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节
  拍了拍外甥的肩膀,陆戚语重心长,“宗室都不出头……”你多那事做甚?难道是吃的太饱吗?
  “舅舅~~”君谭嘴唇微动,表情似是不甘、似是为难。
  君家列代忠君之名——君谭着实是不愿意砸在自个儿手里,然而,小皇帝那样的帝王……让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确实不太情愿,且,就像舅舅说的,他爹娘还在燕京,摄政王眼皮底下……
  “罢了!”沉默了好半晌儿,突然,君谭长眉一挑,合掌而叹。
  陆戚看他,丝毫不惊讶,淡淡道:“候爷可要我代为执笔?”
  递奏折表示‘臣服’什么的,年轻人磨不开面子,他这做舅舅的,还是得担待的。
  “无妨,舅舅,我既下了决定,便不怕旁人言说。”君谭伸手从米袋里抓出把新粮,细细嗅了嗅麦香,随后,态度坚定。
  返身回了大帐,他挥笔而书,自递折子进了燕京。
  自此,君家铁骑臣服。
  ——
  半月后。
  录州、新野城。
  黄升一脸恼怒,嘴里骂骂咧咧的,“君家那小白脸什么毛病?怎么突然强硬起来了?咱们安在繁城里的人,都让他给拔了吧?”
  “是。”他身侧,顾黎披着件大髦,脸色苍白,似乎大病初愈的模样,“不止暗探,咱们驻扎繁城外的人,同样被君谭打回来了。”
  “他不是不能私自动兵吗?朝廷不给他粮草,这几年他的人都快饿死了,怎么这回突然就硬了?”黄升呲着牙,把大腿拍的啪啪响。
  顾黎身子向后靠,躲开迎面而来的口水,微微蹙眉,“朝廷里摄政王当政,君家不缺粮草。”
  “他娘的,姚家那娘们!!真是……就她有钱??”黄升满面郁闷的骂着,心里满满全是委屈,“繁城不能打,君家硬起来了,安家那女人我不是白纳了,活生生让公主甩了我两月脸子,苦白吃了??”他不停埋怨着。
  顾黎无声,对他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行为,不做任何评论。
  絮絮叨叨的,黄升足足喷了两刻钟,发.泄了心中不满,他口中‘啧啧’着,伸胳膊拐了一个顾黎,“灵均,你说,我真不能趁燕京之乱,搞点事情?”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不想当皇帝的反贼, 不是好反贼。
  大晋刚刚生乱,黄升最初起势那会儿, 他心中所求的, 不过是吃饭穿暖, 有存身之地。然而,时势运转, 好风借得力, 二十万天神军握着, 他已然高坐青云端。
  哪怕被招做驸马, 占据两州之地,身边得公主相伴, 是幼时梦中都不敢如此想象的美好……然而,若说黄升就此心甘情愿的止步, 那真就是玩笑了。
  毕竟, 人的欲.望总是无穷无尽的。
  做是‘诸候’——到了黄升这地步,要是没有皇袍加身, 许是得遗憾终生的。
  “豫亲王驻军相江口,眼看就要跟姚家那娘们打起来了, 他要‘清君侧’,姚家娘们刚摄政, 他俩一打……我不就有机会了吗?”伸大掌拍顾黎的肩膀,黄升眼里闪过一丝野望,“你说,灵均啊, 我借他们这俩这事儿,捡波便宜行不行?”
  正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这样的天赐良机,要是把握不住,白白放过了,黄升都觉得……好像有点对不起自己啊!
  “繁城里的君家铁骑,防的不就是咱们?”顾黎无视巨痛的肩膀,掀眼皮瞟了他一眼,淡淡道:“想捡便宜,你打的过君谭吗?”
  姚千枝硬抗压力,先是放了静嫔出宫,随后自掏腰包搭了辎重,巴巴给送到并州……难道是真的怕君家铁骑不认承她吗?
  开玩笑!姚家军自成立以来,怕过谁啊?
  武斗——姚千枝就没有惧的,君谭便是在能耐,亦不过跟姜企持平,他还没有姜企的本事——贵公子是要脸的——真想斗他,姚千枝都不需旁的手段,截断各地往并州的商道,圈个地儿围住他,不用一年功夫,君家铁骑就能饿死一半。
  毕竟,君谭是没有四处抠钱,从石头缝儿里往出榨油儿的神通。
  在朝廷大幅度削减军资的情况下,他能支持到如今,靠的是冠军候府丰厚的家底,以及昔日陆戚跟土人商贸来往的余存……
  如果,姚千枝是真的单纯想压服君谭,根本不用这么费劲儿,熬鹰般的熬他就行了,如今这般施恩,主动示好,为的,不就想把君家铁骑养的白白胖胖,好跟天神军斗吗?
  君谭是大晋武将,御赐的冠军候,哪怕死犟着不认姚千枝这摄政王,非‘忠君爱国’。但,跟黄升反贼之身相比,他还是要好对付的多了。
  毕竟,姚千枝——人家是‘挟’住天子,完全可以‘令诸候’的。
  “君谭!!这个酸小白脸子!!”被顾黎一句话问到命门,黄升忍不住跳脚大口啐。
  他自知底蕴浅,自起势便拼命练军,然……杂牌队伍就是杂牌队伍,他手下亦没有那真正有能耐的武将,天神军这帮流民凑起来的……岔路子走的太多,财力物力没少花费,然而就是事倍功半。好不容易,这两年终于慢慢摸着点儿脉络,但是,要跟君家铁骑相比,还真是……
  想太多了。
  人家君谭手下不过七、八万人,就能把二十多万天神军打嗷嗷直叫唤了!
  “灵均,你别提他,我脑仁子疼!!”黄升抱住脑袋。
  “摄政王拉得下面子,如今看来,算是收服了君谭,有他镇守并州,主公想坐山观虎斗,尽收渔利,恐怕没那么容易。”一个闹不好,利没收着,先让君家铁骑打成个闷头王八。
  “况且,不止君谭,还有……”顾黎打手往西边一指,口中‘土人’四字还没冒出来,外间,‘叩叩叩’急匆匆有人敲门。
  “哪个不长眼的?”黄升转头就喷,其声之巨,震的顾黎耳朵嗡嗡响。
  外间,颤兢兢的有人回答,“王,王爷,盘洼族的族长上门求见……”
  “夸策阿布?”黄升收起怒容,神色有些迟疑,“他来干什么?”
  灵州跟安州接镶,而盘洼族,则是安州最大的土人部族,族人很是骁勇善战,且,他们是最先接触大晋文化,跟大晋相交的部落,甚至,奉晋帝为主,年年纳贡,岁岁称臣——用稀少代价换回粮食、食盐、布匹……这般的买卖,都是盘洼族率先做出来了。
  似乎天生就勇敢聪明,盘洼族掌握着商道,不止是安州,就连隶州和武宁州的土人,在一定程度上都要依仗他们来商贸,算是西部三州里,最强大的一股土人势力。
  夸策阿布是盘洼族的族长,俱说能通天神之力,掌管部族四十余年,族人不无臣服。
  得了灵、录两州,黄升就一直跟他打交道,初时接触很是干过几仗,彼此互有输赢,发现一时半会儿,谁都灭了不谁,不过徒生损失,黄升和夸策阿布就停了战开始讲和,试探着做起生意……
  几年下来,到还算通顺。
  不过,做生意归做生意,他们的关系并没有因此而亲密,反而似敌非友,经常产生‘摩擦’,偶尔‘黑吃黑’,底下人碰见干几仗,杀个把人什么的,俱都是平常。只是领头人之间,还保持着虚伪而脆弱的‘友谊’罢了。
  “进来回禀。”一旁,见黄升乃自思索,顾黎高声吩咐了一句。
  门外,侍人便掀帘子进来,跪地磕头叩礼,得吩咐起身,自便禀告了夸策阿布的来意。
  ——时至深秋,积囤粮草、食盐。
  安州、隶州和武宁州湿热难忍,间多密林,并不适合耕种,且,土人多善猎,并不如晋人般,仿佛天生就会伺候田地,每每冬日,粮食自会不足。
  “前几日,他们不是还抢干净了岳阳县附近,怎么还要要买粮买盐?”黄升恨的直瞪眼睛,破口骂道:“他们是猪精下凡投了活胎吗?都特么那么能吃?竟然没撑死?”
  二十多万的天神军——说实话一点都不好养活,黄升还没有朝廷帮助,完全是自给自足的困难模式。幸而他得的灵、并两州乃渔米之乡,亩产惊人,勉强还能支持,只是,时不时跟土人商贸……有需要的时候,他自然是愿意的,但……
  如今这时节,他收的那些粮食,不过将将供应己身,根本不想贩卖,偏偏碍着跟夸策阿布的‘友谊’,他还不能拒绝!!
  着实是,土人很能打,他要是甘愿交易,人家还能以物易物、金银交换,大家做‘好朋友’,一旦他拒绝了,那迎接他的,指不定就是什么了!
  “行了,莫要抱怨,去吧。”顾黎叹了口气。
  他之所以不赞成黄升此时生乱,除了顾忌君家铁骑外,最大的原因,不还是忌惮夸策阿布和盘洼族吗?君谭怕挥军进京护驾,被天神军抢了并州,他们何尝不怕收渔翁之利的时候,让盘洼族抄了老底儿?
  “好生谈,千万别急躁。”轻声细语,他仔细叮嘱。
  黄升烦躁的抓了抓头皮,“知道了~”几乎是咬牙切齿扔下一句,他猛然站起身,原地转了足足两圈儿,缓合下不耐的表情,他深深叹了口气,“罢了,我就这个命,老匹夫,你爷爷我来了!”说罢,大跨步出了门,一副‘将军百战欲出征’的模样。
  看着他的背影,顾黎默默摇头,伸手取过桌案上的公文,垂头缓缓批阅起来。
  ——
  是夜,明月初升。
  天神王府里,善柔公主楚芃独自一人坐在八仙桌前,身侧,几个宫女正伺候着她用膳。
  中间青玉碗里是龙井竹荪汤,四个大菜——八宝野鸭,狍肉金卷,炸牛葫芦和绣球乾贝,另有两个小炒,莲蓬豆腐和草菇西兰花,桌边摆着两个凉菜——腐竹拌黄瓜、酸甜伴杂蔬,主食是红豆膳粥并金丝烧麦,看着到是让人胃口大开。
  ——都是黄升最喜欢的菜品。
  不过,这晚不晌儿的时节,外头月亮都出来了,如此油腻的晚膳,楚芃真不大用的惯,草草舀了两勺豆腐,用了些凉菜,她便放下了筷子,怔怔垂头看着粥碗。
  一旁,有宫人窥着她的神色,小心开口问,“殿下,奴婢收了膳?”
  楚芃眼光一凝,仿佛回过神来,抬头往窗外看了一眼,“什么时辰了?”她启唇。
  “回殿下的话,戌时三刻了。”那宫人轻声回。
  “掌灯了啊。”楚芃幽幽叹着,瞧着桌面儿一干渐渐凉下的菜,狍肉金卷泛着层油光,抿了抿嘴角,“驸马还没回府吗?”
  “呃……”宫人一愣,“殿下……”她满面难色,眼神左右飘忽着窥瞧。
  屋内下人俱都垂下头,气氛随着楚芃的问题而压抑下来。
  “莫要瞒着本宫,说吧。”楚芃抬头看她们,突然笑了笑,“无妨的。”
  她一个普普通通的宗室女,都赐封公主嫁反贼了,还有什么接受不了的!!
  “驸马爷他,他去安姨娘院里,说今晚不回来了。”宫人素白着一张小脸儿,声音小的几若蚊蝇。
  楚芃眼中波光一闪,面上怔忡了片刻,嘴角微微扯了扯,“……哦,在她那儿啊。”她轻声,语气居然还带着点笑意,“你这么吞吞吐吐的,我还以为他又讨了谁进府呢。”
  “安氏是正经纳的贵妾,同是士族贵女出身,挺知乖识趣儿的,是她,总比旁个强些点。”
  黄升是个正常男人,还是强势诸候,哪怕认了驸马这身份,且跟楚芃算是夫妻恩爱,但,在是举案齐眉,见见天,夜夜眠,都有腻歪的时候,更别说楚芃偶尔还会‘不方便’,黄升当然不会守着——他没这个概念——身边多多少少的,总有那么几个‘伺候夜儿’的女人。
  不过,这些女人身份卑微,或清倌儿或舞姬,顶多就是个乡下农女、小家碧玉,根本上不得台面,这其中固然有黄升已经被招做朝廷驸马,士家们不愿舍女下注的原因,然,楚芃和他的感情,依然占了不小的因素。
  初婚时浓情蜜意那会儿,黄升曾对她许下过很多承诺,楚芃相信,那些话他都是真心,哪怕如今繁城士族之女——安姨娘进了门,还是贵妾,她都不会否认这一点。
  黄升是尊敬她,对她有感情的,这是事实,楚芃能感觉的到。只是……自万岁爷昏迷,摄政王爷当政,楚室皇族地位尴尬开始,在天神军眼里,她这个大晋公主,就已经是个玩笑了。
  感情依然是感情,只是——局势变了。
  “这些……都撤了吧。”眼角扫过满桌彻底凉透了的菜,她苦笑两声,疲惫的挥了挥手。
  “是。”宫人轻声应诺,随后,招呼着手脚麻利撤盘挪桌儿,把屋子清扫的一干二净。
  坐在床边,楚芃默默看着她们动作,眼角余光扫向搬凳子的芦歌儿——她陪嫁宫女里最漂亮的——心里琢磨着……
  按理,她该推出个最好拿捏,能任她揉圆搓扁的漂亮宫人跟安姨娘打对台,借着她俩斗的天翻地覆的功夫,不拘是诉旧情还是装可怜,先把驸马拉回来,养好身子怀胎生子……
  就像她和亲前,曾伺候过她的内务府嬷嬷说过的,男人不过新鲜几年,孩子才是一辈子的靠山,那等手段,她昔日家里时常得见,不是不会用,只是……
  好无趣啊。
  一眼就能看到头的一辈子,她图什么呢?
  目光幽幽望着窗外安姨娘院落的方向,月朗星稀,微风吹佛着树影儿,楚芃什么都看不见!
  “本宫乏了,歇吧。”朱唇微启,吐出几个字,她突然转身平躺床上,缓缓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