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篇之老板你好十三
  山脚屋前,留守的小四捡了根两指多宽的粗树枝,在手里掂了掂,若有所思地望向半山腰的方向。
  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已经带着苏家的老头子往这边来了吧。他阴阴笑了笑,偏头往地上狠狠吐了口唾沫,提着木棍回身进屋。
  推开关押人质的房门,屋里没有一丝光线。小四在门内立了片刻,才让眼睛适应过来。
  棍子的一端在地上一下下点击,发出“笃笃笃”的沉闷声,配合着缓慢的脚步,令人有种心弦紧扣的压迫感。
  他喜欢这样的前奏,这让他感觉一切生杀予夺尽皆掌控在他的手心。
  他抬脚走了两步,然后……发现破旧垫子上竟然空无一人!
  这种巨大的心理落差简直要教他发狂!薄薄的半张毯子掉了一截在地上,窗台上铺着厚厚的一层木屑,十公分宽的封窗木板仿佛装饰一般接在原位,但手上稍微使点力气,一推就掉。三块板子的断口处都有利器锯开的新茬,靠近还能闻到木质特有的清香!
  五岁的孩子是怎样拖着病体爬上这么高的窗台?最后又是用哪里来的刀弄断封板跑掉的?!他就守在屋外,居然事前一点都没察觉异样!
  小四又惊又怒,连忙跑回客厅,从背包里翻出手机就拨通了老大的电话:“那小崽子逃跑了!”
  天色一点点暗下去,空旷的野外夜风寒凉。
  江离此刻还发着低烧。迷迷糊糊中,他只感觉到自己被人背着疾驰,迎面扑来的寒风刮得脸上生痛。
  他想要醒过来,却怎么也挣不开眼睛。
  脑子里不断出现的景象充斥着血腥和痛苦,拉扯着他脆弱的神经……
  棍棒雨点般落在身上的痛,对方肆意的狂笑在黑暗中如夜枭般刺耳,踉踉跄跄被推入禁室的老人,还有那温暖熟悉的怀抱。
  老人粗砺的指腹摩挲在他脸上,他说:“小离乖,别怕……好孩子,别怕,坚持住,外公很快就让人带你去看医生……”那话里渐渐带上了哭腔。
  他仿佛看到自己竭力抬手。他想说,不要难过,外公,并不是很痛……真的,他一点都不痛。
  可是刚一动,喉头就像炙烤着滚烫的炭火,吐不出,咽不进,一张嘴就能嗅到浓浓的铁锈腥味,熏人欲呕。
  老人浑浊眼睛内映着他小小的身影,还有,他嘴角缓缓溢出的血。他听到外公在哭骂,“畜生!你们这群畜生啊……我说,我说!都给你们,什么都给你们,别再折磨他了!快送孩子去医院……”
  那一天的路途很长,很长。
  越野车里的气味特别难闻,那个打他的矮个子男人关上车门的最后一瞬间,他只记得,被拖拽着拉离车边的外公突然被一记重击击倒在地!
  就像电视里的慢镜头一样,艳红的血流淌过老人头顶,没入他的眉眼。血液从他慈祥的侧脸处晕开,纷乱的花白头发缓缓浸在血泊中。
  尽管如此,老爷子还是一直望着他,干裂的双唇无力开阖着,渐至无声……
  江离瞬间被巨大的恐惧淹没。是假的,都是假的!
  外公不会死!烧灼的痛感炙痛着他的胸腔。江离浑身发颤,仅余脖颈间那一点凉意。
  “不!”他猛然惊醒。
  四周荒草飞逝,前方遥远处隐隐约约可见蜿蜒如长龙的大道。身下仿佛有人在背负着他尽力奔跑,他浮在半空中的身形很稳,一点都不像梦境里那个颠簸的车厢。
  江离下意识伸手就去摸自己的脖子。
  然后,大大地松了口气。还好,不是真的。
  没有人打伤他,他们也没有用他的命来要挟外公,颈上更没有多出迟来的生日礼物……他开口,声音干涩得嘶哑,“这是在哪里?”
  背着他的身形顿了顿,脚步不停没有答话。
  江离忽然想起她还不能说话,遂自言自语低声道,“我刚才做了个梦,太可怕了。”
  似乎听出他话中尚未平复的惶恐,江离感到勾着腿部的手轻轻拍了拍他。
  他勉强笑了下,没有再说什么,只垂眸掩住眼底的湿润,慢慢将头靠在她的后颈位置。他也不想这么软弱,只是那场面太过真实了,真实得就像深深刻进他的眼里,想忘都忘不了。
  温如是此刻不知道江离的心底在想些什么,否则肯定会想办法疏导他。无法用言语沟通,找个泥土或沙地写字交流总归是可以的。
  她曾经看过一本书,书上说,大部分的心理疾病都源自于患者童年的成长阴影。跟小江离的相处中,她一直都在尽量避免让他长时间陷入负面情绪。
  不管江少华给出的资料里记载了多少关于江离暴虐失控的事情,她一直深信,江离的本性是好的。要不然承载着江离灵魂的苏轻尘,也不会在最后用他的死,换她的生。
  虽然她一点都不想领他的情,却也不得不承认,除开骗了她这件事,江离并没有什么对不起她。相反,他给了她最宝贵的东西——生命。
  “苏轻尘死的时候仍然没有现实的记忆,他的一生,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多复杂算计。”如果这句话是真的,江少华其实说得对。温如是无力反驳。
  爱不爱的暂且不论,光凭以命抵命这一点,她也没有理由心存芥蒂。
  假如温如是现在的灵魂再强一些,或许还能感觉到落在她颈间的凉凉水滴。可惜,她这时还能保持背着江离飞速离开的状态,已经是超常发挥了。
  短短一个多小时的耗损严重透支了她的聚集了多日的灵魂力量,更何况留守的匪徒也许此时已经发现江离失踪。
  她想要改变他的命运,就不能停下来。
  时间一点点的推移,温如是的手脚渐渐开始冰凉。那不是来自于身体上的感受,而是她的灵魂开始消散,温如是很清楚,却只是望着前方缓缓前行着。
  背不动了,就牵着他慢行,直到再也走不动,温如是拉着江离慢慢坐在路边,摊开他的掌心,用最后的力气在他细嫩的小手上写字。
  往城里的方向走,不要停,我有事离开一下,很快就会回去找你。
  乖,别怕,你不会是一个人。
  我保证。
  江离紧紧盯着逐渐浮现在眼前的身影,她的微笑恬淡,就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
  他知道,每当看清楚她的样子以后,她就会在下一刻消失。她总是这样,说走就走。
  可是今晚,他不想被扔在这个黑漆漆的郊外。闭眼就是倒在地上的外公,那满溢了整个视线的血,铺天盖地的红色……江离说不出的害怕。
  他呆立在原地,不敢碰她,眼泪不听使唤地一滴滴往下掉,小小背脊却挺直得孤单。
  “我已经很听你的话了,没有主动抱你,也没有乱动,你为什么还要走。”他坚持问着。
  温如是忧伤地看着他倔强的样子,那忍着哽咽无声落泪的小脸让她只想叹息。她也不想这样的,可是没办法啊,她快要连抬指的力气都没了。
  远处有光移动过来,驶近的车辆减慢了速度,她听到有人惊讶的声音:“那里怎么有个孩子?”
  真是悦耳的声音,在这种时候响起,她也可以放心了。
  温如是灵魂冻极难受,却只浅浅微笑着,偏头在他额头轻轻印下一个吻。
  我的小小男子汉,不要再哭了,你得救了。
  寒风阵阵吹过,她的身影和着额间温热的触感逐渐消失。车前灯刺目的白光占据了江离所有的视野,对面跑过来的人影在他的眼里化成了一团团的黑斑。
  江离缓缓闭上眼睛。倒地之前有只大手扶住了他,耳畔的声音仿佛隔得很远,“这孩子身上好烫,赶紧送医院吧!”
  他不想去医院,不想睡觉……不想,分开。
  “哎哟我去!胸口还有这么长一截伤,造孽的娃,我们是不是该先报警啊?”
  ……
  当温如是再一次在缓冲区里醒来,江少华劈头盖脸的数落声就没停过。
  “你以为你是谁啊?凹凸曼呀?!你懂不懂这么做对灵魂造成的伤害有多大?啊?!死一次抵之前的十多次了,十多次!!”他的幻影被气得发抖,一只手指啊指的,都快戳到她鼻子上了。
  温如是往后退了一步,别开头,第一次没脸在气势上压倒他。
  “我真是服了你,你这女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那些都是现实里已经发生过的事,你改不改变它,又有什么意义?!就算江离被人打得半死,他外公也在那里丧命,都是注定了无法更改的。”
  温如是敏锐地察觉到他话中的漏洞,凉凉地瞥了江少华一眼:“话说,你好像没跟我提过江离会被绑架,也没说过他会被人打到半死,还有他的外公苏文……”
  江少华一窒,半晌才叹了口气:“这件事,我真的不知道。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去怀疑自己父亲的人品。”
  他停顿了很久,终于接着道,“那个小刘,我见过,他现在就在我爸名下的一家海外公司工作。当年的这件事,如果真细究起来,应该跟我爸脱不了关系。”
  “至于小离外公的事……”江少华抬眸望着温如是,似乎有些难以开口。
  温如是挑眉,仿佛在说“你丫要是再遮遮掩掩不老实交待清楚咱就不干了”,他撇嘴挠了挠脑袋,“好吧,他的真实梦境我也能监控到,除了小离心里在想些什么,他的潜意识促使江离能看到的东西,我大致上也能通过仪器看到。你背着他逃的那会儿,呃,姑且算是,他做梦了吧。”
  “所以,你就真大光明地偷窥了?”温如是鄙视地瞅着他。
  江少华嘴角抽了抽,正想翻白眼,又碍于风度强行控制住:“一码归一码。这事是我不对,不该瞒着你,但你也要检讨一下自己的态度,当初你的表现可算不上怎么合作。
  虽然你的出发点是好的,但不管怎么样,你也不能用自己的灵魂冒险。现在把话说开了也好,反正我没存坏心,你也不用担忧我在背后捅刀子,大不了把开关设定到你的嵌玦里。”
  温如是脸色渐缓,也垂下脑袋虚心听训。见好就收是正途,要想唤醒江离,少不了他大哥的帮助。
  见她软下姿态,江少华心里也没那么堵了,说出的话也多了几分真心,“而且,江离的潜意识很清楚事件的真相,你这么做只能压得住一时,等他什么都想起来的时候就糟了。
  我们谁都无法预料到时会发生些什么,你也该明白,这不是你原来经历的那些任务世界,别一头脑发热就不管不顾犯起职业病来。”
  说着说着,他又开始发火,“该死的!别忘了,你现在用的是你的本尊!本尊!!!要不要我再给你普及一下后果?啊?!你会死的,我不想到最后还要给你们两个收尸!”
  “知道了,”温如是被吼得耳朵疼,“我以后会小心的。唉,你也别想得那么严重,不是有你的十多次缓冲嘛。我这次也是想借这个底测试一下,如果没有接触本源,灵魂力量用尽了会不会死。啧,现在知道了,嗯。”
  江少华被噎得一时不知该如何“教导”她好,她见状,又好心补了句。
  “放心,我没有犯职业病,只是不想看到他被人打而已。凡事都要顺从本心的,不是吗?”
  ……不是个屁!任性妄为比不知而犯恶劣多了,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