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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假
  九月寒砧催木叶, 十年征戍忆辽阳。
  战事虽开在边墙之外,征丁、征粮、发徭役修路等事都要由关内各府州官员主持。杨大人提前接了圣旨,要往大同监军,陕西巡抚之缺改任了户部右侍郎卢弦, 杨荣离开后不久,这位新巡抚便到了汉中。
  卢巡抚身材略有些肥胖,却行动如风, 性情也雷厉风行, 进了陕西后便一刻不停地来汉中参拜周王。
  桓御史与汉中府上下官员将他迎入府城,一行直接进了周王府。
  卢巡抚见礼之后,便拱手请示:“辅国公李、成国公周等率军自大同出关, 直插草原。因秋日正是草肥马壮之际,达虏亦常有进犯之举,彼乘马纵横边墙之外, 极易察探到我大军征发痕迹。故军中常欲敛迹行动, 若生火炊食则有炊烟, 易露行踪, 请殿下安排各地供粮官员备下可供大军潜行时食用的熟粮。”
  他是负着圣命而来,不光巡抚陕西军民二政, 也要帮着周王担下供应军中粮食之责。
  也是因汉中富庶、粮产丰足, 担得起这重任,若换了陕北诸府, 便是给他们个宋时也亦不出汉中这些沃土和繁华水道。
  周王轻轻应下。
  西北军中常供煎饼、炒面、炒米、石子馍一类干粮, 再加些腌菜、肉干、风鸡、鱼鲞, 便足供大军食用。只是领兵的勋戚所用总要更精致些,更别提还有他二弟齐王这位皇子在——
  周王数年不在京,忆起齐王,还是个天真散漫的小少年模样,意气风发地跨马挟弓,颇有其母的将门风采。
  他还曾羡慕过二弟那份潇洒之态,而今他自己踏遍九边,久驻外省,少年时那点向往之意早散尽了,倒是十分欣慰弟弟能有机会踏出边墙。那道长墙虽然挡住了草原上虏寇侵袭,却也挡住了朝廷大军与百姓出关之路,将一片水草丰美的佳地划给了虏寇。
  若还能收回来,若还能收回来……
  周王念着那里能建多少马场,养军马、放牧牛羊……想着想着,不觉就想到一头牛能犁多少亩地,牛皮可做机器上的传送带,绵羊一年可剃几斤羊毛,纺作多少毛线,又能产多少羊肉和羔羊……
  他虽然主管军事,但在汉中府衙对面住久了,看多了舅兄他们研究百姓生计,也带得他极熟悉民政上这些事了。
  周王意识到自己走神,蓦地扬首,收回心思,点头说道:“本王这便修书致山、陕两地府州,令各地准备粮秣。至于出关后可用的、不需加热的吃食,本地倒是多产鱼、肉罐头,筹粮时也可以此代替干肉之类。”
  罐头不如干肉轻便、容易运送,可吃着更软和,易下咽,不须多饮水。出关后更缺少蔬菜,带些腌菜罐头对将官军士都有好处。
  ——肉也能做罐头了?不怕坏了么?
  卢大人很是诧异地问了一句,周王含笑不答,回头吩咐内侍:“中午把咱们府上的罐头取来热一热,请卢巡抚品尝——宋先生与府中诸官也在本王府中用膳罢。”
  卢弦自然要谢恩,桓凌、宋时也连忙领着下属们起来谢过周王邀约。
  卢巡抚之前没顾得上宋时,行礼谢恩时正好与他撞上,便开口直说:“正要请宋知府多备些精炼的无名异。你那药既能消刀剑之毒,又能消水毒,到草原上不便生火煮水时,正可用此药。”
  户部有文书在他行李里,回头他叫人取来交给汉中府。
  只是这采买的银子他并未带来——
  宋时略不在乎地摇了摇头,含笑答道:“国事当头,岂还乎药银早到、晚到些?宋某必当以战事为重,定不负朝廷期许,大人之命。”
  卢大人叹道:“老夫本该支给银钱,只是大战在即,国库先往军中拨了操训费、开拔费,我却是两袖清风来此。那银子也只能等到收秋粮、杂税的时候,你们汉中府自己截留了。”
  其实这样截留,也是给汉中府留一些私下运作的方便。
  户部当年可是连皇上扣着周王的婚事要钱都敢不给的,如今竟给他放了这个空子,宋时简直有些受宠若惊了,又谢了卢侍郎一回。
  他思忖着要不要给卢侍郎些回扣,却见这位大人温和地说:“不必客气,边军粮药医药都要托付你等地方官筹措,更有征兵诸事,朝廷既委以重任,又怎会不给地方留足银钱?”
  光供粮一项,那罐头之类就够贵的了。他在京里买过南方来的玻璃罐头,一罐糖水荔枝的价抵得上酒楼吃一餐了。若非为尝尝家乡风味,他都舍不得买那东西。
  大军出关后,月供的肉罐头也得数百千斤,摊到各府州头上亦是一大笔支出。
  这个钱也还得地方上稍微垫一垫。
  周王也赞同地说:“那玻璃瓶是贵些,白铁的便便宜。”
  不过汉中这边也是自宋大人弄出白铁油罐、高压锅,才想起做肉罐头的事。若无高压锅,单用一般铁锅蒸,只怕熟肉易坏,是不敢轻易做成罐头的。
  他使人将几个未开封的罐头拿上来,都是薄薄白铁皮打的铁罐头:有圆的、有长圆的,外头裹着层彩纸,纸上印着各色鱼、肉的名字或烧法。内侍用一个带缺口的直铁片似的东西割开罐头,拉着拉环将上盖打开,倒出一道道裹着浓浓酱汁的冷肉冷鱼。
  还有一样淡粉色中掺着星星白点的肉块,不知是什么。
  宋时便主动解释道:“这是肉泥掺了面粉,调味蒸制成的,冷着也能吃。因是家中所制,没甚大名,就叫午餐肉。”
  冷着能吃的最好!
  卢大人尝了一点,眉毛上挑,欣然道:“还是这蒸肉好!这蒸的午餐肉虽不似烧肉、炒肉般看得出大块肉,却不油腻。别的肉上都结了油花,汤汁也成了肉冻,冷着吃定是食难下咽。须得热一热才好,可这菜饭有时又不便用火热……”
  不便用火热时,可以带点石灰,利用石灰遇水放热之理加热一下。
  卢巡抚听“遇水放热”四字十分古怪,古怪到他立刻就联想到了宋时捎进京中那一篇篇难懂的天理文章。
  然而他抬眼看了几回,说这话的都是周王。
  他立刻夸周王学识渊博,上达天理。
  周王低眸笑了笑,摇头道:“本王只是陪王妃读了些教小学生的讲义,死记硬背下来罢了。”
  那些讲义是他们眼前这位三元及第的真才子编的,上穷天人之际,引下雷电之力为人间用的也是宋知府,他不过是略略了解了些。
  做大王的,能有几个当真能学究天人的?
  但有向学之心,宽容度量,能爱惜贤才,就已经是臣子最满意的品质了。
  卢巡抚心中欢喜,连午餐时上了半桌罐头,没做鲍参翅肚之类大菜都不挑剔。
  他着实吃了不少午餐肉,更拣了许多上锅蒸过的罐头肉菜、酥鱼、鱼肉丝之类,配上腌的豇豆、春笋、草菇、马蹄之类的素菜罐头,竟也觉得这一餐十分美味。
  餍足之余,还要问问价钱。
  内侍们便一一报价,报得他险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坏了:“怎地这么便宜?你们莫不是把钱报成分了?”
  以这些老公爱财如命的脾气,就是把分报成钱,也不可能把钱报成分。这些罐头实实在在地三分银子一个,比京里便宜了近十倍。
  这白铁罐头实在是好物,凭它就能把成本折下几成来么?它怎地会这么便宜?
  无非是靠科学……靠理学。
  他靠理学中的气理论寻到了大气强压的概念,故做出了高压锅。
  他靠理学得出铁易锈、锡不易锈的道理,将打磨干净的铁皮外蘸一层薄薄的锡皮,这锡就能护住里面的铁,不叫它锈蚀,于是这罐子就可拿来盛油盛肉了。
  他还靠理学中天行有常的道理,这些年派人时时记录农作物生长习性,气象条件,凭这些分析出不同植物生长最佳的时节,光、热、水、土、墒等条件都满足了,粮食菜蔬自然都长得好。
  他还靠理学……
  他往理学上堆着物理、化学的人设,自己都要贴不下去了,卢大人却配合地替他贴道:“还有电。宋知府自起电得光,省了烛火灯油的成本,这又是一项节约之道。”
  是啊,还有电。
  自从有了电,他们汉中经济园后的散养鸡舍变成了现代式的养鸡厂。有灯光日夜照明,母鸡产蛋的效率都高多了,一日夜可捡百枚……如今本府的鸡蛋价钱便宜多了,还成了出口外地的佳品。
  这些鸡蛋腌一腌,煮熟了,也可以送到前线当军粮。
  他含笑对卢巡抚道:“大人若不弃,来日下官与桓兄便带大人去看看那新改良的鸡舍。”
  卢巡抚欣然答应,放了宋时等一干府官员回衙,自己则留下与周王、桓凌商议供粮、征发等备战事宜。议罢事,他便欲告退,到城外住驿馆。
  周王苦留道:“卢先生何必告辞?本王这里便有空的客院,足以安寝,晚间亦有侍奉之人。”
  桓凌也道:“汉中只有一座宾馆,今已改座王府矣,大人欲往何处休息?往日杨大人在时,也是住在此处——”
  往日杨大人是住在汉中府衙,宋知府为了腾地方来住他这边,今日卢大人住在王府,他也可以去府衙凑合一宿。
  卢巡抚便说:“既是杨大人常住府衙,下官便萧规曹随罢,不敢叨扰亲王。”
  周王轻轻“嗯”了一声,神色倒淡定了,不再很苦留他,只道:“王府与汉中府治间这条路晚上人多,只怕路不好走,桓御史且待本王送送卢巡抚。”
  桓佥宪拱手应道“下官领命”,便引着卢巡抚往外走。
  卢巡抚颇听了不少他的故事,心中猜测着他送自己是假,去府衙接宋时才是真,便呵呵笑着说:“我腿脚不比你们年轻瘦削的人灵便,你先去府衙通知宋知府一声,我好去占他的……”
  话音未落,王府侧门打开,他便看见一片乌纱直裰的学生乌泱乌泱地从门前流过,过兵一样涌向府衙。
  那是……什么?汉中府有三元镇府,难道还有学生敢闹事?
  王府门高,底下步履匆匆的学生仿佛离着他们甚远,可看得出来,只要下了高阶,他们俩也就被学生卷进人流中。
  他回头问道:“这些人是?”
  桓凌满面自豪的神气,声音轻轻的,却掩饰不住其中的得意:“回大人,这些是看了宋知府雷电论,从外头赶来求学的学生,还有千里迢迢自江南来的,每日等宋大人散衙后随他学一阵物理之道。”
  都是些一心寻天理、明天道的学生。
  “宋知府若民忙得厉害,我偶尔也帮着他带一带。只是这些学生在,说不得要打搅大人安睡,又更不能将他们带回王府……”
  他一头说着,一头诚恳地对卢大人说:“还请大人暂住王府,我年纪轻,精神好,体力正足,倒不怕他们打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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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要写一点讲学的内容,情节推进比较慢,明天攒长点再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