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约莫等了一刻钟左右,便有府门处家丁来报,说是章夫人到了,姜灼华和姜重锦一同起身,前去门外迎接。
  到了姜府门口,官夫人规制的轿子旁,站着的一名婢女见了姜灼华,掀开帘子,跟里面的人提醒了两句。
  随后似是得了吩咐,那婢女命轿夫落轿,随后婢女掀起帘子,里面走下来一位贵妇。
  姜灼华仔细瞧了瞧,约莫二十六七的年纪,服饰很符合身份,既不逾矩,亦不显得小气,行止端方得体,身边的婢女小厮亦皆是规矩井然。
  姜灼华含了客气的笑意,上前迎接,见礼道:“章夫人。”
  姜重锦亦是行礼:“见过章夫人。”
  本以为这样的贵妇见了她,多少会自矜身份,她虽是翁主外孙女,毕竟没有封诰,但是没想到,章夫人也回了礼给她,笑意得体:“姜大小姐,姜二小姐,今日叨扰了。”
  姜灼华笑着寒暄道:“怎会?章夫人光临姜府,蓬荜生辉。里边儿请。”
  说着,一行人先后进了姜府大门,姜灼华引了章夫人到后花园,一同入了水榭,一一落座。
  落座后,章夫人示意身边的婢女,将表礼奉上:“一点儿心意,还请姜小姐别嫌弃。”
  姜灼华命桂荣收下,又让旁的婢女上茶:“不知这茶合不合章夫人口味,您先尝尝,若是不喜,我再让人换了来。”
  章夫人抬起茶盏,抿了一口,赞道:“好茶,姜小姐不愧是怀瑜翁主之后,果然有品位。”
  二人就这般寒暄了几句,然后章夫人开口问道:“听说,姜小姐……养了不少男宠。”
  姜灼华闻言一挑眉,果然是来替自家妹子说教的,而且现如今,京城里都传她养了不少吗?哎,她也想啊,奈何至今就一个,还是个不能使的。
  念及此,姜灼华直接道:“章夫人想说什么,大可直言。”
  第48章
  章夫人见姜灼华语气不善, 忙笑着解释道:“你别误会, 我问这话没旁的意思,就是觉得姜小姐打过交道的男子多, 想来有些心得。”
  姜灼华闻言, 不解的蹙眉,没有吭声儿,看向章夫人, 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章夫人见姜灼华没有反感, 忙笑笑道:“我这人笨嘴拙舌的,说错话你别吃心。其实……我自成亲后,这么些年下来,都觉得不甚顺心。我和章大人, 算是媒妁之言, 成亲前没见过,但是成亲后,我也知道自己这辈子就这么一个男人了,所以,就尽可能的对他好,女人嘛, 谁不想要个知冷知热的夫君, 我想着, 我处处做好, 怎么也能换来他的一片真心, 但是, 这么几年了,他好似看不到,相敬如宾的,虽没大的错处,但我总觉得心里头缺点儿啥。”
  姜灼华:“……”关我屁事?
  这章夫人过去和她没半点交情,莫名其妙递给拜帖给她,就是来给她倒苦水的?这些话,不都该是关系好的姐妹们,私下编排的吗?怎么章夫人会来找她说?
  章夫人见姜灼华不解之色更加浓郁,忙道:“我觉得,姜小姐与情.事上见解独到,我也是被这事儿困扰了好些年,有些走投无路,特来求您开解开解。”
  姜灼华闻言笑了,重生一趟回来,不仅她变了,难道京城里的人也变了吗?
  说起养男宠的女人,她们不该是避之不及才对?怎么现如今,反而会觉得她因养男宠,男人接触得多,有经验呢?
  想了半晌,姜灼华得出一个结论,这章夫人大概是真的走投无路了,所以才剑走偏锋,跑来找她了。
  行吧,既然被人信任,那就别辜负了,念及此,姜灼华道:“那我就随便说说,要是对您没用,您就当笑话听了吧。”
  章夫人忙正襟危坐,洗耳恭听。
  姜灼华手下轻刮着茶盏,慢悠悠的说道:“女人嘛,尤其是您出嫁的时候年纪还小,心里怎么都会憧憬男女之情。所以啊,首先您得明白一点,你成亲后对章大人所有的好,都是为了从他身上得到您憧憬中的感情,是不是?”
  章夫人闻言细细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但听姜灼华接着道:“所以,为了得到心目中的感情,在你们没有感情基础的情况下,您能做的,便是先付出,希望他看到后,以同样的方式回报给你。”
  章夫人闻言,忙点头笑笑:“确实如此,确实如此,姜小姐说得是。可不知为何,他就想瞎了一样,怎么都看不到。我将府里打理的井井有条,上至公婆,下至他穿得一双足衣,什么事情我都是亲力亲为,遇上逢年过节,忙的时候,一天只能睡个把个时辰,饶是如此,他依旧对我不咸不淡,虽无纳妾,却也实在不是我心里想要的夫妻感情。”
  哎,姜灼华轻叹一声,从前她何尝不是如此呢?姜灼华笑笑,接着说道:“夫人您首先得弄明白,自己心中的不平,是从何处来的?这么说吧,每个人都喜欢说自己付出了很多,但其实,每个人付出的时候,手里都拿着一杆秤。在时时刻刻衡量,自己的付出与得到的回报是否对等。”
  姜灼华见章夫人面露疑色,接着道:“简单些来说吧,您给了章大人十个果子,在你心里,你会觉得,我都给了你十个,你怎么也得给我还十个,最少也得八个。但事实是,对方只还了你一个。于是,心里便不平衡了,怎么都觉得意难平,凭什么我给你十个,你只还我一个?您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章夫人闻言,似有恍然大悟之感,一时觉得心里通畅了不少,紧着道:“确实是这么个理儿,我就总想,我日日将他伺候的那么好,他却连陪我一起去游个湖都不愿意。”
  姜灼华闻言失笑,人就是这样,生来自私,却还总喜欢拿着自己的付出说事儿,若是真的不求回报,对方还不还你都无所谓,就绝不会有意难平的时候。
  但这世上,除了圣人,没人能做付出不求回报。看开了这一点,就应该明白自己是如此,旁人也是如此。
  她记得当时和第三任丈夫魏少君,和离前因他娘亲吵过一次架,他娘亲因为她过去的名声,一直不喜她,甚至想法子想让他们和离,给魏少君另娶。
  当时姜灼华跟他说:“嫁了你两年,日日忍着你母亲的打压与酸话,扛着这么多痛苦压力,还将你照顾的无微不至,我付出了那么多,你却还是总让我忍,你就不能去说说你母亲?”
  她本以为,她付出了那么多,这些话说出来,他怎么也该蔫儿巴了,可谁知,她理直气壮,魏少君比她更理直气壮,回顶她:
  “你付出了那么多,难道我没付出吗?我的付出你看不到吗?我为你顶了多少流言蜚语的压力,当初为了娶你,我不仅跟亲戚们翻脸,还忤逆我的母亲,将她气得直哭,我付出的难道少吗?”
  姜灼华气得回他一句:“我求着你娶我了吗?求着你跟亲戚们翻脸了嘛?你搞清楚,是你自己死活要娶我!”
  谁知接下来魏少君的话,更让她感到深切的无奈,他学舌道:“我也没求着你将我照顾的无微不至啊,你大可以舒舒服服在府上做甩手掌柜,更没求着你忍我娘亲,她说你你可以回嘴,之前是你自己要忍的,我求着你了吗?”
  那天吵完架,姜灼华才深切的意识到一件事,但凡是人,所做的付出,都是为了自己,而不是对方真的需要的。
  当时,魏少君那些话说完,她忽然意识到,魏少君确实为她做了不少,在魏少君眼里,她才是那个不懂回报的。
  她后来就苦思冥想,为什么会这样?自己怎么就成了那个不懂回报的人?怎么就在魏少君眼里,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想来想去,姜灼华终于明白了一点,人付出,其实是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说白了还是为了自己,而不是为了对方。
  魏少君觉得,自己为她做了那么多,姜灼华为了他忍耐她母亲,是理所应当的。
  但是对于姜灼华而言,她为他做了那么多,魏少君多帮她在他亲娘亲面前说话,让她别那么憋屈,才是应该的。
  静下来想想,她和魏少君,虽然是日日相处的夫妻,但是各自为政,谁都觉得自己为对方做了很多,谁都觉得对方不懂得回报,日久天长下来,矛盾不爆发才怪呢。
  所以,到头来,矛盾无法调和,姜灼华又是个不爱受委屈的,最后提出和离,魏少君想了想,没有挽留她,说了声对不起,毕竟两个人都累了。
  所以经历这么一遭,姜灼华才明白过来,人在意的,只有自己的付出,而自己付出,是为了换取自己想要的,并不是对方真的需要。
  要想让对方心里记住你,忘不掉你,非你不可,那就是多让他付出,付出的越多,他就越会珍惜。
  而自己要做的,无非就是细心留意对方付出,是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然后时不时的对症下药,回报给他就是,维持住他心里的平衡,生活上,基本上就不会出大的矛盾。
  若是现在的姜灼华和魏少君在一起,绝对不会是前世的结局。
  她一定会什么都不干,都叫魏少君做,他娘亲说她,她也绝对不再忍,她娘一说完,她保证去找魏少君梨花带雨,一通撒娇委屈之后,再说一句:你为我付出那么多,为了你,我愿意忍忍。绝对能把魏少君感动的痛哭流涕。
  往事历历在目,姜灼华轻叹一声,敛了笑容,接着对章夫人道:“所以说,付出这个东西,从一开始,要么就不求回报,要么就什么都不做。你为章大人做了那么多,究竟是他真的想要的,还是您自己一厢情愿?说难听些,他可没求着你为他做这做那,都是你自己愿意的,你怎么指望他看得到?”
  章夫人闻言,陷入了沉默,脸色还有些许不好看,许是被姜灼华否定了她这么些年的付出,心里有些不大舒坦。
  姜灼华笑笑,不以为然,接着解释:“换个简单的说法吧。比方说,章大人爱吃素菜,但是您天天给他大鱼大肉、满汉全席,章大人对此不闻不问,你还责怪他看不到您的付出吗?您得清楚,他想吃素菜,饶是你给他搬来全京城的鱼肉放在眼前,他也不会感动的。”
  这么一说,章夫人忽就明白了过来。她不由蹙眉去想,确实,成亲这么多年,她真的没有问过自己的丈夫到底想要什么?而是从嫁进门那天起,她就沉浸在贤妻良母的角色里无法自拔。
  章夫人抿着唇想了一会儿,复又问道:“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姜灼华道:“你付出那么多年,大家都习惯了,若是突然不做,可能会起反效果。你先回去慢慢了解下,于感情上,章大人想要的究竟是什么?然后你再慢慢装个头疼脑热,把府里的事情放一放,但别全放,大权还是得自己握着。”
  “哎……”章夫人摇头笑笑,轻叹一声。听完姜灼华一席话,她忽就觉得全身上下都通畅了不少,千恩万谢道:“今日叨扰姜大小姐了,真是白长了你这么些岁数,竟看得没有你通透,委实惭愧。”
  姜灼华闻言,陪笑了两声,其实她实际也二十二了,而且,经历了那么多男人,再没点儿长进能成吗?
  总之,坏的经历也不算都坏吧,好歹她也从中学到不少。至少现在的自己,活得很通透,没有迷惑,没有怨怼。
  唯独就是羡慕旁人一点,就像小姥姥,一旦喝醉了,想着念着的,都是白二爷,哥哥则是时时念着程佩玖。
  可她呢,午夜梦回时,没有可追忆的人,没有可怀恋的往事,甚至事到如今,她连遗憾都不觉得有。都是午夜梦回时,恨不得从不曾经历过的往事,即无可怀恋,又毫无意义。
  除了向前看,别无其他,她拥有的,也只有未来。
  章夫人又留着和姜灼华闲说了一会儿话,姜灼华留了章夫人用了午饭,过了下午最热的时候,章夫人方才告辞离去。
  谁知,章夫人前脚刚走,姜重锦后脚便也急着回了林染院,姜灼华不解,这丫头平时黏自己黏的紧,今儿怎么跑这么快?但也没多想,自回了屋去睡午觉。
  姜重锦回到林染院后,趁着记忆新鲜,忙将今日姜灼华和章夫人所言,又全部原原本本的记在了纸上,等过几日苏妙菱再来,可得好好给她看看,自己阿姐有多厉害,这些法子,也叫她好好学学。
  傍晚时分,姜灼风从军营里回来,又是连个澡都没来及洗,就被叶适叫去了沧澜阁。
  叶适在书房里,细细研究着傅叔给他的那个名录书册,正在这时,元嘉领着姜灼风走了进来。
  “来了?坐。”说着,叶适将名册合起来,顺手拿起桌角的几本书,将名册压在了最下头。
  姜灼风行礼后落座,开口问道:“殿下今日有何吩咐?”
  叶适目光落在他的脸上,说道:“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
  “何事?”
  叶适笑笑道:“文宣王府里,近日有人献了九尊九龙鼎,我想让你,将此事透露给太子。”
  其实,他大可以找太子身边埋下的眼线,但是,他就是想把姜灼风拉进来,让他成为和自己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姜灼风闻言笑笑道:“你是想借太子的手,除掉文宣王?”
  叶适闻言一笑,接着道:“不可能那么容易除掉。你之前调查我,不是还结识了一位文宣王的幕僚吗?将此事透露给太子后,还望你,再去找此人一趟,告诉他,太子已经知道九龙鼎一事,准备借此事对文宣王出手。”
  姜灼风闻言不解:“你这是要让我做个两面派啊?还有,你让两边都知道,根本不能借谁的手除掉谁,你这么做是为什么?”
  叶适伸手玩儿着桌上的镇纸,解释道:“此二人根基深厚,再朝中都有一定的势力,单凭九龙鼎,不见得能让一方失势。倒不如借九龙鼎,激化两人之间的矛盾,让他们争的更激烈点,两蚌相争,渔翁得利。而且,此事后,你当能得到双方的信任,日后还需你帮我。”
  姜灼风闻言,摆摆手,断然拒绝:“我没兴趣,你别拉我进去。我忙着娶媳妇儿,顾不上。”
  叶适知道他会这么说,早已有了应对之策,但听他坦然笑道:“你难道不想让我早些离开姜府?这就是个机会,你帮我,我越早事成,越早走。”
  姜灼风闻言沉默,片刻后,说道:“好吧,但我只帮你这一次。此次的事后,文宣王应该会自顾不暇,大概就顾不上清音坊了,他的人撤了后,你就走吧。”
  叶适闻言失笑,毫不犹豫的应下:“好!”
  见他痛快应下,姜灼风告辞离去。叶适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不由笑了,哎,这个姜灼风,也不想想,等他得了双方信任,就算他不想参与了,但是那两位,会让他闲着吗?
  文宣王找他问太子,太子会找他问文宣王,俩人都会以为他是自己在对方身边的卧底,姜灼风应付不来,肯定得来主动找他,呵,到时候还不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把姜灼风留在身边,他们兄妹连心,姜灼华还能跑到哪儿去?
  念及此,叶适唇角含着笑意,接着取了名册出来研究熟记。
  他看了一会儿,忽地想到什么,将元嘉唤来,吩咐道:“这几日,我得熟记这本名册,还有文宣王那边的事要留意,暂且不能找姜小姐。用好你的功夫,帮我留意她身边的人,尤其是男的,一旦……发现有新男宠,即刻来报。”
  元嘉撇撇嘴,拱手行礼而去。
  而就在叶适忙着他的夺位大业的时候,姜灼华这边委实也没闲着,自章夫人走后,她接二连三的接了不少拜帖。
  先是章夫人嫂子,后来又是她嫂子的妹妹,然后又是嫂子妹妹夫家的小姑子……就这么一传十,十传百,最后,姜灼华委实都分不清这些夫人之间的关系了。
  说实在的,前后活了两辈子,姜灼华是真没想到,自己在京城这些贵女中,还能有人缘这么好的时候。
  对于这些夫人们的拜访,姜灼华也没觉得烦,她是个对女人很宽容的女人,在这个男人三妻四妾的大环境里,女人总是显得弱势和无奈。
  而且过去自己经历的不好,所以,姜灼华本着能帮一把是一把的心态接待她们,反正她闲着也是闲着,有人愿意听,她就说呗。
  然而姜灼华不知道的是,她可爱的小妹妹姜重锦,将她所言所语,全部无比神圣地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