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而这件事更是到兴业钱庄办纸钞之后更加夸张,到处递过来有意结亲的意思不断提醒祯娘,洪钥的婚事迫在眉睫。就算按照周世泽和祯娘的打算,多留几年,到了十七八再放她出门。那么订亲呢,至少订亲要先完成。不然且不说好的都被挑走了,就是这许多打主意的不死心,也能烦死人。
  这等情形下,祯娘自然让洪钥早早来吕宋这边。一则是教导她更多一些顾周氏不能教导的东西,为日后做准备。另外也是为了更好知道关于婚事,洪钥自己的意思。正如当年顾周氏比起合适更加看重祯娘的意思一样,祯娘也觉得将来过日子的是洪钥自己,当然要符合她的心意才好。
  洪钥自己倒是个不管的,应该是她开窍迟,似乎对这事并无兴趣。只是无所谓对祯娘道:“一切但凭娘亲与爹爹做主就是了——实在来说嫁给谁又有什么分别?总之都会捧着我的。若是娘亲和爹爹来看,自然不会害我,为我挑选的都是最好最合适的。既然是这样,我费那个神做什么?”
  祯娘无法,她和周世泽成亲之前那般两情相悦的实在可遇不可求。而自家又不是那等在一个地方钉死了的人家,以至于洪钥连一个从小认识到大的青梅竹马都无,更不要说从中找一个有情谊的了。
  这个时候洪钥这样说,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把那些各家少年,并各家的情形与她说,问问她有没有一些偏向的。洪钥也不愧是周世泽和顾祯娘的女儿,一点不见扭捏,每日听祯娘说这些大方的很。
  有些兴趣的时候也会说一说基本的偏好,譬如是喜欢哪样男子,文雅的还是大气的,稳重的还是跳脱的,能文的还是能武的。又譬如是偏好哪样人家,东南沿海大家族?京城里面的实权勋贵?或者书香气多一些的?又或者似周家一样的武将人家。
  在可选范围渐渐缩小的时候,祯娘当然也不只是和洪钥说这些。祯娘还在教导洪钥之外和洪钥讲究生活,带着洪钥有时读书,有时研究美食,也有时做些胭脂水粉,讨论如何制新衣衫、新首饰。
  近日洪钥就自己看书,看的十分庞杂。看到《飞燕外传》——这样的书当然只能做传奇、话本之类,当不得正史,不过有趣味就够了。况且作这本书的人颇有才华,文字读来有些意思。
  看到其中‘浴五蕴七香汤,踞通香沉水坐,潦降神百蕴香,昭仪仅浴豆蔻汤,傅露华百英粉’一节,前面皇后说的自然是赵飞燕,后面昭仪说的自然是赵合德。里面提及了好些香粉、香汤,一些心驰神往起来,这才有这个问句。
  这本书是从祯娘的书籍里翻检出来的,也是祯娘小时候看过的。略想了想才回忆起曾经看过的内容。祯娘一面翻阅一本琴谱,一面道:“早就有本朝名士做过考据,这本《飞燕外传》正是汉晋之间正多此种流传之故事经后来人纂集而成,最后加以伶玄一名托为撰者,应当是没有伶玄其人的。”
  祯娘看书最细,颇喜考据,哪怕是这些传奇、话本之流也不放过,随口就回答了女儿的疑问。然后放下琴谱与身边一个叫琉璃的小丫头道:“你去把上月苏州‘一合香’家送来的那些粉都拿过来。”
  ‘一合香’只是店铺名而已,这家也是苏州传承百年以上的胭脂香粉世家了。为了和苏州同行竞争,打算把生意做大,决意在两京十三省多开几家分店了。只是银钱上不凑手要借贷,因此找到了兴业钱庄。
  ‘一合香’的东家也十分精明,本来这件事只要直接去兴业钱庄就好了,并不需要和祯娘说。但是他有他自己的打算——送些礼物来给祯娘,若是能借机多走动几回,拉上关系那最好。若是不能也没有什么损失,毕竟礼物大都是‘一合香’自家生产的胭脂水粉之类。就算再是精品,用了玉屑、珍珠、名贵药材做原料,实际价值也不见得多高。
  一会儿有三四个小丫头捧着填漆托盘过来,这‘一合香’送来的香粉之类都是论打的,祯娘又不说是哪一种。所有送来分量自然不少,只有琉璃一个如何能带的来。因此竟是每个人托盘上都磊了好几盒。
  祯娘略看了看就向洪钥招了招手,道:“你不是问五蕴七香汤、通香沉水坐、降神百蕴香是不是真有其物,这些东西是没有的,最多就是照着一些已有的香方,望文生义,自己试着配一配——就算最后也得不到什么好东西,也消磨了时间。豆蔻汤没甚说的,你想试一试,今晚沐浴安排用这个就是了。露华百英粉?当然熟悉了,这个不就是。”
  祯娘是指着几盒粉说的这些话,洪钥立刻就看过来了。这托盘上有两样粉,一样是宫粉,一样是爽身粉。宫粉自然是皇宫里流出来的方子,主料是珍珠,因此也叫珠粉。只是不能叫成‘珍珠粉’,因为珍珠粉另有其物,并不是以珍珠为原料......
  另一样叫做爽身粉的东西洪钥则是更熟,这是沐浴后洒抹在身上的东西,效验是清凉爽滑。这东西夏日里用的多,而到了吕宋,自然几乎是日日在用——只是洪钥没有想到露华百英粉就是爽身粉了。
  把玩了一会儿香粉,明明不缺这些东西,洪钥却是把‘一合香’送来的香粉都要走了。也不知道要那么多有什么用,难道能用的完那许多?当然是不可能的。不过祯娘也不会管女儿用几盒香粉的事情,随她去就是了。
  日子就是这般不咸不淡过着,只是偶尔会在周世泽在家的时候商议洪钥的婚事。祯娘往往把一些人家子弟的讯息摊在书案上与周世泽道:“这都是挑出了我看不好的,以及洪钥也不喜的,剩下来还有这样多。你有没有什么主意?”
  周世泽这些年再忙碌也是不会忽略祯娘和几个儿女的,何况洪钥是他的长女,小时候就是在他怀里在他膝头抱着长大的,真是如何疼爱都不为过。这时候的婚事,他自然格外上心。
  一点也没有一般父亲潦草了事,而是把那些写着各家子弟情形的信纸翻来覆去看了又看。最后却道:“就是这些了?不成,不成的。这些人家里,有的是家族繁盛过了,让洪钥做这样人家的宗妇可有罪受。有的是家里表面上看起来好,其实内里有苦处...”
  周世泽不停地数落,几乎每一家都能说出这样那样的毛病。好不容易一家看不出什么问题了,他又缓缓道:“这个也不成,我们离这些人家远隔山山水水的,哪里晓得这些讯息有没有错误。他个人品性里说的模模糊糊一笔带过,我放心不下。”
  这既是理由,又让人觉得有些‘歪’,祯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觉得这样挑剔下去,什么结果都不会有了。然而一想到这事洪钥的人生大事,又被周世泽说服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真有那个可能怎么办?
  说了一回到底没什么结果,叹了一声祯娘只得先放下。正收拾着那些信纸,好好存放起来,就看到周世泽忽然在书房里一张传教士最新画的世界地图上比划,回头与祯娘道:“我记得半月之前有个西夷人请你去欧罗巴那边看一看?”
  祯娘表面上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手上依旧不停,语气平和道:“的确有这样一件事,那人是我在欧罗巴一个合作伙伴家族里的重要人物。不过我自觉去欧罗巴那边还是不必了,这边的事情一大堆,哪里放得下!何况那边的事原本没有我也办的好好的,并没有一定要去的必要。”
  祯娘的话是这样说,周世泽却并没有相信。这不是祯娘露出了什么破绽,只是周世泽实在太了解她了。不然他刚才也不会突然又那个问句了——华夫邀请祯娘去欧罗巴之后,祯娘并没有因此表现出什么来,一切如常,然而一切都瞒不过多年夫妻的周世泽。
  既然周世泽能在祯娘日常里看出她其实很在乎去欧罗巴这件事,那么现在的一点不动声色自然也不难识破。他已经内心有了答案:祯娘是想去欧罗巴的,说的这些话与其说是说给周世泽听的,还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的,为了说服自己。
  周世泽向来是一个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当即挑眉就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你是想去的。既然是这样,也不必说那些有的没的,只管去就是了!至于那些顾虑根本不算什么,难道你还想不到解决的办法?你只是没去想而已。”
  不得不说周世泽确实是世上最了解顾祯娘的人之一,祯娘所有想到的不能去的理由,都没有‘决定性’的作用——那些当然也是理由,但是都还不够,只要想的话,总是有办法解决的。
  而这些理由不管再多,只要遇到祯娘内心真正的想法,她是想去的,那就没有任何意义了。祯娘也只能相当无力地反驳周世泽道:“你说的倒是简单,当是从苏州到杭州么!这可是去到欧罗巴。况且我有多少事要忙,你不知道?算了,你们就足够我心烦的了。”
  祯娘依旧用了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若不是周世泽认准了,怕是就要被她的虚张声势骗过去。不过他也知道这种事情不能逼迫,难道他还能硬要祯娘承认她就是很想去欧罗巴。因此只得先道:“这件事你自己想,你想怎么样我都觉得很好。”
  祯娘笑着点点头,当时看着似乎没有什么事。然而第二天和洪钥看银楼送来的一批首饰的时候屡屡走神,甚至洪钥都担忧问道:“娘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去请大夫来看一看?”
  祯娘回过神来,立刻摇头,掩饰一样道:“这些东西有没有喜欢的?我见今年新找来的几个师傅手艺好,做出的东西倒有些样子了。这一次几支桃花簪格外适合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
  洪钥并没有追问,只是眨了眨眼睛道:“桃花簪确实还不错,做工精致,比一些娘和外祖母压箱底的老首饰也不差。至于样子也新,有些苏州那边的品格。还有那两个花开并蒂戒指也不错,其余的也就平平了。”
  笑着指了指另外一个托盘道:“那些平平的倒是还好,至少看的过去,只是那样的我的首饰盒里多的不得了,并不用再收一些进去,收了也是不会用的。但是这些是什么?是娘要来赏人的么?”
  她指的另一个托盘上的首饰和之前两个人看的那些差别十分大,工艺就不说了,既然是自家银楼出来的,自然不会差。只是样式十分老气,洪钥拿起一个韭菜叶式的金镯,咋舌道:“这一个只怕有三四两重,就算只带一对也很压手了,沉甸甸的有什么趣味?”
  洪钥的喜好是在真正的富贵之家养出来的,这些首饰最看重的是工艺和宝石之类,至于重量就十分轻视了。甚至对于一味加重的金银首饰不解,在她看来除了过于沉重,坠的慌之外,难道会很好看吗?不要说祯娘和她了,就是家里的丫鬟婆子,也没有那样穿戴的。
  这其实就是富贵人家‘厌金玉’的风气,人家珍之宝之的金玉在他们眼里是不适合用太多的,不然就是堆砌过了,倒像是暴发户的做派。村气很了,只有乡下没见过世面的地主老财才这样。不只是家里的主人这样想,而是上上下下,仆人也有一样的想法。
  祯娘,祯娘她其实也是在这种风气里长大的,当然不会觉得女儿的话有什么问题。只是教导她道:“这些都是银楼里首饰的式样,一起来看的。不要看式样老,就是这样的样式才是卖的最多的,这些生意上的事情有时候和你自己的喜好没什么关系,要看客人的喜好才是。”
  “哦哦。”洪钥胡乱应了几声,倒是对那些首饰有了兴趣拿在手上把玩,还从中找到了一个拧三股麻花的金镯,竟有六两重。与自己的贴身丫头画眉道:“这都有金钏重了,只是人家是臂钏,戴上一个也就够了。镯子的话一只手至少两只,一斤有余了,还能抬得起来?”
  画眉是个性子活泼的,当即就笑了起来道:“大小姐没见过外面的首饰呢!除了夫人和老夫人挑拣最精最好的与大小姐添妆,也就是一些外头人孝敬了。只是那些外头人为了讨好也算十分费心,纵使时常被大小姐说工艺不够,宝石也没得上品,忒粗糙了,其实也很不坏了。哪里晓得外面的首饰是如何讲究的!金银之类,当然是越重越贵,于是这些首饰求大求重也是常理。”
  洪钥的头脑里,所谓首饰,第一当然是要看做工精细与否,雕凿镂刻成各种楼阁花草,都是美轮美奂栩栩如生才好。这样才不是以重量论价值,那些手艺只怕比的过金银的论价了。第二就是少有素金素银的收拾,除非是工艺实在太过出色,不然的话,嵌宝石、镶美玉、托珍珠,都是要装点起来才好。
  不过她并不是傻的,问不出‘何不食肉糜’这样的话来。她读的书多,自然明白不过是个人情趣不同而已。所以明白过来之后就丢开来,不再多想。反而兴致勃勃另看了几样首饰,与画眉道:“也有有些意思的,我叫银楼与你们几个每人打两对,叮叮当当腕上镯子响也好听。”
  祯娘看她实在对这些不大中意,便吩咐送首饰来的一个银楼妇人道:“这一回手艺倒还算长进了,然而样式还是不够好,只几样还过得去。你去与你们徐掌柜说去,若是依旧做不出苏州杭州那边的风流,那也就罢了。到时候大小姐的嫁妆采买,让买办走一趟江南就是。”
  祯娘说这番话是真心实意的,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她本来就没有对名下为了囤积金银而开设的银楼有太多期待,只要经营上不亏钱也就罢了。至于做的有多好,她可没想过,也就谈不上因此有什么责备了。
  只是那银楼来的妇人哪里能这样想,当即道:“东家这样说实在是打了我们这些人的脸了——家里开着大银楼,若是大小姐出嫁之前却是去了别的银楼订嫁妆,我们在同行面前哪里还抬得起头来。”
  “东家再多给我们一些时间,我们掌柜的最近想着去苏州那边找些会设计的,只专门画首饰图纸就好。到时候再来看看,说不得有些长进,看得过去。”
  洪钥的婚事都还没有定下来,准备嫁妆的事情自然没有那么急,因此祯娘也没有多说什么,也就应下了。晚间周世泽回家还与他说道:“他们的心思也多,不过这一条倒是让我又找到一件事来做,洪钥的嫁妆除了平日积累的,其他的也可以开始准备了。”
  周世泽正在换上更加舒适凉爽的家里衣裳,听到这个话就道:“你不用突然说这个,洪钥的嫁妆有平日一直积攒,剩下的都是要到临出门再买的脂粉头油这些。你忘记你还和我说过的?这时候说这个只怕还是为了给自己找事做——为了去欧罗巴的事儿?我猜就是这个!”
  祯娘想说什么驳他,然而仔细一想又无话可说。关于这个这几日两人实在说过太多次了,这个过程中祯娘也越来越看得清自己的想法,她可没办法说自己并不是如他所说那样想的。骗周世泽骗不过去是原因之一,骗自己骗不过去也是原因之一啊。
  周世泽看着祯娘低头不语,便抬起她的肩膀,看着祯娘道:“这几日你越发纠结低落了,我就奇了怪了!去欧罗巴这件事,你去或者不去,其实我都没什么好说的。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就是了,难道还有什么别的需要考量?”
  这就是周世泽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了,他几乎是困惑地道:“我不拦着你,也没有其他人拦着你。至于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提前安排又不是不能解决,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啊!”
  周世泽并不是擅长说服人的那种类型,特别是这人还是祯娘。对于祯娘的话,他甚至不能使用有些强硬的语气和办法。而就在他以为祯娘依旧会不做回答,他却听到祯娘清晰道:“去,我想去,我会去的。”
  第180章
  祯娘要启程前往欧罗巴了, 这是一件大事,至少对于周家来说。家里有多少事情要交代?还有那些生意, 也不是她说走就能走的。但是正如周世泽说的那样, 只要她决定要走了, 这些事情总有办法解决。
  于是心里定下一个大概之后, 祯娘就找了几位大掌柜交代起事情来——晓得祯娘就要离开半年左右,即使知道最近不会有什么大事,各位大掌柜也不敢掉以轻心。把祯娘的几个交代几乎是一字不漏地记了了下来, 生怕到时候遇到一个紧急的局面,没了依凭。
  然后家里的一干管事、管家媳妇等也要交代, 毕竟祯娘一但出门,偌大个总督府可就没了女主人。本来祯娘倒是想让洪钥留在马尼拉, 让她撑起来。这是两全其美的事情,既不用担心周世泽,也是让洪钥学会独挑大梁。
  然而最终也没能成行, 洪钥晓得祯娘是要去欧罗巴, 眼红的不行, 当即就抱住了自家娘亲, 撒娇作痴, 死缠烂打也不放,可怜巴巴道:“娘,你也带我一起去罢!带我嘛!我学着管家的机会多着呢, 可是去欧罗巴的机会却可能只有这一回,错过了多可惜!”
  大明与欧罗巴远隔万里重洋, 洪钥又是一个女孩子,将来的确是更可能不会有这个机会了。而祯娘将心比心,若是自己少女时代遇到这样的机会会是怎样?不用说,当然是想去的不得了。天下之大,她总是想要去看看的。没有机会也就算了,有机会却没有抓住,以后想起来只怕会懊悔地不得了。
  洪钥一看祯娘的神色,就知道自家娘亲一定是犹豫了。赶紧添一把火道:“娘,娘,我和你保证,从欧罗巴回来后,所有的功课我都拿出十二分的专注去学,管家也是——我下半辈子不出意外简直可以日日管家,而去欧罗巴,去那么远那么不同的地方却再也不能了。”
  最后一句话确实触动了祯娘,不论祯娘如今取得了何等的成就,她始终清醒地知道这个世道对于女孩子是不公平的。而她生下的女儿,如珠似宝长大的女儿,和其他的女孩子一样,很可能最快活的时光也就是没出阁的这段少女时光了。这个时候若是不能让她们做一些事,将来可能就永远不能做了。
  当即拍板道:“你呀!罢了,怕了你了,多大的人了居然还要撒娇作痴。旁人家的女儿若是遇到这样的事儿,首先想到的应该是担起长女的责任,在家里尽孝,照顾父亲才是。你却最先想到自己要去玩,你爹白疼你了。”
  洪钥当然也十分孝顺自己的父亲,只是就和她说的一样,孝顺父亲也是个长长久久的事情,以后有的是机会孝顺,这时候去出远门的机会却不见得是什么时候都有的了。因此只是心虚地笑了笑,并且很快高兴地跳起来——娘亲这是同意她一起去了!
  正在她心潮澎湃欢天喜地的时候,就听到自己母亲自言自语道:“说起来确实是机会难得,洪钰、洪锦、洪钊几个太小也就罢了,倒是洪钧可以跟着一起去的。他如今读书十分用功,只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他要是去,这一路多看看诸国风物,也十分有益于未来的眼界。”
  洪钧是洪钥的大弟弟,是离洪钥年纪最近的兄弟姐妹。在很长的时间内,彼此是唯一的兄弟姐妹,再加上两个人从来没有分开过,不像是另外三个弟弟妹妹,泉州和马尼拉,不能一直在一起。所以,两人理所当然的也是兄弟姐妹里面最亲的。
  听到祯娘说打算带洪钧过去,洪钥当然是一百个高兴,一千个乐意。只是嘴上还要道:“娘果然是更偏心像自己的洪钧来着,我求了您好几日,您今日才松口。可是洪钧一个字也没有说,您就想到了要带他去了。”
  这不过是小姑娘撒娇的话,莉莉丝隔着虚空点点她的头,不说话。而是去安排着之后的事情——家里要另外有人坐镇后宅,她不在的话该提前整理出一个章程。而出行的事情,因为要添上洪钥和洪钧两个,也得有所变化才行。
  不过事情再多也总有做完的时候,八月里正是大明气候渐渐凉爽起来的时候,祯娘带着洪钥洪钧这一对儿女自马尼拉港出海。乘坐的是一艘以平稳安全著称的尼德兰帆船,这艘船也不是祯娘家的,是祯娘带口信管泉州方家借的。
  祯娘家有越来越大的海贸生意,自然也是有船的。只是她家从来走的是实用的路子,早年间用的货船大都是登州船厂的货,现在又基本换成了马尼拉帆船。不过哪一种都不会是适合当客船的就是了,或者说远洋航行根本没有客船。
  在大明近处的几条航线,大概是因为有需求的关系,这几年也有了跑这些线的客船。不搭货物只送客人,强调的当然是安全和舒适。但是远洋航行是没有这个的,能够适应长途跋涉的海船,都是运货的!
  既然是货船,自然不会太舒服。只是这种事也都是对比出来的,相对而言,方家有几艘尼德兰帆船已经算是极适合做客船的了——按照祯娘的估计,这一去半年左右,倒是有一多半的时间呆在船上。既然是这样,那就不能简单对付了事。
  方家那边听说是祯娘要借船,不管是要借走一年还是半年,也不管自家海贸兴盛,船只根本是忙不过来。赶紧从几艘新购置的尼德兰帆船里挑出一只最好的,还没有出过差错的。临送到吕宋之前还特意让人清理修缮了一番,不可谓不用心。
  送船过来的管家拜会总督府,恭敬地不得了,与祯娘道:“我家大夫人让我与周太太您问好,实在是如今不得空闲,不然一定亲自来马尼拉探访。还让我告知周太太,船您只管尽管去用,有什么不喜欢的也可以做改动,千万不要不要有什么顾忌。”
  之后又送上了自泉州那边带来的礼品,道:“这也是大夫人让送来与周太太您的,大夫人让您千万不要推辞,都只是一些大明那边的土产而已。周太太在吕宋这边虽然也不缺,却是我们大夫人一片心意。”
  祯娘并没有什么客气,方家这是交好她送她人情,她按照人情的章程走,以后记得还上也就是了。因此含笑应下了,说了几句客套话,又让替自己向方家各位夫人问好。然后就让家人带这管家下去,略喝些茶水。
  这艘尼德兰帆船之后确实做了一些改动,也都是为了让一路航行更加舒适而已。另外还增添了一艘马尼拉帆船作为货船跟着,倒是不是祯娘这都不忘记做生意,还想贩一艘货过去。只是她想亲自体会一番海贸,道沿途各个港口进行贸易。之前做的再好,也没有自己亲身体会过一回啊。
  等到一应事情打理完毕,两艘船就挂着大明的旗帜出海了——大明的旗帜至少在南洋海面还是颇为管用的。不过想要只靠着一面旗帜就保证安全,未免天真。而作为货船的两艘船其实武装的都不错,各自配有火炮,若是船员都是能动刀动□□的,那倒是和海上其他货船差不多,都应该有自保的能力。
  只是自保能不能成功,那就要看运气了。若是遇到的是规模不大的海盗,弄不好吃下海盗还能额外赚一笔。若是遇到那些战斗力强的,规模大的海盗船,那也就不必说了,投降还能保命呢。
  所以,如果商品真的十分贵重,意外是不能承担的,那么也可以请护航船。祯娘现今两条船就动用了四条护航船,而且都是正经大明水师出身。两条是东南水师的编制,两条是吕宋水师的编制,对于周世泽来说做到这个相当容易。
  他本身就曾经呆过东南水师,如今更是吕宋总督。再加上这些水师为了军费自筹,替商船护航可以说是主打业务了——既能锻炼水师航行能力,也能借此筹措军饷,简直是上下都鼓励的事情。
  洪钥上船之后就注意到了这些,包括船上安排的火炮,还有护航船。立刻就眼睛亮晶晶道:“那些邸报上说的都是真的?海上有厉害的海盗,专门劫掠商船为生?他们真有那样厉害,听说一个能打水师士兵几个!”
  不等祯娘说什么,旁边就有一个做向导的女子笑着道:“大小姐这就是说笑了,那些邸报上总喜将这些事夸大其词。其实那些海盗也就是普通人罢了,厉害的几个海上龙头手底下有不错的,但是也有乌合之众。不要说水师了,就是严整一些的商船都不敢碰。”
  这女子也是祯娘特意找来的,她从小跟着父兄一起出海,走过五湖四海,这一次祯娘要去的欧罗巴正是她常常去的。关于那片十分陌生的土地,有这样一个人在路上解惑,自然是方便的多。
  祯娘听到她的话,也看了洪钥一眼,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膀道:“你这话不该说的,幸亏你爹爹没在这船上,不然活该教训你!哪里有水师将军人家的儿女说到海盗能一个对付几个水师士兵的。若确有其事,那不是揭短。若是没有这回事,就该说你白在这个家里长了十几年。”
  旁边一开始不说话,只是站着看海面的洪钧难得抿嘴笑了笑,与祯娘道:“母亲是知道大姐姐的,她一向是这样,总是信一些邸报,甚至传奇话本上的话。因此常常说些古怪的话。”
  两姐弟就因为这一点闹了起来,难得见到洪钧有这样活泼的时候,祯娘也就随他们去了。等到两个小的消停下来,才道:“其实也不要多想那些海盗,其实他们主要也是做海商的,劫掠商船也不过是顺手遇上了才这样。”
  本来还在和弟弟斗嘴的洪钥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唉——是这样的?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根本就没有书籍上这样说啊!而且娘也没有告诉我。话说若是做海盗,为什么还要做海商呢?”
  海盗在洪钥看来是无本买卖,做惯了这一行再去做正经营生,怎么可能转得了性!不过祯娘却是看向隔得不远的护航船,不紧不慢道:“怎么不能呢?茫茫大海上打劫商船可不容易,遇上都要运气!就算是有情报的,也难。这样的话,再大的海主也知道,海贸比劫掠还赚钱。”
  的确是这样,海上生意做起来的话,就是一船货物一船银子,可比要搏命且旱涝不保收的海盗营生强得多。所以现在海上有着赫赫威名的龙头海主,说是海盗,其实就是一些大的走私海商。
  做向导的女子姓冯,人都称她做冯四娘,最是爽朗的一个人。听到祯娘这样说,也道:“的确是这样,我自年少起随父兄出海跑船,这些年见识的东西也多了。有一回咱们做生意的人就是海上的一个小海主,可别说,他们那些人若真是做生意,比一般的还守规矩。”
  这也不难解,做海上龙头的人物总是会让一些本分的生意人心有疑虑。若是他们行事还不好,只能吓走那些商人。弄到最后,名声不好了,做生意也就十分艰难了。这种事情他们当然极力避免,因此在正经生意里面,他们确实比一般人还要讲究。
  头一回听到这样的事,洪钥感兴趣极了,眼睛一直亮晶晶的。旁边的洪钧不说话,神态也没有姐姐洪钥那样外露。但是作为母亲的祯娘一下就注意到了他的变化,他当然也是对这一路,注定将会相当多的新东西感到非常好奇。
  船缓缓地驶出了马尼拉港,开始走向就连祯娘也没有亲眼目睹过的新世界——这样说当然很有趣,不过一路上大多是海面,偶尔靠岸也都是和马尼拉差不多风格,甚至不如马尼拉的港口。停留补给之后,并没有多做逗留。
  直到到了满剌加的狮子城,狮子城是一个通称,他还有一个更加正式的名字,新加坡拉。这座城市扼守满剌加海峡,是欧罗巴与大明之间航线的必经之处,而除此之外,许多世界上其他繁忙的航线也是要经过这里的。
  这种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使得这座不大的城市一直是这片大海上的明珠——在最开始的时候新加坡拉还是一个独立的城市,只是后来卷入了暹罗和爪洼满者伯夷王国争夺马来的战争,最后成为了满剌加王国的一部分。
  得益于这里四季都是夏日的气候,鲜花终年盛放,林木繁茂浓绿。祯娘在港口的时候就对这里十分有兴趣了,而在这里也有兴业钱庄的分号和家里仓储转运行的本钱。所以祯娘一行人下船的时候,早就有收到信的管事在港口等着了。
  而真等到祯娘见到,其实还不只是自家营生的管事,还有许许多多如今定居在狮子城,祖籍却在大明的商人。这些人有的是初到这边,也有的是移居了两代三代,但无论是出于思乡,还是出于对□□的敬仰向往。对于自□□来的大人物,总是想见一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