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中午休息时间一到,方长庚囫囵吃了午饭,也有人请差役去“小卖部”买的,不过都没找到作弊的机会,考场上空似乎也盘旋着他们悲伤的叹息声。
  花了大半天时间做完卷子,天色已经昏暗,方长庚晃动桌上的小铃,请差役过来收卷弥封,然后就被带回他的号舍休息。
  眼睛终于有了瞟来瞟去的功夫,方长庚开始观察周围的情况。
  这一看,方长庚就忍不住得意地笑了。
  不是冤家不聚头,方松大约就在天字号这一排靠近门口的号舍,坐哪里自然看不到,但方长庚的位置在天字号中间,只要方松去如厕,就会从他这里经过,这不,方松正急吼吼地跟在差役后面去底号上厕所呢!
  方长庚抄起桌板上的蜡烛往袖口一塞,捂着肚子着急忙慌地跑出号舍,冲隔着几个号舍守卫的衙役扔下一句“官爷!我实在忍不住了,哎哟我的肚子!”然后就闷头往底号跑。
  衙役对这种现象屡见不鲜,反正知府眼下去吃饭了,坐在中间这几位又是秀才热门候选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方长庚趁着夜色冲到方松前头,一声不响地抢先进了厕间。
  一进去,方长庚被熏得差点儿栽了个跟头,听着隔着一张门板方松不满的低骂声,方长庚掏出蜡烛在木质脚踏上毫不吝啬地抹了好几遍,待觉得踩上去滑不溜秋的时候才罢手,低头捂着肚子出了茅厕。
  方松来不及骂这个不长眼的小个子就挤开门冲了进去,只听里头“砰”的一阵巨响,似有什么东西打翻了,伴随着方松惊恐的叫喊,有一股可怕的味道在周围凶猛地蔓延开来。
  本来就因坐在底号心情极差的考生顿时不干了,刚走出号舍去看发生了什么,就被眼前的人吓得赶紧退了回去,肚子里翻江倒海,差点把中午的饭菜给呕出来。
  方长庚压根不用看,就知道会发生什么。
  茅厕里是两个马桶,一天下来有多少考生往里头施肥,而且茅厕里空间狭小,要是摔了必然会摔在马桶上,就是有幸马桶不倒,身上也干净不了。
  想到方松现在身上的盛况,方长庚赶紧收回思绪,再想恐怕自己也要吐了!
  第27章 知府
  方松在茅厕里摔倒后都快疯了,大喊大叫着冲出来,对着衙役声嘶力竭地喊道:“快!我要洗澡!水在哪里!!啊!!!”
  衙役也疯了,跟被踩了尾巴似的飞快往后退,离方松远远的,眼里又是嫌恶又是害怕:“喊什么喊!信不信现在就把你逐出去?!”
  方松这时候哪里听得进话,神情状若癫狂,哆嗦着把上身的衣裳撕扯下来,眼睛血红:“来来来!你来啊!老子怕了你?!”
  衙役一阵火大,握着铁尺的手已经举了起来,面露凶恶之色:“留下一堆烂摊子就想走?没那么容易!去把马桶收拾干净了,否则我就上报知府,以扰乱考场纪律之罪罚你三年内不得应试!”
  底号的几个考生都捂着鼻子大声应和:“就是!这还让我们怎么考?!”
  “我还想如厕呢!这是要憋死我!”
  “走走走!我们一起向知府禀报去!非得让他把茅厕清干净了不可!”
  “……”
  方松听得一阵恶寒,茅厕里的画面美妙得看一眼都能三天吃不下饭,还让他打扫?门都没有!
  大不了不考了!反正也考不上!
  他打定主意,憋着一股劲儿笔直往前走,目不斜视,凭借一身秽物和秽气成功逼退了一众前来查看情况的衙役,在身后气急败坏又不敢靠近的咒骂声中顺顺当当来走到了考场门口。
  “我不考了,让我出去。”
  门口的衙役本要拦下询问,见到方松身上的惨烈状况立时倒退了三步,表情十分精彩。
  “在这张纸上签名画押,然后赶紧走!”
  方松也没心情计较衙役的态度,他已经麻木了,十分淡定地伸出拇指在衣服上揩了揩,画完押签完名,待衙役卸了锁,再也忍不了,风一样冲了出去,一路干呕着回了客栈。
  方长庚本来无心再理会接下来的进展,然而事情经过偏偏一字不落地溜进耳朵,他也只好当免费观摩了一场好戏。
  只是苦了洒扫的衙役和底号的考生,方长庚心里默默道了声对不住,要怪就怪方松这颗老鼠屎吧!
  到了晚上,衙役给每位考生送了棉被,方长庚把号舍里的桌板卸下来放到地上,缩手缩脚地过了一晚。
  第二天,知府大人果然出了题考他们,每个县取今年县试前三名,一共二十四位,由衙役叫号轮流过去面试。
  方长庚一边做题,心中一阵打鼓,好不容易叫到他的号,他放下手中的笔,深吸一口气后,镇定地跟在衙役后头向知府走去。
  “你坐吧。”
  知府李仁守见方长庚年幼,已然起了兴趣,指指他所坐大案前的桌椅,让方长庚坐。
  方长庚倒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待遇,恭敬地行了个礼,规规矩矩坐下。
  只见桌上放了几张草稿纸,边上还有笔墨,方长庚不敢怠慢,竖起耳朵听知府接下来的话。
  “你——”李仁守冒出一个字,随即沉吟不语,似在思索。
  方长庚一颗心被他这番举动搞得七上八下,一时忘了贵人不可直视,一双清亮有神的眼睛直盯着李仁守。
  李仁守见他长得眉清目秀,小小年纪却十分沉稳,忽然间就起了促狭心思,想考他些不一样的。
  “‘狱囚脱监及反狱在逃’,你可否说出一二来?”
  方长庚先是一愣,暗道怎么不是四书或经义题?下一刻就有一阵狂喜从心底蔓延开来。
  竟是歪打正着!
  也许是知府大人想另辟蹊径,挑个考试范围之外的冷门律法题来逗弄他,殊不知这正是他的强项啊!
  方长庚清咳了一声,目视前方,只觉这个答案可谓信手拈来:“‘狱囚脱监及反狱在逃’,此乃《大昭律》中捕亡律地一百二十一条所记载,凡犯罪被囚禁而脱监,及解脱自带枷锁越狱在逃者,如犯笞杖徒流,各与本罪上加二等;如因自行脱越而窃放同禁他囚罪重者,与他囚罪重者同罪并罪,止杖一百,流三千里。本犯应死者依常律,若罪囚反狱在逃者,无论犯人原罪之重轻,但谋劫力者,皆斩监候,同牢囚人不知反情者不坐。”
  方长庚一口气说到这里,此时已经彻底镇定下来,浅笑道:“学生答完了。”
  李仁守的神情从放松到微凛,又从微凛到触动,最后有些奇异地问道:“这是几年前浙江乡试所出的一道题,前几年我也曾考过县试中名次靠前者,无一人能完整答出,你小小年纪,如何能将它倒背如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