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同是那日晌午。
  京城西市边上大理寺卿奚府,青黑色的屋瓦上盖了一层细细白雪。
  水运仪滴答滴答。一名男子坐在轮椅上。
  厅内阴然森冷,轮椅边是一口肃穆棺材。距离早朝已过去三个多时辰,没有任何消息回来。
  男子闭上眼睛,似又回到昨夜。
  奚行检披着睡衣,烛火映着那双灰色双眸坚定。
  “即便没有我,大夏尚有徐卿、有荀长、有师律,有当年帝师无数门生满天下,忠义之火永不灭。”
  “倘若陛下真已遭蒙大难,奚某身为人臣又怎可装聋作哑、苟且偷生。徐卿他……且有老父老母尚需侍奉,而我孤家寡人、刚好一身轻松。”
  “我站出来,最不会连累任何人。”
  “岚王无论如何也抄不到我九族,他自己便是我九族。”
  正午的钟声咚咚敲响,打断回忆。
  奚行检还是迟迟未归。
  男子望向身旁的桐木棺椁。大夏的棺材又高又大,三两个人也装得下,与他的故国瀛洲的很是不一样……
  突然门口骚动。
  男子:“奚卿!”
  他转着轮椅去往门口,门口却并非奚行检。
  却也全都面熟——都是奚府多年的仆从杂役。
  奚行检因怕犯事连累到他们,前几日已各自发钱将人全部遣散回家。却不成想,这群人此刻竟又都跑了回来。
  花匠:“奚大人铁骨铮铮一心为国,身为家奴与有荣焉、不怕牵连!”
  管家:“老仆已在奚府干了多少年,势必要照顾到少爷到最后的。”
  厨娘:“老太婆我的丈夫儿子都是皇上和青天大老爷奚大人救的,老太婆无以为报,活一天就在奚府做一天糕饼给奚大人吃。”
  侍卫:“裴公子都留下来了,我们又怕什么?”
  男子:“你们……”
  “啊啊啊啊快看!奚大人回来了!”
  “嗷嗷嗷真的!还有徐大人!”
  “一起下朝回来了!”
  “啊啊啊奚大人果然没事!我就说怎么来着,青天大老爷吉人有天相没错吧?给钱给钱!”
  ……
  奚府仆人普天同庆。
  奚府密室,黑咕隆咚不透风,奚行检亦此刻终于不用再忍着激动:“阿翳你猜的不错,陛下他果真没事!”
  徐子真:“何止安在,每天吃七顿!”
  三人点烛,小黑屋研究上面一字一句的朱批,奚行检:“不够。”
  “笔迹可能做假,还得亲眼见到陛下才为放心。”
  徐子真:“奚卿你太较真了,你倒是瞧瞧这个?”
  他指着奏折上“朕安”两字旁边丑丑的简笔笑脸。
  众所周知,他们陛下琴棋书诗酒茶样样精通,就是画画完全不行。
  “这么丑的脸,不是陛下亲笔绝对绝画不出来!”
  ……
  皇宫外,昔日忠臣知晓天子没事,如释重负敲锣打鼓过大年。
  幽居深宫的皇帝完全没被那喜悦感染到。
  皇帝今天甚是无聊。
  岚王去上个早朝去了好久,整整一上午都不见人影。弄得皇帝如深宫怨妃一样花式翘首以盼。
  爱卿快回来~朕甚百无聊赖。
  没有貌美爱卿在身边给朕观瞻鉴赏,朕这一早过得可真·闲!
  着实没丁点事做。史书一本没有,奏折又已批完。
  宴语凉都后悔昨晚没给自己留几份折子今天批。
  皇帝没事做,侍女闻樱也闲着。
  小姑娘在角落一边待着命,一边乖兮兮地偷拿出针线,继续戳她未缝完的一只淡黄色的荷包。
  皇帝背着手在旁左看看,右看看。荷包上鸳鸯戏图水绣的极好,十分灵动。
  闻樱被他盯得极不自在:“陛下……”
  宴语凉:“绣得真不错,教教朕?”
  闻樱:“……”
  闻樱:“啥?”
  大夏的古怪深宫秘史,今日也跌宕起伏难以预测。
  堂堂锦裕帝说要学绣花。
  宴语凉倒是自有道理——他反正都学给人篦头了,也不怕多一样手艺。
  古人云,技多不压身。
  这样万一将来被岚王流放去到什么光头佛国,梳头吃不开了,还能去天桥底下绣个花维持生计。
  唉,落毛的天子实属不易。
  皇帝说学绣花,还真撸起袖子就学。
  闻樱教是教了,却暗自十分惶恐不安。曾听说过天子荒淫、也听说过木匠皇帝,却闻所未闻天子绣花!
  这若是被后世史官知道了,别说皇帝,她这一世清誉也全毁了啊!
  到时候还不知会被传成什么妖妃侍女魅惑主上,竟把皇上带坏去做女红针线活???
  宴语凉梳头上手快,针线活也上手快。
  不出一个时辰便顺手了,拿针戳戳戳的不亦乐乎。
  古人云,狡帝三窟。
  他已经想好,他要绣个半拉荷包,再绣个半拉“岚”字。绣好贴身藏着。
  这样下次再不小心惹怒岚王被掐脖子,他便可以扭一扭,让贴身荷包掉出来。
  到时候岚王看见天子亲手替他绣荷包,如此情真意切,还如何生气得起来?
  棒哉,朕甚英明。
  不过荷包还是太难绣了,玉络子就简单得多。
  干脆朕给岚王打个丑到极致的五彩笼玉络子!
  让岚王那么俊美正经的人成天穿戴个奇丑的络子去上朝给群臣看,哈哈哈哈。
  ……
  岚王整个上午都水逆。
  清早遇远房表叔闹事,朝堂中兵部户部又推诿吵架、互不相让。
  诸多琐事,忙了好几个时辰累得黑着脸天下朝回来。
  楚微宫暖阳透窗,安安静静,皇帝在绣花。
  皇帝他在。
  绣。花。
  一个俊朗的男人叉着两条大长腿山匪大王姿势坐在茶榻上,却拿着针一丝不苟地绣,那画面要多违和有多违和。
  岚王不禁头疼,可能是太累出现幻觉了。
  “青卿回来了!”
  居然不是幻觉,岚王更加头疼。
  这是一个喜欢折子的皇帝,迎过来时先接了折子。
  还是一个很吵的皇帝。
  一边把折子往茶榻上堆,一边不忘叹道身在高位也是不易,日复一日奏折批不完。
  但许是他声音实在沉稳好听,又许是他日日精神自带灿烂,全不似前朝奚行检、徐子真等一般斗鸡似的又或者一众老臣成日棺材板脸。
  岚王固然头疼,但成日是跟那群无趣之人周旋累了,看见有朝气的人还是心情变好。
  皇帝放完折子又跑回岚王面前。
  岚王默默地,指尖微微动了动。
  宴语凉:“~~~~”
  来呀,快活呀。摸朕呀。
  观察岚王真有趣。
  岚王起初应是想抱他的,却又似是迟疑天子尊驾不容亵渎。
  可挣扎着,又自顾自微微懊恼起来,仿佛在说此人反正已是本王掌中之物凭什么我就不能抱!
  宴语凉:就是就是,朕瞧你之前几日也没少肆意亵渎朕,继续来呗朕受得住!
  朕就喜欢被美人亵渎!
  一阵香风,终于他还是给抱住了。
  岚王不抱人则已。
  一抱起来就不释手。
  不止如此还埋头在皇帝肩膀,深吸了一口又一口,续命一般。
  ……旁人吸猫你吸朕。
  好久好久,真的好久。
  宴语凉腿都酸了,但依旧努力坚|挺,尽职尽责乖乖给岚王吸。
  毕竟,《君王策》第十条——与欲取之,先得予之。
  良久,岚王总算吸完了。宴语凉赶紧的:“爱卿饿了吧,快来用午膳!朕特意让闻樱给御厨传话,备了不少爱卿你喜欢的菜。”
  “……”
  “来!青卿你尝尝这个兔子糕,糯唧唧的,你肯定喜欢。”
  “来来,还有这个栗子酥。”
  据传岚王爱吃甜的、糯的。
  本来宴语凉不信,这么一个严肃的男人会喜欢又甜又糯的东西?
  但再一想,岚王既然都喜欢唐鹤子画的小黄雀……好吧。
  “好吃吗?”
  “好吃爱卿就多吃点。”
  皇帝笑容可掬,各种给岚王夹菜。
  “青卿喜欢就好,来来来。”
  “对了青卿啊……青卿答应朕的史书,咳。什么时候拿给朕?”
  “……”
  很好。
  殷勤这么半天总算露出狐狸尾巴。
  岚王放下筷子森冷看他,结果对面宴皇帝不但不惧,竟还有脸掌心向上:“不能不给,岚王答应过朕的。”
  岚王:“何时答应过?”
  宴语凉:“答应过的!青卿说过朕猜对就给朕看史书的。可不许抵赖啊,小庄。”
  小庄。
  岚王浅瞳震动。
  “阿昭适才,叫我什么?”
  “呃,小庄。”
  岚王呼吸微促,兀自愣了一会儿。
  他那样神情是宴语凉从来没见过的。清浅的双目中浮光闪动,似是陷入重重回忆般透出一丝恍惚、几分青涩与不安。
  那神色让宴语凉是既是惊艳,又是不解:“怎、怎么了?小庄不能叫么?”
  岚王这才回过神来,缓缓摇头。
  “不是,没有。”
  他这么说,眼神却分明暗了暗。又捡起筷子匆匆吃了几口。
  “阿昭吃饭。”
  嘴上说着无事,却自此丢了魂一般只心不在焉喝了一碗汤。
  一桌子甜甜糯糯的小点心再也没动。
  ……
  饭后,岚王说军机还有要事,匆匆要走。
  宴语凉:“哎……”
  岚王:“什么?”
  宴语凉:“没事,爱卿慢走。注意身体,要多休息,多喝茶水,早点回来。”
  宴语凉挥挥手,岚王垂眸去了。
  宴语凉恨自己无能。
  朕明明!适才想说的是“哎岚王你给我等一下,说好的《起居注》呢怎么又糊弄朕了?”
  结果,对着那一张俊美如铸的脸,以及略显暗淡疲惫的双瞳,竟生生未能说出口!
  唉,朕。
  果真是昏庸无能、办事不利、色令智昏,不提也罢。
  吃饱犯困。没用皇帝一个人躺床上,适才岚王那失魂落魄的模样深深萦绕在脑海中久久不去。
  一句“小庄”而已,朕这又是触到了哪个不该触碰的地方,弄得美人那般落寞神色?
  小庄。青瞿。青卿。
  朕以前与岚王过去,究竟是怎样的故事!
  不行。
  朕不甘心,朕不甘心就这么忘了大美人。
  不管前尘是好是坏,朕也要想八个点子把一切底朝天地掀出来重见天日!
  必须掘地三尺。
  朕誓不罢休,说干就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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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怕死凉凉拿起洛阳铲,开始作死掘前尘。
  凉凉很强的,干啥啥灵,能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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