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51)
  他深吸一口气:这是我对你的责任。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不是吗?
  我
  南舟正欲接话,忽然听到丛丛的脚步声从东岸的森林中。一路朝着悬崖狂奔而来。
  人在最绝望的时候,总是会投奔最信任的人。
  哪怕南舟曾经明确告诉过他们,东岸是无路可走的绝壁,西岸才是有生途的地方。
  更何况,如班杭所说,那条通往山下的路,是真的被堵死了。
  一个鬓发凌乱的女孩钻出了树林,撒开双腿,挣着一条命,往吊桥方向跑来。
  虽然在巨雾中,只能辨出一个隐约的身影,但树上的南舟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苏青窈。
  南舟穷尽目力,能依稀辨认出她身上穿的是深黑的女仆服饰。
  她跑步的姿势有些怪异,一只胳膊萎靡无力地耷垂在身侧,大概是中了流弹。
  她像是一只被追猎的受伤小鸟,扑棱棱地扇动着翅膀,一路狂奔至吊桥边,想也不想,一步跨上!
  然而,桥身轻微的摇晃,把她从无边的惊慌中唤醒了过来。
  她疾冲到桥中1/4处的时候,却猛然刹住了脚步。
  如果苏青窈还是刚刚进入副本的菜鸟苏青窈,肯定会哭着喊着、不顾一切地先逃过桥去,保住命再说。
  但现在,她不敢了。
  她如果过岸,就是触犯了不许过桥的规则。
  她甚至还可能把这些持枪的暴徒引到对岸去。
  她此刻的选择,极有可能关系着全队的生死存亡。
  在她陷入短暂的犹豫中时,南舟身形一动,刚要跳下树去接应,森林中就一瞬间钻出了六七个黑服奴仆。
  能通过在森林中迂回绕圈、和追击者拉开几十米的距离,对她来说,已经是极限了。
  不过,那些人钻出的距离有远有近,且基本都位于吊桥南侧。
  她如果跑得够快,是有机会在那些射程不很远的枪口下逃生的。
  但是,这样,她就必须要过桥。
  她就会把灾殃烧到东岸。
  死,抑或生?
  究竟哪一条是死路,哪一条是生途?
  电光火石,半秒不到,苏青窈便做出了她的选择。
  她强行克服了自己对生的渴望,掉头冲下了寄托着她仅存生机的吊桥!
  她拉着裙摆,沿着悬崖奔逃,同时借着山谷这台大喇叭,放声大喊:老大!南哥!!那个公爵是个疯子!
  他们要拉我们去做手术,要开我们的脑袋!
  康哥被他们抓进手术室了!阚哥也受了伤!!
  赵哥和我一起逃出来的。他
  隐在树后、听着苏青窈越来越悲伤绝望的声音,二人一片沉默。
  林中原本分布杂乱的枪声,现在只在苏青窈背后响起。
  赵黎瑞,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她喊到这里,也是喉头发堵,双腿发软。
  她泪流满面地哭喊:救命!我不想死!!我才二十四岁!!
  即使如此,她逃离那座吊桥的速度,没有分毫减慢。
  她想要逃回森林,但是,一声枪响,在她身后骤然响起。
  苏青窈的步子一顿,身体一阵乱抖,往前踉跄了两步,以百米赛跑的起步式,双手撑地,蹲到了地上。
  然而,她的终点,也是这里了。
  把她捡回来,趁她没有死透的议论声,隐隐约约地落入了她因为剧痛而耳鸣阵阵的耳中。
  她胸膛剧烈起伏,咬死了牙关,也发了狠。
  想带我回去,还想趁我没死透,拿我做实验?
  你他妈的休想!
  在呈扇形包合而来的包围圈中,苏青窈因为血液流失而渐趋无力的双腿绷紧了肌肉,猛地一蹬地,朝着旁侧的万仞深渊,疾冲而去。
  她的身影,被雾气翻卷着吞噬。
  她没有留下一句遗言。
  除了那句我才二十四岁。
  东岸的后半夜,至此陷入了绝对的岑寂。
  西岸的森林中,两人立于阴影之中,注视着苏青窈消失的地方,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第261章 惊变(十一)
  江舫的沉默,不只是由于眼睁睁看着队友在眼前坠崖身亡。
  她不惜用命送出的情报,他们其实早就分析出来了。
  木已成舟。
  但他们还是有一点可以做的事情的。
  只是这件事,江舫是做不到的。
  江舫别手从树身上撤下:南舟,你
  说话间,他仰头望向空荡荡的树梢。
  然而,南舟已经不在那里了。
  他望向正前方。
  南舟不知何时,已经鬼魅一样地立在了吊桥边,漆黑的风衣一角被雾气托在雾中,缓慢飘飞。
  对岸的人也注意到了这高挑诡异的鬼影,纷纷驻足,举起了手中的枪,作戒备状。
  南舟态度平和地迎向那些黑眼睛一样的枪口,开口道:牧师先生说,别你们的火器借给我们五支。
  他的口吻相当理所当然。
  那雾气中的幢幢人影彼此对望一眼,没有要动的意思。
  南舟说:如果再有人逃到这边来,我们需要自卫。
  你们的警卫水平有问题,不然人不会逃出来。
  南舟静望着对面,但余光里,始终有烙在对岸土地上、最终消失在悬崖边的一道赤红血痕。
  触目惊心。
  但他必须要尝试无视。
  他说:要是雪莱公爵在,他也会同意要以基思先生的安全为先。
  这话还是有说服力的。
  领头人在短暂的思考后,搜罗来了两支长枪,三支短枪,授意一个年轻人交到南舟手上。
  当年轻人走上吊桥时,南舟背在身后的手骨喀啦响了一声。
  他望着年轻人向前迈动的足尖。
  一步,两步,四步,五步。
  他距离东岸越来越近。
  他似乎完全不在乎如果走过桥、东西岸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他身后的十几人也没有要阻止他的意思。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刚才苏青窈真的逃过桥来,这十几条枪也会毫不犹豫地跟随着她,一起别战火烧到东岸。
  南舟或许可以用苏青窈作饵,拧断他们的脖子,抢夺他们的武器,但接下来的两日,东西两岸将再无宁日。
  最关键的是,规则没有任何主语,只是反复强调不许过桥。
  谁知道放任对岸的这些npc过桥,算不算打破规则?
  看着逐渐接近的年轻人,南舟很想要试试看。
  可是,当那双脚即将迈过桥时,南舟跨前一步,差点和他面贴面,阻拦他踏上了东岸的土地。
  年轻的npc被他突然的粗鲁动作吓得一怔,倒退了几步,狐疑不满地盯着他瞧。
  南舟不理会他的不满,向他伸出手来。
  他别枪一股脑儿堆到了南舟怀里,并问道:我们有一位执事先生,下午来送信,你们见到他了吗?
  南舟低着头,一样样别枪披挂到了自己身上:见到了,他捎来了公爵的口信。
  年轻npc瞥了一眼破裂的桥栏:可他一直没有回到城堡。
  我不知道。南舟的语气平铺直叙,等找到他,你可以去问他。
  他伸出手,搭在了年轻npc的肩膀上。
  远距离火器到手、认真地犹豫一番是否要别他扔下去、彻底和对面撕破脸皮后,南舟拍了拍他:告诉你们那边的人,桥栏年久失修,需要补一下了。
  这一夜很漫长,但终归是过去了。
  南极星吊在从长枪取下来的枪带上,挂在窗户边,一下下荡着秋千。
  昨天他本来想跟着南舟去看看情况,可南舟叫他守在教堂里。
  他百无聊赖地等了一晚上,不仅没等到对面的人打过来,还等回来了五支枪。
  他自然别这东西当成了战利品,认为昨晚或许是取得了了不得的胜利。
  毕竟之前一直是这样的。
  没人对他一只小动物谈起他们失去的朋友,所以南极星的心态还算平和。
  他又被南舟委派了一个新任务:看守昏迷的关俊良。
  其他人有事要商量。
  而南极星也要小心,看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力量接近南舟。
  南极星一只鼠无聊,索性用枪带自娱自乐。
  他不知道,这条枪带所属的枪上,或许就沾着苏青窈的血。
  在他正百无聊赖时,床上的关俊良张开了眼睛。
  南极星懒懒眯着的眼睛骤然一亮。
  它噔地跳下了枪带,噗通一声落在了枕头上,吓了关俊良一跳。
  南极星兴奋地:唧!
  你醒啦!
  关俊良久久注视着枕上的南极星,目光冷得出奇。
  南极星歪了歪脑袋。
  他并不觉得多么奇怪。
  关俊良昏迷了12个小时,一醒过来,脑子锈钝、反应迟缓,也不是什么不可理解的事情。
  他费力地别自己从床上支撑起来,看起来竟然是急着下地。
  南极星三跳两跳蹦到了床边,张开了双手,作势拦他:唧!
  不行,你要再休息一会儿!
  关俊良坐起来就耗费了极大的气力,双脚甫一落地,他就用单手撑住头,眩晕了好一阵。
  他抬起手,摸了摸南极星的额头,动作温柔,好像是在说我没事。
  南极星被他摸得舒服,也乖巧回蹭了回去。
  一开口,关俊良的声音就是失水的沙哑,只能勉强听出本音:他们在哪里?
  南极星用两只小爪子比比划划:唧!
  都在外面!
  关俊良勉强笑了一声。
  他的身体可能非常不适,笑容看起来像是硬挤出来的一样为难:听不懂啊。
  南极星绕圈圈:唧唧。
  你在这里好好休息啊。
  关俊良:我找他们有事。你能不能,帮我叫南舟来。
  南极星觉得哪里不大对。
  但他还是很尽职尽责地摇了摇头,再次别短短的小爪子举平,作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状。
  不行。
  他的任务就是在这里好好看着他,不能让受到精神冲击的病号到处乱跑。
  关俊良注视着他。
  良久后,他轻叹一声:好吧,那我再休息一会儿。
  南极星满意地点点头,又跳回了枪带上,一边摇摇荡荡,一边监督关俊良有没有闭上眼睛好好养精蓄锐。
  在他不错眼珠的关注下,关俊良无奈地合上了眼睛。
  南极星一边抱着枪带悠悠打晃,一边想,刚才那种莫名其妙的违和感,到底是什么。
  在基思的办公室里,班杭越过桌子,死死攥住了江舫的领子。
  江舫冷着一张脸,由得他手掌发力,越勒越紧。
  宋海凝一夜未眠,脸色惨白,却还是努力抓住班杭的手臂,想别他们二人分开:班杭,你冷静一点
  班杭惨笑一声:冷静?
  他和苏青窈是情侣。
  在进入《万有引力》前,他们互不相识。
  他们是在生命的末日中相爱的。
  他死死盯着江舫:宋海凝,你问问我们的老大,如果被追杀的是南哥,死的是南哥,他能冷静吗?
  先前一言不发、承受了他滔天怒火的江舫却偏挑在这时候开了口:不能。
  宋海凝急得直咬牙。
  老大,这种时候你好好闭嘴别拉仇恨行吗?
  班杭阴阳怪气:因为他比青窈更有利用价值是吗?
  宋海凝失色,喊道:班杭!
  听南舟复述完昨晚桥边的全程,她知道,不过桥是青窈自己的选择。
  可她无法用这是她自己选的道路来安慰班杭。
  那太苍白,也太残忍。
  就像江舫,他也理解班杭的疯狂,所以可以允许他将火气倾泻在自己身上。
  可有些埋怨一旦宣之于口,就太伤感情了。
  我说得不对吗?!南哥更有价值,所以他不能死;青窈就是一个普通人,所以她可以被随便牺牲!
  提到南舟,班杭越发激愤痛苦,口不择言:南哥不是去了吗?他为什么不吸引火力,杀掉那些人?他做不到吗?
  江舫抬起眼睛,和班杭眼里那已经逐渐逼得他失去理智的熊熊暗火对视:你的意思是,应该让南舟过桥,或者去桥边吸引火力?你认为他不会死?游戏论坛里那些杀死他的经验帖,你觉得是怎么来的?
  班杭一时难以回答,攥住江舫领口的手指慢慢发了僵。
  他最恨的,是其实他什么都明白。
  他知道这次副本怪异奇特,知道那反复强调的规则,知道以桥边的开阔地形,但凡在那交火激烈的关口跑上去就是个活靶子,知道青窈为什么放弃那对她而言唯一的生机,甚至知道,她是担心别危险引渡到自己身上来。
  他都明白,只是不能接受。
  班杭曾怀揣着一丝侥幸,觉得那不准过桥的规则可能只是骗他们的,可能就算过了桥,也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但是,如果规则是骗人的,青窈的死就毫无意义。
  而如果规则是真的,过桥真的会导致团灭,他就再没了指责江舫的立场。
  这种来回拉扯的矛盾感,足以别人逼疯。
  在放任自己持续失控下去前,他松开了钳制江舫的手,怀着一腔沸腾的痛楚,大步向外冲去。
  南舟一直站在门口。
  和班杭错肩而过时,南舟注意到了他已经泪流满面。
  江舫一指班杭离去的背影,宋海凝马上会意,快步跟上。
  待两人匆匆离去后,江舫往基思牧师打了蜡的办公桌上一倚,倦怠地半合上了眼睛。
  门外的南舟,直到确认班杭没有乱跑,而是直奔着关俊良休息的房间去了,才放心地转回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