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后阿宝 第38节
  阿宝冲哥哥吐舌头扮个鬼脸,扯着梁元敬的衣袖钻出人群,带他去别的地方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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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夜,阿宝因白日玩得精疲力竭,早早就入睡了。
  梁元敬睡不着,时节虽已入秋,但天气还是炎热异常,就算到了夜间,热度依然不减。
  他本就大病一场,身体羸弱,更容易失眠多梦,一夜在炕上辗转反侧,干脆起来拿了白日买的一方鸡血石,坐在庭院的枇杷树下刻印章。
  刻了一会儿,他捂嘴咳嗽几声,抬头透过枝叶间隙,去看天上的月亮。
  月圆了,又是一年中秋将近。
  犹记得去岁中秋家宴,族中亲人齐聚一堂,宴席上,父亲举杯遥敬他,祝他蟾宫折桂,金榜题名,三姐亦绣了桂花荷包送他,望他早日登科,光耀门楣。
  只可惜,自己终究不是这块料。
  梁元敬低头叹一口气,继续刻手中的印章,忽然肩上一沉,一件外衫披了上来。
  “夜晚风凉,你伤寒刚好,更要保重身体。”
  “多谢李兄。”
  梁元敬扯拢肩头外衫,笑着道谢。
  李雄在他身旁坐下,忽问:“梁公子,你是不是打算回扬州了?”
  梁元敬刻刀一顿,沉默良久,方道:“我已离家一年,也不好继续给你们添麻烦,总归是要回去的。”
  李雄听了,也半晌没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道:“如果决定要走的话,就尽早走罢。阿宝那丫头,念旧的很,你在这里停留的越久,她对你的感情便越深,到时,想走都走不成了。我爹娘去世时,她半个月没说话,也不好好吃饭,人都饿瘦了。”
  像阿宝这般话痨又嘴馋的姑娘,能半个月都不说话,不好好吃饭,想必是很伤心的了。
  梁元敬忍不住去想,如果是自己走的话,她会几个月不说话呢?
  应当不会太久罢,他们也才相处了半年不到啊。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中秋
  八月十五, 中秋佳节,花好月圆夜。
  阿宝过了一个好节,虽然时下干旱, 地里和菜圃里都没什么吃的, 往年能吃到的时令瓜果几乎没有, 但李雄还是依靠他的巧手张罗出了一桌美食,甚至还有一壶桂花酒。
  三人坐在院中, 边赏月边吃。
  阿宝拿出了她的琵琶, 为大家呈献了一曲《春江花月夜》。这是昔年她跟着师父学琵琶时,学的第一支曲子, 弹了数年, 早已是得心应手,按她自己的话来说,便是闭着眼都能弹。
  李雄以箸击碗, 为她伴奏,梁元敬手执酒杯, 微笑着凝视她。
  阿宝一曲奏罢, 便收了琵琶, 朝二人伸出掌心:“给钱给钱。”
  “怎么还要钱的?”李雄瞠目结舌。
  阿宝瞪他一眼,口中振振有词道:“你去店里买吃食,给不给钱?人家找你打首饰, 你收不收钱?你听了我的琵琶,自然要给钱, 天经地义。少废话,快拿钱来!”
  李雄骂她是强盗, 阿宝追着他讨钱。
  两人绕着枇杷树追逐打闹, 绕了有五六圈, 最后以阿宝将李雄压在地上,掏光了他身上所有的铜钱而告终。
  “到你了。”
  阿宝喘着粗气,朝梁元敬伸出手。
  本以为又要费一番力气,不料梁元敬却二话不说,笑吟吟往她手心放了一锭银。
  李雄:“……”
  “看到没?就你小气。”阿宝哈哈笑着,向哥哥得意洋洋地炫耀。
  三人且笑且闹,直至深夜。
  阿宝背着李雄偷喝桂花酒,很快便醉了,被哥哥横抱进房去睡觉,她睡时嘴角还带着笑,手中紧紧抓着梁元敬给的那锭银子。
  月上中天,银蟾光满。
  梁元敬推门进了阿宝的屋子,她睡在炕上,因为太热,将被子踹去了一旁。
  梁元敬将被子重新给她盖上,俯身时,听见她喃喃说着梦话,似乎是在念什么“栗子糕”。
  他忍不住笑了笑,将手中画轴放在她枕畔。
  “阿宝,我要走了。”他轻声说。
  阿宝挠了挠被蚊虫叮咬的脸,睡得很香,没有听见。
  梁元敬怔怔地坐在炕边沿,看着她的脸出神,过了一会儿后,他起身,却被阿宝无意识间抓住了衣袖。
  她抓得并不紧,梁元敬只轻轻一动,就把衣袖抽出来了。
  门扉掩上,一切如旧,仿佛他从未来过。
  走出李家没多远,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梁元敬转身,看见李雄边穿外衫边朝他跑来。
  “夜路不好走,我送送你。”
  他本想帮梁元敬拎下行囊,却见他两手空空,孑然一人,他光手而来,同样空手而去,留下的只有阿宝枕畔的那幅画,还有卖画剩下的一些碎银,全偷偷放在厨房的碗橱里了,只给他自己留下必要的川资。
  清朗的月光下,两个男人并肩而行,如同散步。
  “阿宝这下有的哭了。”李雄苦中作乐道。
  梁元敬莞尔一笑,想起了自己刚来李家,沉疴难起之时,因说错了一句话,惹得阿宝冲出门外,放声大哭,将他吓了一大跳,心想,世间怎会有哭得这般大声的姑娘?
  “她会好的。”他低声说。
  然而,令他和李雄都没想到的是,阿宝没有好起来。
  翌日清晨,阿宝醒来看见枕畔的画轴,展开一看,欢喜得立即收了画,冲进梁元敬房中去叫他起床,她已经决定好了,今日带梁元敬去山中捡毛栗子。
  可当她推开门时,看见的却是空无一人的房间。
  梁元敬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的第二天,阿宝抱着他送给她的画,追出了七八里路。
  然而怎么追得上呢?
  她被石头绊倒在路上,摔得很狼狈,膝盖磕破了皮,流了血,她愤怒地将画扔进了泥塘,埋在胳膊肘里放声痛哭。
  李雄匆忙赶来,将画捡了回来。
  好在天气干旱,荷塘也干涸了,没有弄湿,只是沾了些淤泥。
  他将阿宝背回家,阿宝趴在他的肩头,哭得鼻子一抽一抽,泪水打湿了他半边肩膀。
  “骗子。”
  她在哥哥耳边哭着说,昔日清脆如黄鹂的嗓音,被她哭得嘶哑难听。
  梁元敬想不到的是,秋去冬来,阿宝始终没有好起来,她不再像一只小鸟一样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每天吃饭只吃一小碗,即使李雄买了她最爱吃的糕来哄她,她也只是抬头勉强笑笑,甜糕放了一夜,也没人吃。
  冬天又过去了,跟往年一样,这是个旱冬,一粒雪也没有下。
  李家村的人都在骂“贼老天”,看来今年又是一个荒年。存粮吃完了,又没到稻谷丰收时,农民们管这叫“青黄不接”。
  家家户户都没吃的了,镇上粮价奇贵,阿宝也像村里其他小孩子一样,挎着竹篮去路边挖野菜,只是再也没人跟在她身后,微笑着听她弹琵琶,一句一句地教她唱苏词了。
  五月,有蝗虫自南方飞来,来时遮天蔽日,将地里的粮食作物蛀之一空。
  村子里逐渐有老人饿死,隔壁村竟有一户人家饿得实在不行了,丈夫和公婆联合起来,将媳妇杀了烹成肉汤,人皆骇然。
  李家村附近的野菜都被挖完了,树上的鸟也都被打光了,连树皮草根都没得吃了,里长将村民们聚集起来,大家伙儿决定一起去关中逃荒。
  李雄回到家,跟阿宝说了这事,阿宝却说她不走,就是饿死在家里也不走。
  李雄沉默半天,忽然问:“那去扬州,你去不去?”
  阿宝闻言一愣,饿得蜡黄的小脸埋下去,许久都未曾吭声。
  第二天,兄妹二人与村民们分别,顺长江而下,踏上了去扬州的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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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秋月圆夜。
  阿宝自梦中睁眼醒来,她已经许久未曾做过梦,以至于醒来时还有几分茫然,以为自己还活着。
  梦中情景就如清晨草叶上的露水,迅速蒸发,她已记不太清了。
  唯一有印象的,是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槐树,似乎就是李家村口的那一株,梦里的她躺在大树下睡午觉,还有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男人,似乎轻轻拈起了她脸上落的槐花。
  好奇怪的梦。
  阿宝挠挠脸颊,忽然愣住了。
  不对啊,这真实的触感,她是还活着!
  酒醉前的记忆纷至沓来,樊楼、妓.女、劄客、卖壮阳药的撒暂,还有阿哥……以及梁元敬微笑着问她,愿不愿意陪他一起去看海。
  “!!!”
  这人到底放了多少血啊!看她现在还活着,这得放了有一盆罢?!
  梁元敬不会血流而尽死了罢?
  “梁元敬!”
  阿宝慌慌张张地下了榻,绕去屏风后去看他。
  然而,地铺是空的,没有打开过。
  梁元敬不在!
  一阵空前的恐惧感突然攫住了阿宝,使她几乎忘了呼吸,心脏剧痛无比,只觉得眼前这一幕是如此的熟悉。
  “梁……梁元敬。”
  阿宝磕磕巴巴喊,眼泪一下子掉出来,她转身冲出房门,茫无目的地乱转,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知道一定要快,不然就追不上了。
  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