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节
  鸷伏的东京子民的血性,一朝之间被激发。整个东京城中,战血沸腾激情勃发。仿佛大宋的京城,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阳刚与劲烈过。
  穷则思变,危则奋起,关键还是需要有那么一个人、一个行动,去推动这一切的发生。宗泽也好许翰也罢,包括手刃孙傅的朱雀和血战到半死的焦文通,不管他们心中的念头如何,归根到底都是——在为楚天涯而战!
  那个从来没有出现在东京的男人,在这一刻,仿佛成了大宋帝都的图腾。他改变了整个朝堂的格局,也改变了整个王朝的气象。一切,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完成。
  原来,没有什么是不可以改变的。大宋的官场盘根错节尾大不掉,王安石那样的革新与变法,就算得到了官家的同意与支持也难以擅动大官根基之万一。但是楚天涯做到了,在非常时期,是用一种非常刚烈与野蛮的手法,做到了。就如同是对付病重的病人,死马当活马医,都没有打麻药,一刀下去,病灶切除!
  一力,压百巧。
  东京的变化,引起了女真人的高度注意。原本,他们是一边强力围城,一边用“和谈”的诱饵来麻痹与分化大宋的官家与朝廷。在他们看来,一向胆懦且缺乏战力的大宋很有理由在兵临城下的危急情况下,接受任何耻辱的和谈。就算没有接受,能让东京士气低落疏于防备,对女真人来说也是赚到。
  正因为女真人这种“有和议佐攻战”的麻痹战法,才使得东京的主和派一直在朝堂上占了上风,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大宋的朝廷习惯了这样的软弱与妥协。他们掩耳盗铃一般的蛊惑自己相信,女真人不会真的灭了大宋,是真的要与大宋和谈。
  若非如此,女真人的军队又怎么可能一举从苦寒的辽东打出来,吞并了整个辽国又马踏中原,直逼东京?
  现在不同了。一直处于醉熏熏状态的大宋仿佛一夜之间突然醒了,他们抛弃了和谈的幻想摆出了“决战到底”的姿态,要与女真人拼命了!
  女真人都是拼命长大的,倒不是不怕战斗。让他们惊异的是……南国的汉儿这是怎么了,一夜之间,就像是换了心胆?
  与此同时,梧桐原上的大阅兵进行得如火如荼。二十万义军在进行紧急的磨合。说得好听一点,这是一群志同道合的义士;难听一点,其实也就一群临时拼凑来的乌合之众。
  他们当中有超过一半的人从来没有接受过系统的军事训练,不知军令为何物,不知道真正的血肉战场是何模样。
  楚天涯要做的,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他们训练成,只知向前,不敢退缩的战场机器!
  要做到这一点的最快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赏罚分明、杀伐果断!
  楚天涯的确这么做了。他把所有的金银财宝拿出来,分发给了梧桐原的将士;然后,又当众砍杀了一些不服军令胆大妄为的倒霉鬼。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在盟军内部竖立起无人可及的威信,同时让所有人意识到了——军令如山!
  这就叫临阵磨枪,不亮也光。至少现在这二十万人知道闻鼓而进鸣金而退,唯将令而是从了。
  女真人显然没打算给楚天涯多少时间来干这些事情。当完颜宗望得知梧桐原的动静之后,第一时间做出的决定,就是先杀外围,再取东京!
  现在,他的三十五万大军已经全部渡过黄河,尽抵东京。毫不犹豫的,他抽出十五万精锐、亲自挂帅,绕过东京径直扑向梧桐原,来会楚天涯了。
  一场大战,无可避免的拉开了战幕……
  晚唐军阀混战以来中原最大的战役,就在梧桐原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打响。
  到了眼下这个份上,双方都没了退缩的余地,也没有太多的诡计好耍。硬碰硬,你死或者我亡——只剩下如此简单的规则!
  金国的拐子马与铁浮屠,在地处平原的东京畿辅一带,占尽了地利,能够充分的发挥他们机动力的优势。但楚天涯的战场选址也不可谓不刁钻,梧桐原西高东低沟渠纵横,无数的青云斩与钩镰枪手尽挑低矮坑哇处埋伏,下砍马腿上刺骑士,或有弓箭无数漫天降临。几场大战下来,金国的骑兵居然没有讨到太大的便宜。
  完颜宗望本想以雷霆之击收拾掉梧桐原的这群乌合之众,生擒楚天涯给完颜宗翰报仇血恨。几场试探的战斗打下来,他不得不放弃了这个初衷,开始认真的审视楚天涯这个对手。
  “的确不简单,宗翰败得不冤。”这是出师以来每战皆胜从无败绩、有北国战神之称的完颜宗望,说出的原话,“这个楚天涯能够站到今天的位置上,看来并非只是运气好。”
  东京四门紧守兵马严阵以待,将士们心急如焚,也只能坐视梧桐原杀得血火河山。
  焦文通昏迷了几天总算醒来,睁眼第一句话就大喊,“主公,焦某无能!……”
  “二哥,你没事了。”过了他几天几夜的啸骑将士们喜极而泣,“我们完成主公交待的任务了。许翰进了东京,孙傅伏诛,宗泽已经提点京城防御。一切尽在主公掌握!”
  焦文通一听,如释重负,又昏迷了过去。
  不久,岳飞带着张宪、王贵等人,前来探望焦文通。迎面就看到了朱雀与贵人,几人面对面而立。
  “原来你们是河东义军的人,我早该想到的。”岳飞淡淡的道。
  戴着面具的朱雀默然无语。贵人说道:“岳大哥,多谢你又救了我们一次……不如,你和我们一起去为我家主公效力吧!我家主公……”
  “姑娘慎言!”岳飞丝毫不解风情也不给面子的打断了贵人,提着一包药材,径直走进了焦文通的房间。
  “某特来探望焦英雄。”岳飞放下药材,深看了躺在病榻上的焦文通几眼,惺惺相惜这态溢于言表,“是条好汉!望他早日康复,某当与之痛饮三百杯,一醉方休!”
  说罢,他便走了。
  贵人恨恨的皱鼻子,“武夫!怪人!”
  朱雀淡然道,“他的本事,不在焦二哥之下。但凡有点本事的人,都有一点怪脾气,这不奇怪。”
  “你们错了。”躺在床上的焦文通突然睁开了眼睛,说话了,“此人的本事远在焦某之上。焦某如鹿,彼则如虎。虽十鹿,不如一虎。焦某定要竭尽所能,助主公收到这一员将帅之材。有他相佐……主公必然如虎添翼!!”
  朱雀道,“你不是晕死过去了么?”
  话一落音,焦文通果然又晕了。
  “都是怪胎!”
  梧桐原大军营里,楚天涯带着曹成等一拨儿头领大将,在视察慰问伤兵营。
  哀号四起,惨叫不绝。
  所有的人心脏都缩成一团,看到这样的情景,没有人能轻松得起来。
  “主公,宗望的军队,比宗翰的要硬。”今日领兵出战的阿奴在楚天涯耳边小声的道,“宗望所部的主力,大部份是从辽东杀出来的女真本族老兵,战力非凡配合默契,父子同军同仇敌忾。反观宗翰,云中西朝廷的大部分兵马,都是辽国降卒为主,另有许多的流民与汉人降卒组成,论军心论斗志都远不如宗望所部。今日与我大战的还只是宗望麾下的头号走狗、郭药师的常胜军。假使宗望的本部亲勋亲自出战,恐怕我军的损失会更加惨重。”
  楚天涯静静的听,默默的点头。对这一些他其实并不陌生,都在预料之中。二十万义军的战斗力有几成成色,他心里再有数不多。如果仅凭这一拨人马就能生吞了宗望,那宗望又有什么资格冠之以北国战神之名、又怎么可能席卷了整个华夏的一半版图呢?
  “王爷,连日来大小十余战,我军少有胜绩。眼着伤亡不断增加,士气有所低落……”曹成看着满营的伤兵,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如此下去,不是办法。”
  楚天涯淡淡的道:“你有何妙计?”
  “不如联络城中,一并出战前后夹击?”
  “不可。”楚天涯斩钉截铁的道,“宗望的主力都还没有出动,只派出了郭药师来与我周旋,明显就是防着我们这一手。一但东京城中兵马出动,他的主力大部就会猛扑东京,夺下城池。这么简单的声东击西、打草惊蛇的手法,你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是……属下愚昧。”曹成应了一声,却并不死心,“只是,我们在这里死死的耗住宗望,却无取胜之希望。长此下去,属下担心军队的士气……”
  “沉住气,切不可心生怯意!”楚天涯双眉一拧沉声道,“将怯则军心怯,将懦则军必败!……当年曹公在官渡面对数倍于已的袁绍,情势远比我们现在要危急得多,不也是最后得胜了么?务必坚持——我们扛不下去,劳师远征的宗望,比我们更加难受!”
  “王爷所言甚是,属下愚昧了!”
  楚天涯心中暗暗的吁了一口气。话虽然这样说,其实他心里比曹成更加的焦虑和紧张。
  正面的硬碰硬想要打败比自己兵力还要更加雄厚的女真人,这基本上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可是现在,他又能创造一个什么样的奇迹,来打赢这场战役呢?
  何说现在他眼前不光只有宗望,身侧还有宗望的三四十万大军从太原南下,正浩浩荡荡的杀奔他身后——洛阳而去。
  万一刘子羽和白诩没能将宗翰挡在黄河以北,那么梧桐原就要背腹受敌,洛阳必失、东京必失、大宋必亡……可就真是灭顶之灾了!
  此刻,楚天涯肩膀上的压力远比天底下任何人的都要大。
  “汤盎到了没有?”楚天涯突然大声的问。
  “回主公,还没有……”
  “速速派人去催,去接应!!!”
  楚天涯几乎是在歇斯底里的怒吼了。
  近卫怔了一怔,慌忙应诺。
  汤盎奉楚天涯之命晚行一步离开洛阳,保为搬取耶律言辰研制的火炮。那些火炮成与不成,楚天涯心里完全没底。但是现在就是死马也必须当成活马来医上一医,楚天涯不想再等了。
  次日黎明,金鼓在响,女真人又来搦战了。出战之人仍是郭药师,辽国降将。他麾下的常胜军,曾是辽国最为倚仗的一块国门,结果临阵反水投降了女真;然后又降了大宋,被大宋倚为国门;最后又再一次反水投降女真,现在像一匹猎犬一样被宗望牵着,杀到了中原东京。
  如今郭药师的名声之臭,天下无人可及。但这丝毫不影响他麾下的常胜军的战斗力,那是一群主要由奚族胡人组成了敢死军队,以往常年在辽国边境征战,是以骑兵为主,军中个个勇悍唯令是从,曾经是一块令金国人都比较头疼的硬骨头。
  连日来,郭药师率领他的常胜军已经和梧桐原的义军杀了好几阵,略战上风各有胜负。楚天涯先后派出过曹成麾下虎将杨再兴所部与自己的虎贲主力与之对战,都没有讨得太大的便宜。
  余下的虾兵蟹将就不必说了,到了真正的战场之上,他们顶多只能充一充人数,或是摇旗呐喊。
  现在整个梧桐原虽是号称二十万义军,但真正能战敢战之师,也就刚刚过了半数而已。
  而他的对手完颜宗望,根本就还没有动真格的。
  一个有史以来最为严峻的问题,摆在了楚天涯的面前。
  第266章 天打雷霹
  忽然一夜电闪雷鸣,滂沱大雨。
  梧桐原沟壑丛生,顿时遍布溪流泥泞无比。这样的恶劣天气,以骑兵为主的金人肯定不会发起、还会避免大规模的战斗。连日激战,义军联盟也伤亡巨大兵马疲惫了。
  因此,两方人马不约而同的休战。
  天色阴沉,使得军帐里都有些昏暗,楚天涯叫人点起了灯烛,看一些战报。正当午时,萧玲珑叫厨子做了膳食拿到帅帐里来,与楚天涯一同用餐。
  心事沉重诸般困扰,这几天来楚天涯一直没有什么食欲,导致人也消瘦了一圈。萧玲珑看在眼里忧在心中,今天好不容易弄来了一尾鲜鱼,炖了一些楚天涯最爱的鱼汤,因此亲自给他送他。好歹要让他进些吃喝。
  “诸位都回避一下,主公要用膳了。”萧玲珑进来后,将陪着楚天涯参议军机的六合等人都请了出去。
  “干嘛?”楚天涯看着她笑,“吃顿饭而已,用得着如此大动干戈么?”
  “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有四五天没有吃一顿好饭了?”萧玲珑略带嗔意的瞪了他一眼,亲自将食盒拿到楚天涯的面前,“我不管,今天你无论如何陪我吃这顿饭。不吃完,我就烧了你的军报公文!”
  “好好好。”楚天涯笑了,乐呵呵的道,“郡主有命,我哪敢不从?……咦,鱼汤的香味啊!”
  萧玲珑婉尔一笑,将鲜鱼汤取了出来。她很少在楚天涯面前这样做小女儿之态的撒娇任性,偶尔用上一次便是绝招,百试百灵。
  “嗯,我感觉到饿了。”楚天涯很应景的咂着嘴,“来,一起吃吧!”
  萧玲珑心满意足的给他盛了一碗米饭、一大碗鱼汤,还夹了半尾鲜鱼到他碗里,“吃完!”
  “好。”楚天涯笑而点头,拿起筷子夹起鱼,看到鱼尾呈红色,随口道,“鲤鱼啊?挺新鲜的!——两军阵前,可是很难捞到鲜鱼啊!”
  “嗯,我特意派了几个熟知水性的兄弟,去黄河边捞的。”萧玲珑补充了一句,“黄河鲤鱼,东京名菜。味道很好的。”
  黄河鲤鱼,与淞江鲈鱼,兴凯湖鱼、松花江鲑鱼被共誉为我国四大名鱼。有传言说,“岂其食鱼,必河之鲤”、“洛鲤伊鲂,贵如牛羊”之说。就算放到了物华丰美的东京,黄河鲤鱼也是上好的食材。
  “郡主有心了。难得这样的时候,还能吃到上好的鱼汤。”楚天涯感激的微笑,“一起吃吧!这么大一条鱼,我哪里吃得玩?”
  “好,陪你。”萧玲珑微笑的坐下,自己也盛了一碗鱼汤,随口道,“暴雨落下,黄河水涨流速湍急,不便捕鱼。吃了这顿,很难再吃到了。所以,你多吃一点。”
  楚天涯的心中像是突然掠过了一抹绽芒,筷子夹到嘴边也停住了,“你说什么?”
  萧玲珑一怔,茫然道:“是啊,正值汛期又加上这样的暴雨,黄河还能不涨水吗?黄河一段涨水奔流,还如何捕鱼?”
  “叭!”
  楚天涯一下将筷子拍到了案桌上,嚯然而起。
  “六合!!”
  “在!”
  六合闪身而入,惊讶的看着楚天涯,“主公有何吩咐?”
  “叫上阿奴带一队人,平装易服,陪我出营走一趟!”
  “主公意欲何往?”
  “去黄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