,偏偏要用韵脚这些卡死了,不知道生硬了多少好句子,拘束得厉害!。”
  转而又道:“至于这一次,偏偏是没有诗题,然而别说韵脚,就是用些什么字眼,也差不多限定了。这样说起来,倒不是作诗,而是玩一点诗词游戏。即是说,考才情没那样多,更多的是别的地方的聪明——不过这样也好,摆明了是这个意思,倒是比起别的诗会新奇很多。”
  也是应了祯娘的话,众位闺秀听了这一回诗会作诗的规矩,本来许多没什么兴致的这会儿都议论起来。其中议论最多的就是怕这诗句出来有生搬硬套之嫌,若是运气不好的话,抽来凑不到一起的字眼,就是诗仙再世也救不得罢!
  就在议论之间,有一旁的仆人在庭院里设下许多书案,每一书案上置笔二支、墨一块、端研一方、水注一个、笺纸四张、茶壶一把、碗一个、果盒茶食盒各一个。这些当然都是给作诗的闺秀准备的,可谓是样样都想着了。
  然后闺秀们各自作诗,有才气高灵气足的,只看到诗牌就得了。挥笔一蹴而就,一刻钟不到就诗成,上交给几位做评判的老夫子后就被请到另一处厅楼。这里有乐工、说书人等在,给写完了的闺秀们权作消遣。
  这些乐工和说书人等都是顶尖的,自然有些意思。不过对于厅楼里诸多闺秀来说,这些什么时候不能有,还是身边从来没结交过的一些小姐更有意思——特别是这时候眼睛所见都是和自己差不多时候完成的,用时短的难免有一份惺惺相惜,而用时多的则就是互相安慰,少了尴尬了。
  祯娘在二楼看着下面女孩子们相交,想到了什么,回头与玉淳道:“我记得我们那时候也在诗会里认得了许多女孩子,还颇有几个相契的,然而如今再没有音信。不过这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那时候真好啊。”
  第158章
  世间的事有所谓无风不起浪, 自从祯娘把园子借给玉淳办诗会又过去了半月余。当时些微提了几句的,有关于吕宋总督的事儿。如果说当时还只是叫的响亮, 实际问起来, 大概没有一个人能说的肯定。这时候再说, 却已经有相当的人确信无疑, 这第一人吕宋总督是周世泽无疑了。
  ——即使朝廷并没有任何明文又如何,有消息灵通的已经从不同的渠道里确定了这件事。祯娘亦不是一个消息迟钝的,甚至说她是最先确定这件事的几个人之一也没问题, 然后她就专门拿这个问了周世泽一回。
  这就和别的人或隐晦或明确地询问她是一样的,大家都不知道祯娘对于去吕宋抱有的是什么样的心思。以己度人的还不免觉得她应当十分厌恶, 然而问题就在这里了,凭着祯娘的手段, 难道这种事情还摆不平?
  然而要想祯娘是自愿去的也不能够哇!吕宋那个地方如何如何难熬且就不说,毕竟只要有钱什么不能得。那地方住着不舒适,生存艰难不假, 但是是祯娘的话, 花足够的钱, 不要说是自己活的舒舒服服, 让整个吕宋大变样也不是做不到。
  所以更大的问题是祯娘一但去到吕宋, 就要脱离泉州,她手边的许多生意怎么说——不过这些人也是多虑了!如今是什么时候,又不是鸡犬不相闻的时代, 从吕宋到大明虽然不像是金陵到泉州那样简单,但也不见得比太原到泉州麻烦到哪里去。
  所以既然从太原到泉州使得, 那么从泉州到吕宋也就没什么使不得的了。实际操作也不难,无非是照着以前的样子,各地有能干的帮手坐镇。至于祯娘,虽然离得远了一些,远程控制着产业倒也不成问题。
  只是祯娘心里有数,旁观的不知深浅的别人却不见得想得到,只不过猜测了一番,最终还是没得一个十分可靠的结论——所以才有了后来大家像她打探事情原委的小动作。
  说起来这也不是什么好心,祯娘心知肚明,要不是她的产业和生活都没得什么问题,只怕大家就要谣传什么不得了的话了。也就是产业垮了,或者与周世泽闹掰了之类——这世上当然有很多心思纯善的,一心想别人好,听到有人不幸就十分感同身受。
  然而更多的却是幸灾乐祸的,特别是祯娘这样的,实在是让他们嫉妒地够呛的——都知道她娘家好,生的好。若是只这样倒也没什么,这样的人到底还有不少。然而还有一样嫁的好,生活完满,这就是一万个人里头都不见一个的了。
  当然,祯娘问周世泽的心思和这些别人问她的心思还是有不同。不同的是她哪里有那样复杂的心理,同样的则是她确实也要进一步确定周世泽心中所想。纵使已经感觉到了周世泽举动之下的意图,在他没有确确实实地说出来的时候,祯娘都不能将事情盖棺定论。这大概就是太在意了一些,就怕有一点点误判罢!
  周世泽对于祯娘,除了一些军营里头不该说的——这些祯娘也不会问就是了。总之除了这些之外,周世泽都是有问必答的。因此祯娘问他关于吕宋总督之事怎么说,他没迟疑就回道:“若是国家有命,那么进一份力也是我所想。”
  周世泽的回答理所当然,没有一点磕绊。唯一的问题他没有说出来,那就是这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祯娘愿不愿意去远离大明的吕宋,还有两个小儿女,甚至顾周氏愿不愿意。然而祯娘的回答简直就是他的模子拓出来的,一样理所当然:“既然是这样,那就该准备起来了。”
  这段话说的不能更简洁了,不知道的人实在不能想象,一个这样重要的事情就这样‘草率’地决定了下来。不过要祯娘来说,还有什么需要特别啰嗦的?他们两个互相明了了对方体量了对反,内心是‘郑重其事’的,这样就足够了。
  “你们这对夫妻果然和咱们这些凡人不同,我看着是心惊肉跳,你们自己这边却是云淡风轻。这样来看,倒不是我们有多市侩,而是你们活脱脱的就是吃露水长大一般。”听了祯娘轻描淡写的描述,玉淳立刻这样叹息。
  可不是!世上相处最难的就是夫妻两个。既是原本毫无关系的两个,也是现在最亲密的两个,该如何相处?有人说坦诚相待,那也只是说的容易而已。实际上各自保有一点不能说的秘密才是聪明的选择,真的‘坦诚相待’,表面上看来还不错,最后的苦果却还是要自己吞的。
  所以才说这世上夫妻相敬如宾就不错了,求的越多反而容易一手空,大家都是小心计算着经营夫妻关系的——然而就是这样俗气市侩的真理,到了祯娘和周世泽这里就不存在了,那些话本和传说里才有的小儿女情,原来还真的有。
  叹息感慨了一回,玉淳又道:“这就是世事无常了,原本以为此生难相见的,我们偏偏在成亲几年后再见面。然后以为是我家男子汉任期满了才会告别——还有两三年呢!却没想到是你这里先走。这样一走,又有一个故人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相见了。”
  祯娘在泉州这边认得的妇人比在太原认得的多得多,然而若论起朋友,却不见得比在太原的时候多。这大概是等闲变却人心罢,她当年在太原的时候和一些妇人还能平等处之,而到了泉州之后,这样的人就越来越少了。如果连平等相处都不能够,朋友就更是一个笑话了。
  而有限的几个朋友里头,玉淳无疑是最相契的那一个。除了因为两个人确实合得来之外,也有少年相交的关系——越走的远的人其实就会越容易想要回头看,在经年之后发现,原来所谓的辉煌岁月,都比不上曾经的大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