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衣裙在店中挂了没几日,便售空了,同时接到多件花笼裙预定绣品。
  张兀高兴地招揽着客人,同时不忘打听吉祥绣坊那边的动静,据说仿绣出来的那批衣裙起初卖了几日后,如今已经无人问津了。
  吉祥绣坊乃是一对夫妇所开,做了多年生意,夫妇俩都有些油滑。妻子孙氏是个能绣的,多年来一直绣被面账顶,瞧着锦绣坊生意好,也动了做衣裙的心思。
  郑老二瞧着屋内积存的衣裙埋怨孙氏:“我就说别去做仿品,现在如何是好,难不成你还要去仿制人家的孔雀花笼裙?等我们都做好了,她又换别的样式了。”
  孙氏凝眉:“那丫头怎么如此能耐?”
  郑老二没好气地说道:“不是人家能耐,是你不行,你倒是也想几个新花样啊。”
  孙氏恨恨地瞥他一眼:“我要能想出来,还用你说?”
  郑老二唉一声道:“依着我,咱还是做被面账顶如何?绣娘们都已做熟练了,非要去做衣裙。”
  孙氏偏不服气,瞥了眼锦绣坊的方向,心说:等着吧,早晚我让你开不下去。
  华宝暄在祖母的帮衬下,终于让六叔点头允他在家歇几日。
  这日他带着两名仆从转悠到了朱雀街,在古玩字画、珍珠布帛的店铺间闲逛,忽然就看到了锦绣坊的招牌。
  “原来在这里。”他带着仆从大摇大摆进了店。
  店里人多,张兀和刘掌柜早就招呼不过来,陆妙真恰好闲着,便与红绒一道招呼客人。瞧见又有客进来,陆妙真忙迎上去问:“这位公子,可是要订绣品。”
  待她看清了来人长相,不禁吃了一惊。
  华宝暄随着他的朋友去过几次月满楼,听过妙染的歌,如今乍见她在锦绣坊,还以为她也是来订绣品的。听她招呼自己,吃惊地问道:“你不是月满楼的妙染吗?怎么在这里?”
  自在店内见到白药后,陆妙真已经很小心了,等闲不下楼。今日看楼下人手不够才出来的,原以为来绣坊的皆是女子,哪有女子到青楼的,因此不会有人识得她。谁曾想到,居然会遇到华宝暄。
  她打定主意不承认,气定神闲地朝华宝暄微施一礼:“公子认错人了,我是陆妙真。”
  “当真?”华宝暄心说莫非自己真认错了?他这一场大病后,脑子确实不太好使了,前些日子连自己母亲都不认得。
  他盯着陆妙真瞧了几眼,莫非世上真有相似之人?
  他晃了晃头,一转身,便瞧见了红绒。
  “那个,你……你不是谢小姐的丫鬟吗?”他笃定这次肯定没认错,前些日子才见过的。
  作者有话要说:
  华重锦:娘,你若见到绣牡丹图的姑娘定会喜欢她的。
  华老夫人:她那么好?既如此我找媒人说给宝暄。
  华重锦:……我一定不是亲生的(泪牛满面)!
  第30章 红尾雉鸡
  红绒怔了下,随即眉毛挑了起来。
  “那个,你……你不是谢小姐的丫鬟吗?”每次听到这句话她就脑仁疼,这位华小纨绔你就不能换句开场白?
  她对华宝暄简直厌烦至极,对小姐做出那样的事自个儿却忘记了,偏还做出一副无辜痴情的样子。她积攒了一肚子脏话,偏小姐不让她骂,说华宝暄病没全好,骂得犯病了她们可担待不起。
  红绒又攒一句新的脏话,这才抬起头,唇角微扯挤出一抹假笑:“这不是华小纨……公子吗?您来挑绣品啊?”
  华宝暄东张西望四处寻找,不见以禅,问道:“谢小姐呢?”
  红绒眼波流转,说道:“小姐派我过来挑绣品,她自然在府中。”
  华宝暄一双明眸瞬间黯淡了,他无甚兴致地欣赏着店内的绣品。红绒凑到他跟前,热情地提议:“这家店铺的绣品极好,华小公子要不要买几件?”
  她随手取了几件孔雀花笼裙,一股脑捧到华宝暄面前,向着张兀使了个眼色。张兀也是个伶俐的,立刻会意,对华宝暄道:“我听说华小公子四个姑姑,这一共四件衣裙,都是今年京城新出的款,咱们离州就我们锦绣坊有得卖,上身绝对雍容华贵,谢小姐就穿了一件。”
  听到最后一句华宝暄双目一亮,爽快地付了银两,也不考虑二姑都快四十了,适不适合穿。
  华宝暄让侍从捧着衣裙出了店,红绒和陆妙真对视一眼,陆妙真再不敢在楼下盘桓,径自上楼去了。
  她刚上去,华宝暄又回来了。
  “你怎么不告诉我,这锦绣坊是谢家开的。”他一出锦绣坊就遇到两名客人正在夸赞谢以禅手艺好心思巧,这才晓得这些衣裙皆是以禅设计的。他翻开衣领,便看到了“谢氏女红”的绣章。
  “你也没问啊?”红绒摊开手,瞟了眼他身后侍从手中的裙裳,“我们的衣裙售出不退换哦。”
  “退换?”知晓锦绣坊是谢家开的,他怎么会退换。华宝暄随手指着墙上挂的几件男衫:“这件,这件,这件还有这件……我都要。”
  “好咧!”张兀动作麻利地衣衫打包好,交到华宝暄的侍从手中,接过银两。
  华宝暄这才满意,冲着红绒笑道:“我的衣衫日后就在锦绣坊买了。听说谢小姐在二楼,我去看看她。”
  红绒忙拦住了他,蹙眉说道:“华小公子,二楼皆是女子,岂是你随便进出的地方?你若诚心要见我家小姐,待我先上去通报一声。”
  楼上正是忙碌之时,以禅和周菱、陆妙真在刺绣,紫线裁剪,几个做针线的赶着缝衣衫。其实楼下的事情以禅已听陆妙真说过了,这会儿见红绒上来,说道:“你说你,店里的衣衫又不是售不出,做什么敲诈他!”
  红绒轻轻一笑:“哪里是敲诈,是他自个儿要的,这不,刚又要了几件男衫。这会儿他正在楼下候着,等着小姐见他呢,就让他等着去吧。”
  以禅眉头轻蹙,手中的绣花针一顿,瞥了眼红绒:“你越来越胡闹了,不该戏弄人,即刻下去说我正忙着没空见人,让他回吧。”
  红绒看以禅脸色冷凝,知晓她不高兴了,忙转身下楼。忽又听以禅说道:“让他上来吧!”总是避之不见也不是办法,他既然知晓她在锦绣坊,怕是还会来。
  不如见一面,让他死心也好。
  华宝暄一看到以禅,就如蝴蝶看到花儿一般,唇角含笑,说话的声音都放柔了:“谢小姐。”
  以禅坐在绷架前朝他点点头,她正在绣一只红尾雉鸡,禽鸟比花卉要难绣,尤其是鸟目之眶,需用戗针。她小心翼翼地收了针,起身引着华宝暄到窗畔的高几前坐下。
  “华公子找我何事?是要订绣品?”以禅淡淡勾唇,似笑非笑。
  经历了这许多事,如今再见华宝暄,她再不似樱花谷时那般惊惶。
  “我来还谢姑娘的绣帕。”华宝暄伸手在衣襟里掏了半晌,也没找到蝴蝶萱花的绣帕。这才忽然想起,那日回府沐浴时,他将一向带在身上的绣帕收在了匣子里。
  华宝暄顿时有些尴尬,勉强一笑:“我可能是忘在府中了,这就回府去取。”
  以禅实未想到,他见她只为还绣帕,忙道:“华公子不必特意回府去取,改日打发人送过来便可。”
  华宝暄一愣,神色极柔和地说道:“那怎么可以,那是姑娘丢给我的绣帕,自然该我亲自来还。”
  以禅琢磨了下这句话的意思,眯眼问:“丢给你?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明明是风将帕子吹落了。”
  红绒实在憋不住了,笑出了声。
  华宝暄回首一看,满屋子姑娘婆子都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他的脸颊瞬间热了,脑子有些懵,冲口而出:“谢姑娘,可我喜欢你!倘若你有意于我,我让母亲派人到谢家去提亲。”
  这句话说完,他倒冷静下来,双目定定望着以禅。
  以禅实未想到,华宝暄会当着满屋子人说这种话。到底还是有些狂妄啊,她在心底轻轻叹息,脸上却无甚波动,只眉头轻颦,抬眼瞧着他,眼风凉凉的。
  她坐在日光笼罩的窗畔,用一种淡到极致的语气说道:“我无意于你,永远都不会。”
  既然他说出这种话,她只有直截了当回绝他。
  华宝暄原本发红的双颊瞬间白了,衬得一双黑眸越发黑亮,他直直盯着她,固执地问:“为什么?”
  “我无意,便是不喜。华公子与我本不熟,日后你我无需相见。”以禅起身到绷架前坐下,继续刺绣,“红绒,送客吧!”
  “请吧!”红绒走到华宝暄面前,做了个请的姿势。
  华宝暄一腔热忱被浇了冷水,只觉万念俱灰,也不知是如何下的楼。他原本也是伶牙俐齿之人,府中除了他与六叔,俱是女人,她们都宠着他,事事依着他,这还是头次在女子面前碰了壁。
  原以为她喜欢他的。
  祖母常说他生得俊。姑姑们也夸他俊美不凡,姑娘们定会喜欢他的。
  可她为何不喜他?
  是他不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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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初临。
  以禅端着茶盏坐在窗畔藤椅上歇息,店里其他做针线活的都已回去,只余陆妙真。她如今也积攒了不少银两,正准备在附近租房子,总在锦绣坊居住到底不方便。
  以禅饮了口茶,无意间向窗外看了一眼。
  因天色已晚,街上行人稀少,除了谢府前来接她的马车外,街角边还有一辆马车,有一人凝立在马车边,一袭白色长衫在月色和灯光交织的光影里,影影绰绰飘洒着。
  以禅心中一动。
  她看不太真切那人的面貌,但那蓝顶华盖的马车她却认的。
  是他!
  以禅微怔,心头涌上一股淡淡的酸涩。
  自那日在别苑一别后,再没见到此人,甚至离开时都没见他露面。
  她敏感地察觉,这位六爷的行为有点要和她划清界限的意思。莫不是因为摸了她怕她要他负责?
  把她想成什么人了?
  她或许难嫁,但也不至于因此赖上他。
  她仰首饮尽了茶水,起身道:“我们走吧!”
  以禅自锦绣坊一路走出去,在登谢府的马车时,忽而朝前瞧了一眼,故作惊讶地哦了声,朝着华重锦说道:“那不是六爷吗?”
  华重锦刚从衙门下值,回府的路上绕到了锦绣坊。华宝暄前来锦绣坊之事他已听夏扬回报过,其实他有些担忧,不知以禅是否知晓了他的身份。他原本想稍微停留便离开,没想到被以禅看到了。
  听闻以禅唤他,低低应了声。
  以禅让红绒和紫线稍候,朝着华重锦走去。
  她淡淡一笑:“六爷怎么在这里,是从此路过吗?”
  月明星稀,街道两侧的槐树上,开满了细碎的小花,风一吹,零零星星地四处飘落,散发着隐带清甜的香气。
  华重锦的目光扫过她淡然疏离的笑意,点点头。
  以禅轻轻哦了声:“其实我一直想向六爷道谢,那日,若非你出手相救,我只怕已经不在人世。”遭受那样的凌*辱,她定活不下去的。
  “这样的大恩,我日思夜想,不知该怎样感谢你。不如……以身相许吧。”以禅轻声说道,神色凝重。
  街上有风,她的话声音虽轻,但华重锦却清清楚楚听见了,他忍不住瞪大眼,完全不敢置信。
  “你……”华重锦还未曾开口,以禅却噗嗤一声笑了。
  她看到华重锦原本冷静如冰封般没有丝毫表情的面庞终于因为她这句话而有了裂纹,虽然她看不太清那是什么表情,但她还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