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新鲜带血的羊肠膜还带点不好分辨的粘性物质,经过厨子一番清洗还是十分不堪入目,邵良宸提拉着离开厨房,经过院里防走水的大水缸时又洗了洗,可怎么洗都还是看着很难受。等到拿到何菁面前……
  “你说这玩意能用么?”
  “唔……天爷啊,快扔了快扔了!”
  “或许洗干净再晾干就好了?”
  “扔了扔了,我还是忍着吧!”何菁很幽怨,现在很能理解当年“鱼吕之乱”中那些被朱棣收用过的宫女为啥要找宦官纾解了,有没有感情另说,尝过了男女之欢的女人,即使没到如狼似虎的年纪,也会难耐寂寞,更何况她还有个爱极了的男人近在眼前。
  邵良宸看着羊肠膜也很嘀咕,谁知那上面都有些什么微生物,一时贪欢再害得两人都感染上点什么可就得不偿失了。
  于是到了晚间,夫妻二人只得故技重施,还像前日一般解决。
  “我还当你今晚又不给我了。”
  “呼……又不是只有你想要。”
  其实这样只爽一半对何菁才是正好,像从前那样让他放开手脚来,到后半段她就吃不消了。
  这样看似无忧无虑地又过了几天,他们就打算着去向安化王辞行了。真去辞了行,启程便要进入倒计时了,换言之,计划实施也就进入了倒计时。
  夜间何菁又骚动了一番后,搂着邵良宸幽幽地问他:“你觉得,咱们此行有几分胜算?”
  邵良宸仰面望着床帐顶子,道:“那要看我有没有本事说服钱宁帮忙。”
  “那依你现在推想,有几分把握能说动他帮咱们?”
  邵良宸顿了一阵,很不情愿地回答:“一分。”他的长处从来不是口才,对方又是个人精,跟他也不算是很熟,他其实连一分把握都没有。
  何菁听了如此悲观的前景展望,却“噗嗤”一笑,还把脸闷在被子里笑个不停。
  邵良宸皱眉望她:“有什么好笑啊?”
  何菁眼泪都快笑出来了,抬头道:“我觉得咱俩就是一对儿傻子,多难得有咱们这么傻的两个傻瓜遇到一块儿啊!”
  连一分把握都没有的事也敢去尝试,可不是傻么?邵良宸亦是啼笑皆非,翻过身搂住她的肩膀:“但愿咱们傻人能有傻福。”
  那天听他说起他想到的计划,何菁就觉得,虽说总比她这个没主意的要高明,可整个计划听上去好像都很脆弱,很多环节都说不准,都可能出纰漏,总体而言,只能算是一个思路,距离无懈可击的完美计划还相距甚远。
  当时她也提不出什么意见,就那么带过去了,今天一问,果然邵良宸自己也毫无把握。
  邵良宸是个成功的间谍,何菁算是半个成功的侦探——眼力过关但推理能力寻常,他们的长项都不包括设计阴谋诡计,现在要跟古人玩权谋,他俩都清楚自己不大够格。
  没办法,事到如今,不够格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拼不过智商,光拼运气,也得拼到底!
  次日,何菁与邵良宸便一同去将准备回京的决定正式告知了安化王。为了回避安化王太过不舍再三挽留的窘境,他们只说是离家已久,想回京去看看,过些日子再回来。
  “是不是因为奕岚那些事?”安化王听了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首先就想到是何菁前阵子受的委屈太多,不愿在这儿住下去了。
  “自然不是,”何菁笑着说,“父亲千万别误会,没那回事。”
  邵良宸解释道:“不瞒父亲说,我们这趟来安化,本没想到能顺利认亲,还在此常住,来前也就没有做好在此安家的长远准备。那边我的亲人还多,菁菁也还有个弟弟需要安置,我们怎么都该回去一趟的。您放心,最多过上三五个月,我们还回来呢,到时一定长长久久地让菁菁陪着您。”
  安化王听完才放下心,叹口气道:“女儿家终归是出嫁从夫,虽说菁菁是我女儿,我也不好将姑爷强行拘在跟前。这些日子过去,朝廷那边虽还没有消息,为菁菁请封的县主封号想必也快批下来了,将来倘若你们小两口都更愿在京城安家,我也不强求。只需……隔个一半年,能来安化看看我,就成了。我已到了这把年纪,还有多少机会与儿女团聚呢。”
  何菁听得隐然心酸,这时候能活到七十岁的人是极少数,六十多就算是高寿,五十几岁去世的人比比皆是,父亲平素虽清心寡欲,但因为太过宅家,活动得少,身体状况也就不是很好,等着寿终正寝,都不知还能有几年,更不必说,还有二哥整的幺蛾子在催命。
  “父亲您放心,我们一定回来呢,一定不会抛下您不理的。”何菁起身凑到安化王的坐榻跟前,坐到脚踏上拉住父亲的手,“要是咱们不是皇家人就好了,我们就能接您随我们到京城去住些日子,不必让您一直窝在安化这里动弹不得。”
  藩王擅离藩地罪同谋反,安化王自然不能随便去京城,他失笑道:“咱们享着宗室禄米,已经被外人眼红得不得了了,哪里还能求得那么多?菁菁,你没在咱家长大其实也好,你看看你这些哥哥妹妹们,都被我惯成了什么样儿?我真庆幸,子女当中,还能有你这么个好孩子。”
  何菁鼻子酸的要命,只得强强忍住。她先前不止一次听荣熙郡主感叹过“这家里就你和你二哥两个好孩子”,如今……那个好孩子要造反!
  “父亲,我一定回来,一定及早回来看您!”
  二小姐夫妇要返家的消息很快扩散了出去,嫂嫂们都过来桃园送了许多礼品,也表示了一番对何菁的依依之情。之后安化王就命人准备了一次送行宴,招来除朱奕岚母女之外的一家人,团聚了一番。
  宴席上又见到了朱台涟,除了面上套话之外,朱台涟还趁着一个无人留意的空当对何菁说了一句:“你们那说辞选得甚好。”
  何菁没听明白:“什么说辞?”
  “你们对父亲声称最多三五个月便能回来看他,这承诺不会有机会落空,因为他纵能活到三五个月之后,也会是个被解往京师的重犯。”朱台涟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竟还有些似有若无的笑意。
  若非顾忌着周围人多,何菁真想立马扇他一个耳光。
  她暗中打定主意,以后一定要把扇二哥一个耳光这个心愿实现!
  第78章 强力助攻
  送行宴之后, 就要开始准备具体的启程事宜了。其间细节, 还是由朱台涟负责安排。
  “……菁菁说,她不来了,要我与二哥商定就好。”邵良宸道。
  朱台涟有些啼笑皆非, 他知道宴席上的那句话把何菁气得不轻,但也没想到, 她竟连最后一面也不想来见他了。这样也好,她能舍得走, 还能不再对他牵挂, 那才是最好的,他求之不得,不是么?
  “你说路上只带钱宁一人护送, 还是不够把稳吧?我这里的忠心侍卫还是有着一些的, 多派几人送你们一程更好,另外服侍的丫鬟也该至少带上一两个。”
  钱宁是王长子府上侍卫的身份, 被朱台涟安排护送他们回京顺理成章, 正好无需对外人解释,邵良宸一来就提出仅要钱宁一人随他们上路即可。
  “不必了。”邵良宸略略笑了笑,“我与菁菁都不是离不开人伺候的,来时就仅有我们两人,回去时多钱宁一个足矣。二哥当晓得, 我与钱宁两人的本事,足以敌得过您手下好几个侍卫。”
  朱台涟想象得出,这大约也是何菁对他心怀怨气的一个表现, 既已决定走了,就不想再用他的人,不想再多跟他牵扯一点关系。
  其实想一想,邵良宸、钱宁外加何菁三个人,谁都不傻,两个男人还都武艺过人,这一路都走官道,隔一段就有卫所和官驿,如果再轻车简从,不叫别人看出他们是权贵家眷,确实不至于有何危险。
  “也好,可这样一来,家里人送你们那些礼品就不好随身带着了,没的引来贼寇瞩目,我单派几个人,将东西另行给你们押运上京就是。地址……就是东莞侯府吧?”朱台涟说到这里,又感觉好笑,“你有个侯爵爵位,你们在侯府之中时,也不要丫鬟贴身伺候?”
  邵良宸苦笑一下:“二哥见笑,我这爵位都是皇上突发奇想赏下来的,我从前不过是个穷孩子,才过了几年好日子,很多福都享受不来,空顶着一个头衔,并没人家那份贵气。”
  朱台涟轻哂:“什么贵气?宗室子弟倒个个都有贵气,可十个里头,饭桶倒有九个半。”
  那会儿听钱宁说起邵良宸的身份,他也就明白了,怪不得他们听说了这边要造反还敢来认亲呢,原来就是在皇上跟前有着体面,不怕会被安化王府拖累。
  “受皇上重用,是好事也是坏事。以后多为菁菁想想,像这一回这种危险差事,能躲的就尽量躲开吧。”
  “是,我也早有这般打算。像这回的差事,我就考虑回去后尽量把功劳推给钱宁,最好让他顶替我成了御前红人,以后我就能乐享清闲了。”
  朱台涟欣慰地点点头,有心再多嘱咐点什么,想想还是作罢了:“也罢,你们都不是孩子了,真论起来,我也不见得比你们高明,就不多铝恕]驾寄芗蘖四悖撬母f彩俏颐且患胰说母f!
  这话说得极为诚恳,以二哥的品性,夸一夸人何其难得,邵良宸连忙谦辞:“不不,我娶了菁菁是我的福气才对。”
  对此朱台涟自然也没异议,他想了想,又忧虑起一件事:“你对钱宁此人了解深么?倘若被他体察到你们对安化王府有过徇私之心,会不会对你不利?”
  钱宁一看就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精,要是看出他们与谋反头目王长子感情深厚,等回了京城,说不定会为求功劳去到皇帝面前告他一状,给他惹来大.麻烦。以朱台涟对钱宁的了解,恐怕他们之间这些关系已经都被钱宁体察去了,上一次他警告钱宁别把心眼放在给妹夫他们拆台时,就是出于这个顾虑。
  “事涉谋反,这种风险可是一点都不能冒的。你想清楚,但凡有一点不把稳,就该趁着还未离开安化,及时祛除这个威胁!”
  听朱台涟正经八百地说了这番话,邵良宸觉得十分好笑:谁能想得到,未来的御前头号红人钱宁,眼下性命就捏在我手里,但凡我说一句拿不准他有没有威胁,二哥转脸就会去把他做了!
  “二哥放心,钱宁此人,我还是拿得准的。”
  他当然拿不准,完全靠直觉。只不过现今正准备要做一件没法评估风险的大事,除了暂且相信直觉,他没有更多办法。
  自从那次他被朱台涟唤去城头、钱宁送了信给何菁之后,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其间邵良宸只与钱宁碰过一次头,还是时间匆忙,只来得及为钱宁及时送信的事致了谢,也大体告知了钱宁这边的近况。
  邵良宸也是出于对钱宁的安危考虑。虽说二哥在周昂丁广那些人面前替他打了包票,谁又敢说那些人就百分百都信了呢?倘若还有人在疑心他是厂卫坐探,他再与钱宁公开来往,就难免给钱宁也惹上更多怀疑。
  二哥会为了何菁而死命罩着他,对钱宁就不一定了。所以邵良宸当时便对钱宁明说了,这阵子会尽可能少与他联络。
  这一次说完了该说的话,朱台涟趁着邵良宸还在的时候,就差人将钱宁唤来,交代给他护送二妹夫妇回京的差事,这也是朱台涟与他早就达成的协议,钱宁很顺畅地答应下来,并承诺绝不辜负王长子重托。
  一同告辞了朱台涟出来,走在王长子府的方砖甬道上,周遭并无外人,邵良宸道:“路上还要劳你多多照应。”
  钱宁看着他一笑:“等上了路,说话就方便了。”说完就朝他拱了拱手,踅身离去。
  邵良宸望着他的背影,忽有种奇妙的感觉。原先他一直对自己察言观色的本事很有信心,自信大多时候能够看得穿别人所思所想,最近却觉得,大概是面对的敌人都段数过高,自己这些日子总会遇到看不透的人。
  原先看不透二哥,现在,他也看不透钱宁。反而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被人家看透了。如果钱宁已经猜到他与何菁有心阻止朱台涟,会作何反应呢?
  再转过天来,邵良宸与何菁就要正式启程了,三哥四哥与四位嫂嫂以及安化王自己,都亲自过来相送——二哥没再露面。
  安化王还为此唠叨了他几句。
  何菁发觉,见到自己要走了,最舍不得的人竟不是父亲,而是烟翠绮红这些桃园的下人们,最后这两天里,烟翠就总会红着两眼,像祥林嫂一样一个劲儿嘱咐她“二小姐可一定得回来啊”。闹得何菁也鼻子酸酸的。
  “以后是不是可以把她们要来咱们家,接着做咱们的下人?”上路之后,何菁坐在车里小声问邵良宸。
  “嗯,应该可以。”
  事情牵涉到谋反,那是国朝最重的重罪,即使还没有动手,将来也很难完全洗的白。
  夫妻二人早都做过比较现实的预测,将来他们挽回的结果说不定只是将一家人的性命保全下来,褫夺爵位、废为庶人能否逃得过就很难说了,再悲观一点,说不定父亲或是二哥、亦或是父亲与二哥两个人,都要被关去凤阳监.禁。到时候府里这些下人都会作为罪臣家人被处置。他们想讨几个来自己家,应该不难。
  这当口居然惦记起等王府被抄家就分掉人家的下人,好像有点……夫妻俩都没再说话。
  车轮碌碌,邵良宸陪着何菁坐了一阵,就挑开车前的棉帘,出去坐到了车夫身旁——是钱宁在亲自赶车。
  “你何必非要自己赶车呢?多个车夫跟着也不麻烦。”邵良宸问。
  钱宁一笑:“我说我就爱干这活儿,你铁定不信。我没读过几天书,‘六艺’之中就会‘射御’这两样,也是真心喜欢。你就省下一份雇车夫的银子,回头都给我好了。”
  邵良宸也不禁失笑,钱宁总会给他这种感觉,就好像他们已是多年的好友,交情深厚,彼此可以无话不谈,相互信赖。
  可惜他不能轻信这是真的,官场上的各色人等他也见识过了不少,大体可以分为没心机还要装作有心机的、没心机也不会装心机的、有心机但不懂掩饰的、有心机却看上去没心机的四个等级,前面那两等都属于死读书考科举上来的愣头青学霸,智商孰高孰低不好判断,反正邵良宸知道,最不好对付的就是最后这一等。
  钱宁,应该就是这类。原先钱宁是帮过他,但那都是为着差事,可不是为交情。
  他只能暂且沉默,眼下连安化地界尚未出,还不到打开天窗说亮话的时候。
  他不说话,钱宁就也不说,邵良宸有些为此不安。近期的变故还有许多他都没和钱宁细说过,对回京后如何复命更是只字未提,照理说钱宁应该有所好奇才对。可钱宁却没有问,或许,也是想等着离了安化地界再说?
  心里悬着一桩前所未有的大事,任邵良宸有着久经考验的心理素质,也有点心神不宁。
  他们的路线与来安化时完全一致,中午时在一座小镇打尖,预计晚间在宁县歇宿。钱宁虽不至于表现得真像个侍卫,却也极为规矩守礼,但有何菁下车露面的时候,他几乎眼皮都不抬一下,话也不多说。
  何菁为此很有些意外,原先听邵良宸描述,钱宁就像个浪荡子,完全没有想到,这人到了她面前,还能“装”得这般规矩。
  她也不好主动与钱宁多兜搭,碰了面只道些“辛苦了”之类的客套话,为免钱宁被慢待,何菁尽量都单独留在车里,让邵良宸去陪钱宁说话。
  等到午后重新上路,钱宁就像是吃了一顿午饭忽然恢复了体力,竟拉开话匣子,兴致勃勃地说起与孙景文一路同来时的趣闻。
  “你是不晓得孙景文那三个狗腿子好色到了什么地步,当日路过方才那镇子,我与他们也是在同一家馆子打尖。就刚那老板娘,他们也要去调戏人家,又是言语调笑,又是拍人家肩膀,摸人家的手。”
  “啊?他们连那老板娘都要调戏?”邵良宸着实惊诧,刚那小酒馆的老板娘看着至少三十好几岁了,而且人长得也是中等偏下,没有半点姿色可言,这样的女子他们也不放过?
  “就是啊,多饥不择食啊!”钱宁直拍大腿,“老弟呀,我不瞒你说,我自认为已经算得上一个好色之徒了,在京城遇见俊俏的卖酒小姑娘,我也常会调笑几句。可跟他们一比,那,我就成了正人君子啦!”
  何菁坐在车里听得直笑,又不好意思笑出声,就紧紧捂着嘴偷笑。
  原先听邵良宸转述钱宁的言行,她就对此人印象很好,觉得这人又爽利又风趣。只是到了今天,这个曾给她留下良好印象的人等到听完了他们的计划,会做何样反应,会答应助他们一臂之力,还是会明哲保身,甚至会暗中拆他们的台,都还无从预测。
  傍晚时分,他们依照计划早早到达了宁县,去到驿馆开了屋子,也要了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