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区区个毛头小子,我急什么。”韩首辅冷哼一声,“实是个愣的,竟还咬死我不放了!!”
  “人家是忠臣良将,能为国为民献身捐躯的,你个奸邪外戚,人家咬你不正常吗?”韩太后轻轻吹着刚染了豆蔻的指甲,嗤笑着。
  “怎地,我是奸邪外戚,你就不是淫乱太后了!!哼哼,韩良儿,你少来跟我来这套,若不是借着我的身份,你以为你能当上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母?”韩首辅立着眼珠子骂,“区区市井小妇,别得了便宜卖乖,给脸不要!!”
  “瞧你今儿对云家小子那副浪样儿,是不是看上了?我可告诉,他是万圣那泼妇的儿子,论辈份是你的亲外甥,你在宫里弄些假凤虚凰的玩意儿,我是懒的管。弄到云止身上……他是个愣的,真敢给你捅出来,到时候,五马分尸都是你!!”他满面不屑,语气满是威胁。
  “我五马分尸,你难道能好?死就死了,拖你韩家一门我乐意。”韩太后冷笑,吹吹指甲,满不在乎的模样,“你想用女儿攀天梯,拿我顶缸,今儿有这下场,是你的报应啊!!”
  “说的好像当初抛夫弃子的人不是你一样,我威胁了你,你不是顺势应下来了吗?连反驳都没有,高高兴兴的进宫,享福贵,受荣华,到如今,你装什么贞洁烈女?”
  “这些年,你问过你原来那丈夫吗?你提过你亲生的儿子吗?若说原来你是没权没势,没跟我谈判的条件……早几年你就成了太后娘娘,小皇帝对你言听计从,怎么不见你问问他们?”
  “你手里捏着我父母的性命,却质问我为何不反抗你!!韩载道,你真是无耻至极!!”韩太后终于变了脸,咬牙切齿的骂。
  “乌鸦落在猪身上,谁都别嫌谁黑。担忧你父母性命?怎没见你少找几个男人,无情无义的天生淫妇!!”韩首辅半点不客气。
  “我是淫妇?呵呵,你那亲生女儿明知选秀还能跟个马夫跑了,谁是天生的淫妇?况且……”韩太后就骂,“你前几年寻到你那女儿女婿,人家向你哀求的时候,你不是亲手杀了他们吗?还摔死了外孙女……”
  “那都是你的血脉,你亲生娇养长大的,所谓虎毒不食子……到底谁无情无义啊!”
  一句骂到命门上,韩首辅脸色铁青。
  ‘父女’俩在大殿里你一言我一句,互不相毫,都死死往对方痛处戳,句句全是要人命的话,骂了好半个时辰,许是累了,终于停了下来。
  两人相顾无语,不服输的互相瞪视,缓了好半晌,终归还是韩首辅先服了软。
  这些年天天斗嘴,早早就习惯,很快平复了情绪,他深吸口气道:“今日云家小子上的折子,我细瞧了,提的虽都是边关小将,到不知他在里头插了几根钉子,充州虽远,临近胡地,还是要注意一番的,免得在小处落了下风。”
  “朝堂上的事儿,我不懂,你自个儿处理就是了,无需问我。”韩太后恢复闲闲表情,继续欣赏指甲。
  “你懂个甚?”韩首辅嘟囊一句,到没在大声,只道:“今次云止平乱那几个地方,泽州,旺城……我会想办法往那边安排人手,你管好万岁爷,到时候让他下旨就是。”
  “这还用你说,我若没这能耐,你不是早我把灭口了?”韩太后翻了个白眼儿。
  两人相看两相厌,谈完正事完全不想独处,韩首辅铁青的脸告辞,还在宫院门口站了一会儿,生怕宫人看见他神色不对。
  匆匆归府,找外戚党们秘谈暂且不提,单论云止。
  垂头丧气回了长公主府,又被生怕他说错话,一直候着他的亲娘勒逼讲述进宫过程,还被好一通怼,心情那叫一个抑郁。
  好多天搭拉着俊脸,长眉都下垂了。
  足足低沉了半个来月,才慢慢缓合心情,发现了外戚党们的异动。
  “充州,旺城……跟我有个屁的关系,爱咋样咋样吧!!”想起小皇帝一时灰心丧气,云止整个人都很颓废,然而低头瞧瞧归燕京前,霍锦城送他的玉带,如今正被他扎在腰上……
  腰——嘶!!
  猛然想起细弱而有力的胳膊,鼻端仿佛盈过一抹幽香,“咳咳!!”云止轻咳两声,脸上不大自然。
  “还是得查查,最起码,得知晓姓韩的往充州派了什么人去?”他低声嘟囔着,“我是为了锦城,为了锦城!”坚定的自言,“也不知锦城那边如何了?他那身份不好出面,姚姑娘能不能支撑起一城事物呢?”
  “好担心啊!!”他幽幽的叹。
  ——
  六月初夏,北方百姓们换下棉衣,穿上薄衫。
  充州府,旺城。
  经历过一番战火,熬过磨难,久经考验的百姓们艰难的度过了春耕,平复下失去亲人的痛苦心情,随着时间流过,一切,都慢慢恢复往日平静祥和。
  大街上,来往商贩推车赶马,两旁道路招晃摇摆,酒楼前,小二儿扬着笑脸招呼客人,拎着各色瓜果零食的孩童轻巧机灵的四处游走,脆声声甜滋滋的大声叫卖。
  码头旁,数条货船栓在铁墩子上,讪板放下,光着上身的行脚汉子‘嘿咻嘿咻’扛着等身重的大包,浑身蒸腾起热气,汗出的水泼一般。
  知阳光映着一照,泛出油光呈亮。
  “全忆哥,怎么近来没见着嫂子?”码头旁,蹲在一处卖馒头的摊位前,李剩一手馒头,一手咸菜,就着从摊主那儿要来的热水,边嚼边问。
  蹲在他身边叫全哥的就‘嘿嘿’笑,“剩子,你不知道吗?最近咱们旺城那位新来姚大人下了令,说招婆娘给当兵的做衣裳做鞋,一件给二十铜板的手工钱儿,这不,我那婆娘就去了吗?”
  “反正是给汉子做衣裳,又不是描金绣花的,眼巴前儿的手艺,当给家里填个进项呗。”
  “哦?那来娣也去了?”李剩挺感兴趣的模样,“她们母女俩都走了,望娣谁看啊?”
  “来娣没去,姚大人在城里开了个学堂,收十岁以下的娃娃,不拘男女都行,还不要学钱儿,自个儿带着饭食就成,你知道我那婆娘的性子,她娘家弟弟是童生,最看得眼那读书识字儿的人,好不容易有这机会,她就把来娣给送学了,望娣也跟着。”
  “一个小丫头家家的,学什么识字儿,我就觉得没用。”全哥咧咧嘴,挺不满的样子,“那婆娘偏偏硬的很,非说她自己挣银子自己供,让我少管,我就跟她犟了两句,她这……那通披头盖脸的!!”
  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不比南方人小巧玲珑,温婉柔和,北方人一惯人高马大,性格彪悍。一言不合上手就掐的情况太普通了。
  所谓:能动手就尽量不吵吵!!
  尤其是充州男人,因临近加庸关,时不时要打土匪,战胡人,脾气更加凶残,似南方行商带过来的柔弱女眷们,等闲瞧见他们都不敢抬头,心中无限同情这些男人的媳妇儿们。
  不知在家中过的是何等地狱日子,这些男人,铁塔般的身子,脑袋大的拳头,但凡打在身上,不得一下就去半条命啊!!
  然,她们不知道的是,跟她们一样。北方男人的心里同样充满了委屈和恐惧:是啊,充州民风彪悍,都是那一言不合抬手就打的人……所以,这帮人以为他们的媳妇儿是什么啊??
  不都是充州人吗??
  她们以为,就她们怕吗?
  开玩笑啊?充州敢打媳妇的男人,基本上都绝种啦!!
  因为根本不会有女人嫁给他们!!
  像全哥这样的男人,七尺高昂铁塔样的汉子,能在码头扛包过活,那是何等的壮力?还不是让媳妇儿打的一个来一个来,说一不敢叫二吗?三十来岁的人了,家里两个闺女,一个来娣,一个望娣,可见是多想要儿子,然,哪怕如此,媳妇儿说一句要送闺女去学堂,除了跟李剩抱怨抱怨,他敢说什么?
  昨儿夜时提了一句,现在后背上还火辣辣的疼呢!!
  个贼婆娘,下手真黑啊!!他是亲汉子,又不是那野生的,咋能拿大勺扣他!!!
  “你啊,真是没用,怕媳妇儿!!囊货!!女人不打不老实,锤几顿就消停了!!”李剩‘切’了声。
  全哥就冷笑,斜眼看他。
  说的挺威风,好像你不怕媳妇儿似的,“剩子,你今天这话,我日后看见弟妹告诉她一声儿啊!”他不怀意的道。
  李剩:就吹吹牛逼败败火,是兄弟的用不用这样!!
  “咳咳,开玩笑,开玩笑的,别当真呐!!”一口热水灌进嗓子,他把肺都要咳出来了,一把拽住全哥的领子,他咂巴了两下嘴,“可惜了,你弟妹在娘家没学过针线,缝个裤腿子能给接腚上,要不然,一件二十大钱,到赚得过。”
  “没事,弟妹不会针线,让你弟弟柱子下海捞鲜物儿啊,不像旁个地方就收个鱼啊,虾啊的,姚大人啥都要,什么大贝,砚子,河蚌,海菜的,够了规格,人家都收,价格还不低哩。”
  “柱子水里功夫好,游鱼儿似的,让他到西南门姚大人开的辅子领个单子,照着人家要的东西捞,一天不少挣呢!”全哥兴奋的道:“说来,要不是我家全是小姑娘,我都想让来娣她们下海啦。”
  “哎哟,不是,姚大人要这些个零碎东西干啥啊?怪腥的,还不顶物儿吃。”李剩觉得挺奇怪。
  什么砚子河蚌的,除了不懂事儿的娃娃谁吃那东西?不够一口的。
  “不晓得,许是姚大人手下人太多,养活着费事吧。”全哥瞎猜着,一脸神秘的道:“剩子,你知道姚大人手底下现在有多少人吗?足足三万,当兵的就两万出头,我的天爷,那得吃多少东西,穿多少衣?咱这旺城驻着这些大兵,可不怕人打来了,管什么胡人反贼,在没有怕的。”
  “姚大人多厉害啊,耍得起一百多斤的大刀,茶馆里说书的先生都说了,人家是天神下凡,不是俗人呢!!”
  “我知道,我知道,泽州那个特别厉害的匪首,叫啥段义的,就是让姚大人给砍头的,说切成好几段了呢!!”李剩赶紧说,复又疑惑,“说起来咱们旺城壮丁就那些啊,姚大人哪里招来这许多兵?难道是抓壮丁了?我咋没听说呢?”
  “不是,那些人都是泽州流窜的反贼,让咱们姚大人派兵抓了。”全哥道:“泽州那边不乱了那些日子吗?朝廷派的兵把匪首给打了,剩下不少跑到各地的,咱姚大人心善,关心老百姓,就派了大兵们帮着平乱,我前儿还看见回城的兵队,捆了好些人呢。”
  “哟,我昨儿给你弟妹过生日,在厨房里忙……咳咳咳,都不知道呢。”李剩尴尬的咳嗽。
  全哥没戳破,就‘嘿嘿’笑着看他。
  两人蹲树下,边吃边聊,没一会儿几个馒头下肚,码头管事高喊,“开工啦!!”便急匆匆站起身,几步奔到码头,扛起大包货物。
  忙忙碌碌干了一会儿,李剩站定喘了口气,就见码头边儿有道姜黄色身影一晃而过,连忙喊住她,“五娘,昨儿你姐过生日,你咋没来呢?家里剩下了好些大菜,你晚上带着老娘和小弟过来吧!!”
  那被唤做‘五娘’的姑娘就回头,脸上露出个勉强的笑,“姐夫,我娘昨晚受了风,身子不大舒坦,正家里歪着呢,不好起身。你跟我姐说说,我们就不去了。”
  “啊!?有这事儿?老娘咋样啦?请了大夫没有?严不严重啊?”李剩连忙追问。
  “没,没啥,就是让歇着。”郭五娘强撑笑脸。
  “哎呀,这大岁数了,咋不小心点还念凉呢。那啥,我跟你姐晚上去看看。”李剩没看出小姨子脸色不对,憨厚的道。
  “不,不用了,姐夫,你们怪忙的,就别过来了!!”郭五娘连声推辞,没等李剩回答,转身就跑了。
  “这孩子,咋急燥燥的,话都没说清。”李剩看着她背影,连追两步没追上,就啧啧两声,正好身后管事喊他干活,就没多想,返身扛包去了。
  郭五娘脚下生风,一路奔出了旺城往西去,急走了五,六里地,足过了一个多时辰,她大口喘着气,额上细细密密的汗水顺着脸颊流下。
  “呼,呼,呼呼~~”拖着酸疼的腿,她拐过弯儿,迎面便是波澜壮阔的大海,金黄的细沙,辅满碎石子的海滩,扑鼻而来的,是大海特有的咸腥味儿。
  ‘哗,哗~~’洁白的浪花拍海着海岸,扬起一片片水波,郭五娘脚步不停,转弯至海滩边山坡,那里有一处约莫只有十来户人家的小村庄。
  名为小渔村。
  故名思意,就是打鱼过活的人家。
  神色匆匆,她直跑到村子最里头才算住了脚。
  抹了把额角热汗,她抬头望着眼前破烂,四面漏风的茅草屋,耳听里头老娘‘咳咳’压抑不住,从喉缝儿里泄出的咳嗽声,心里头直发紧。
  狠狠抽了抽鼻子,“娘,我回来哩。”她强打精神喊了一声,迈步进屋。
  作者有话要说:  看我们家小云多关心国家大事,可惜屁用没有。
  第五十章
  “五姐, 货送到啦。”屋里,听见喊声, 郭小宝穿着件女娃娃的旧衣, 露着半截肚子, 光着脚丫跑出来,“掌柜的给了多少大钱儿?行脚大夫上午来催帐啦!!”
  “催帐啦?咋说的, 娘的药抓了没?”郭五娘脚根都没站稳, 就急慌慌问。
  “咱上回的药钱都没给, 人家咋会在给娘抓药哩。”郭小宝摇头, 稚嫩的小脸儿挂着明显的担忧,“五姐, 你去看看吧,上午你走了之后, 娘就躺下了, 中午都没起。”
  “那你俩吃饭了吗?”郭五娘快步进屋,脸绷的紧紧的问。
  “我烧了粥, 烤了两个地瓜,没熟, 娘没吃进去。”郭小宝低着头,一脸心虚内疚的样子。
  仿佛生怕姐姐骂她。
  郭小宝才六岁, 打小儿身体不好,个头身子跟四,五岁娃娃似的,郭五娘哪会怪他?手脚麻利进了厨房, 烧开水捏了几个窝窝头蒸上,她看着已经见底的米缸和空空如也的酱菜芸子,眉头拧的铁疙瘩一样。
  撸起袖子收拾完厨房,她抹着汗进了屋里,就见炕上,郭老娘盖着半辅旧被缩在炕头,身形削瘦,脸色腊黄,眼底泛着一股死气。
  睡梦中,偶尔还‘咔咔’的咳嗽,拉着沙哑的长音儿。
  不愿意打扰老娘休息,郭五娘就轻手轻脚的关了门。
  做为小渔村最贫穷的一户,郭家能下海打鱼的男爷们儿——郭五娘亲爹六年前就过逝了,家里一直靠守寡的郭老娘支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