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
  “前日皇上在,我也没好和你多说,今儿就特意留了你下来,”朱王妃带着两个孩子去了上首,三人只在一张长几前坐了。
  朱王妃身边的大宫女忙捧了两碟子点心上来,俱都是指甲盖大小,做成了花草模样,一口一个,是绝对不成问题的。这一碟子吃完,也顶多混个味道。
  “小满你此去蜀州,可见了顺安伯?”朱王妃问话时有些紧张,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前的谢笙。
  谢笙闻言摇了摇头,道:“我也就在蜀州住了几日,并没来得及去南寨。不过听我爹说,他早些时候,是亲自上了南寨的,顺安伯身体康泰,李夷也长高了许多,如今在南寨里也受欢迎得很,不少姑娘都想嫁给他呢。”
  “我爹想着不能叫红玉姐再耽搁下去,等回京之后,就要先办大哥和红玉姐的婚事,便寻了好几个好日子拿去与顺安伯商量。顺安伯请了南寨里的老祭祀算,似乎已经定下了两三个。”
  “可知道是哪几日?”朱王妃看着谢笙表示不知道,也不恼,毕竟谢笙能说这么多,对她而言,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左右过几日谢侯就要进宫,到时候再问也是一样。
  朱王妃没问谢笙,她叫谢笙问谢侯的那句话,谢侯是个什么回答。
  有时候无需言语,只从谢侯的举动,朱王妃就已经能肯定谢侯的意思。谢笙这么快就回到了二郎身边继续复学。谢侯对谢麒和朱红玉的婚事又这么上心,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
  “瞧我,一直在问你,倒忘了让你们先用些点心,”朱王妃催促着二人,“快尝尝,这都是叫她们新做的样式,只是做的太小,也不知道还对不对味。”
  谢笙夹起一个做成了红叶模样的点心送入口中,绵密的红豆沙在口中化开,带着些许清甜,却又算不得腻人。
  谢笙忍不住又将做成绿色叶子的绿豆糕送入口中,才对朱王妃道:“果然还是姑姑这里的点心最好吃,我回去之后,不管叫他们做多少次,总做不出这样的味道。”
  “既是喜欢,过会儿就带些回去,”朱王妃见二郎一口一口慢慢吃着,速度比谢笙还要快上一步,眼中盛满笑意。
  “我看小满就等着娘你这句话呢,”二郎道,“方才下课时,他还有些不想动,一听见我说你叫他来吃好吃的,就主动拉着我要走。”
  “姑姑这里的东西好吃嘛,”谢笙小声道,“我都许久没吃到了,还不能许我期待一会儿吗。”
  “许许许,怎么不许,”二郎对朱王妃道,“娘,过会儿叫人给他多带一些,保准叫他吃完了点心,就不会再用晚膳。”
  “真是个促狭鬼,”朱王妃叫人按着二郎的吩咐去办,给谢笙用大食盒装点心。
  “严世孙今日可是没来?”朱王妃问的是二郎的另一个伴读,荣王嫡长孙。
  二郎点了点头,道:“他一早遣人送了信来,老太妃这些日子有些不大好。”
  “过会儿再叫太医去好生瞧一瞧吧,”朱王妃叹了一声,“老太妃是长辈,你下午没事,也去瞧瞧。”
  老太妃是荣亲王的养母,严格来说,应当是太皇太妃。先帝登基之前,太后就已经过世,荣王便将老太妃接到了自己府上奉养,如今几十年过去,老太妃也算是本朝最长寿的皇家人了。
  不过也正因为最长寿,老太妃什么时候老,也不会出人意料。何况这两日这么冷,老太妃恰巧并在这个时候,可不是什么好事。
  小吴子来回禀说皇上不回来用午饭之后,朱王妃才叫摆了饭。皇帝不在,几人都自在许多,甚至三人的位置,也坐得近些。
  朱王妃平日用的不算多,可今日见着两个孩子吃得香甜,自己也忍不住多添了半碗。
  “也只你们在时,我才用得这么多了,”朱王妃感叹一句,又和二人说了会儿话,才叫两人自去。
  二郎得了朱王妃的意思,要去荣王府,谢笙也要家去,便一路同行。两人身后,小吴子正提着一大食盒的点心。
  转过转角,谢笙听见前头有人道:“见过高太尉。”
  第54章 双更
  秋冬之交的正午,即便有太阳的出现, 也不见得会有多炎热。
  早晨进宫之前, 还是带着刀子的冷风, 这会儿天色湛蓝,万里无云,也只剩了微风阵阵。
  谢笙原以为,今日还早,高太尉不会进宫,没想到竟然这时候, 就已经见着他要离开了。
  走在谢笙前面的二郎步子仍是不疾不徐。
  先前给高太尉见礼的宫人被直接忽视了过去, 转头就瞧见了二郎。
  “奴婢参见六殿下, 见过谢伴读。”
  “免了,”二郎温和道,“自去做你的事情吧。”
  “是,”那个宫人也不等谢笙说话,自己便起身离开。
  高太尉听见身后宫人请安的声音,步子顿了顿, 看见只二郎和谢笙两个之后,眯了眯眼睛, 随意的拱了拱手:“六殿下。”
  高太尉没有躬身,连抬手都只是散漫的,可见他对二郎的怠慢。
  “高太尉,”二郎板着脸,也一动不动的受了。只是他心里却又给高家多记上了一笔。
  谢笙却是向一旁移了一步, 避开了高太尉的礼,才躬身道了一句:“高太尉。”
  高太尉不是不知道谢笙是谁,他只是不在意谢笙,毕竟他连二郎这个正经的皇子都不放在眼里呢。
  谢笙也不恼,他没等来高太尉的回应,自个儿就起身不言。自从谢家和高家闹翻之后,高太尉连带着整个高家对于谢家人都没什么好脸色,谢麒若是还能得一句话,身为李家外孙的谢笙就是彻底的透明人。
  “六皇子这是要往哪里去?”高太尉威势重,只随意说话时,也能将人压得喘不过气来,“今日也不是休沐,六皇子年纪虽小,却也要专注学业才是。”
  这模样,俨然是在说二郎带着伴读逃学,还一副自己作为长辈劝诫小辈的模样。
  跟在后头的小吴子已经低了头,谢笙倒还好,见过自家亲爹恼怒的模样,何况高太尉的气势绝大部分都是压在了二郎身上,他只能算是顺带。
  “奉命出宫罢了,怎么,高太尉竟事无巨细到这般小事,也要问个清楚?”奉命,奉了谁的命,二郎却是没说,也没必要说。
  “臣只是在此时见了殿下,心里忧心罢了,既然殿下是奉命行事,殿下,请。”
  高太尉说着就要给二郎让路。
  “高太尉客气,”二郎道,“同行便是。”
  谢笙站在二郎背后,看见二郎负在背后的手指甲,已经掐的手心都起了紫红色的印子,面上却还是镇定自若,甚至还将另一只手自然的伸出,也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没有哪一刻,让谢笙如此清晰的意识到,二郎是真的成长了。从当初那个连玩伴都没有,只能和自己玩的二郎,成为了真正金尊玉贵的六皇子。
  高太尉和二郎走在前头,谢笙落后一步,小吴子坠在最后。
  原本按照规矩,高太尉也该落后二郎半步的,但他却和二郎并驾齐驱,甚至隐隐有超越之意。
  二郎对于高太尉若有似无超过他半步的行为恍若未觉,只按着自己的步伐走着,果不多时,高太尉的步子到底是调到了和二郎齐平的地步。
  高太尉权倾朝野,到底心中还有君臣之别,可以并驾,却不会超过。
  谢笙见了,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想法。若高太尉心中没有这个底线,只怕这天下早就改名换姓,或是这龙座上的人,也早换了天颜。
  “听说太尉前些日子受了凉,在家休养,怎么今日竟进宫来了?”二郎状似不经意问。
  “身为臣子,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皇上恩德,许臣可告假在家,却不代表臣就能因私废公,”高太尉一开口,就是一串冠冕堂皇的话,没人心里相信,却也不能说不信。
  “高太尉果真心系朝廷,”二郎夸了一句,又道,“不过高太尉也不必心急,你是我朝的中流砥柱。你身体康健,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二郎这样的话,高太尉也坦然受了,连半点推辞或是谦虚都不曾有。
  或许是有二郎和谢笙在的缘故,高太尉有些绷着。他脸上已经有了不少老人斑,两鬓的头发也已经染上了霜色,身上气势却犹胜过往。
  等到了分别的时候,谢笙没有先上车,而是等二郎先上了马车,才回到了自己的车上,在落下帘子之前,谢笙借着马车的遮掩,最后一次看了一回高太尉。
  许是因为回到了自己家仆驾驶的马车上,高太尉的精气也松了不少,这一次,谢笙十分肯定,自己清楚的看见了,高太尉不经意间显露出的老态和疲累。
  高太尉或许是真病了,可也是真的老了。
  谢笙放下了马车帘子:“走吧,去李家。”
  离开的时候,不是二郎的马车先行,反倒是高太尉走在前头。谢笙等了一阵,没见马车出发,反而等来了二郎。
  “果真是个老匹夫,”马车并不隔音,四面八方都是耳朵,二郎不敢再骂,却真正气得发抖。
  他方才不是不怕,也不是不气,只是他知道,他的畏惧只会让高太尉得意,他的气恼就像是被看猴戏,所以他半点不动容。如今高太尉走了,二郎在自己的马车里也坐不住,才来了谢笙的车上。
  谢笙瞧见二郎,先是一怔,而后立刻将二郎方才负在背后的手拉到了面前,果然,已经有地方被掐破了皮。
  “过会儿便好了,不必担忧,”二郎见谢笙注意到他的手,心情好了不少。
  “二郎,”谢笙道,“你真厉害。”
  看着谢笙认真的眼睛,二郎一时间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不过很快,二郎又看着高太尉离开的方向,小声对谢笙道:“小满你看着吧,总有一日,我要高太尉为如今对我的怠慢而后悔。”
  “你一定能做到的,”谢笙对此倒是毫不怀疑,高家一旦没了高太尉,多少世家会一拥而上,将高家撕个粉碎。
  太子和高贵妃身后如今有高家在,地位稳固,可一旦没了高家,朱王妃和二郎或许还没出手,只怕淑妃贤妃连带着三皇子四皇子会更先忍不住。毕竟太子就是个天然的靶子,坐上了那个位置,就是下一任帝王,谁会不心动呢。
  马车此时已经行进到了岔路口,捧墨在外头轻声道:“六殿下、少爷咱们到路口了。”
  “这么快就到路口了?”二郎看了一眼外头,才问谢笙,“小满你这是要去哪儿?”
  “这会儿时辰还早,我想先去我外祖家瞧瞧。”
  谢侯带着李氏回门的事情,谢笙早先是说过的,谢笙此时一提醒,二郎也就想了起来。
  “可惜今日要先去看老太妃,之后就不好再带着病气上门,否则我定要叫你等我一等,”二郎面上神色有些遗憾。
  “等下次有机会再去吧,”谢笙可不想今日二郎跟着自己,去看亲爹的笑话。自己家里的事情,不管怎么说都在自己家里打转,二郎和自己再要好,总归不是一家人,这种事情可不能看。
  “行,那我先走了,”二郎说着,利落的跳下了马车,回了自己的车上。
  小吴子趁着车还没开,亲自将点心盒子给送了过来。
  等又回到二郎的马车上,小吴子为二郎倒了一杯茶水:“难怪殿下和谢伴读要好,也只他能劝着您排解心情了。”
  劝?二郎回想一遍方才的事,发现谢笙还真没劝自己。谢笙充其量就是在适当的时候,表示他相信自己的话罢了。二郎其实本就不需要人来劝,他只是需要发泄,需要一个能听自己发泄,并适时给自己以支持的人。
  谢笙就是这么一个人。而且二郎看得清楚,谢笙对自己的话是发自内心的相信。即使在很多人看来,他才十二岁,根本就没有多大的竞争力。
  二郎并没有去纠正小吴子口中的话,就让他错误的以为是谢笙劝了自己也无妨。
  二郎有三个伴读,谢笙是认识得最早的那一个,也是最得二郎信任的那一个。不是说另外两个伴读做得不好,他们对二郎也是一样的维护,只是二郎却不敢和他们交心,说心里话,而他们也不敢告诉二郎自己真正的打算。
  唯有一个谢笙,他所有的心思都是坦坦荡荡的,他从未想过自己要从二郎身上得到什么。二郎所能给他的东西他自己都有,而他需要的东西,二郎现在还给不起。
  或许正因为没有利益的牵扯,二郎可以适当的在谢笙面前展示真实的自己。
  “只是他最会说话,”二郎笑着摇了摇头,“走吧,别耽搁了,咱们得在酉时之前回宫。”
  “少爷,六殿下已经走了,”捧墨等二郎走了,才和谢笙说了一句,驱动了马车。
  谢笙闭上眼,没有回话,他在不停地回忆着方才自己和高太尉短暂的见面。可时不时地,谢笙就会想起二郎方才的表现。
  若之前和谢笙说,有些人就是天生尊贵,或许谢笙还未必会信,但如今见过了二郎的表现之后,却容不得谢笙不信了。
  二郎年纪虽小,却并不畏惧高太尉,反而有独属于自己的气场,或许现在他尚且稚嫩,但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去成长,必有一日,他能叫所有人为他而震惊。
  谢笙跟着马车,摇摇晃晃到了李家门前,这一次不需要谢笙亲自去敲门,就已经有守门的小厮迎了出来。
  “小满少爷来了,”那小厮见着谢笙,脸上堆起笑意,“早先老太爷还问您呢。”
  如今底下的孩子都大了,李家也就自个儿改了称呼,李翰林称老太爷,谢笙的舅舅们都称老爷,谢笙等都称少爷。
  如今李翰林的长子次子都在外任,好在谢笙的三舅舅已经长成,三舅母也进门了,也不必担心两位老人膝下无人奉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