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找你帮个小忙。”唐渊轻咳两声,“看在咱们兄妹情深的份儿上。”
  谁和你兄妹情深了?姚青心里腹诽,不过想了想,还是带着丫头跟唐渊往前边去了。
  至于旁边看热闹的自家表姐和唐家姐妹,则每人给了个满含笑意的同情眼神。
  沈奕咋咋呼呼的拽着觊觎自家姐姐的闻程去折腾篝火,转瞬间一群人散得只剩下沉默且冷淡的沈惟铮。
  因着心情不大好的缘故,他转身就回了房间,没去好友身边凑热闹,当然,可能也和那个总是冷脸相迎的表妹有关。
  ***
  等跟着唐渊一路去了厨房外的小院子,在石凳上坐下,姚青才明白对方的意图。
  “让我下厨?你怎么会有这个想法?”不得不说,她是惊讶的,毕竟实在是出乎意料。
  “我听说小表妹你手艺出众,难得有机会,当然要尝一次,”唐渊笑眯眯道,“表妹你不会舍得拒绝我吧?放心,只做一道菜就好,我在旁边给你打下手,保证累不着表妹。”
  本就是为了打发时间才允了唐渊所请,姚青也应得痛快,她想了想,最后打算做一道酥烤鲫鱼,毕竟,她还挺想看唐渊手忙脚乱亲手处理完水桶里那半桶鱼的。
  “加油。”她开口鼓励。
  唐渊有些挫败,本想耍赖,但看着对方不为所动神情,最后还是叹了口气,认命的开始处理那些麻烦。
  果真如姚青所想,唐渊手拙得很,若不是旁边小厮看不过凑上去搭把手,估计今次也没她动手的机会。
  诚如唐渊所说,就算是下厨,她亲自动手的机会也不多,鱼是厨房里的仆妇收拾的,用料与配菜也已经备好放在一旁,除了需要她亲自动手调味,其他都有人代劳。
  姚青自小长在江南,口味上自然偏好河鲜,尤其小时候过得艰难时,为了吃饱吃好,着实费了不少力气,厨艺从活命的本事变成爱好,也不过是嫁人前后的区别。
  江州的鲫鱼向来价廉,她从小吃到大,花样多得很,这会儿灶上的砂锅里身上刷了猪油的鲫鱼已经有了微微的香气,她手边几条煎好的鱼正在拆肉打算做羹,动作干脆利落,别说唐渊了,就是旁边等吩咐的仆妇都瞪大了眼目不转睛盯着看。
  “表妹你还真是让我惊讶。”唐渊本以为所谓的厨艺好就像是他家里那些走过场的姐妹们一样,谁知道居然真的有两把刷子。
  “把旁边的白瓷碗递给我,顺便把豆腐切了。”姚青将剔好的鱼肉归拢好,准备做羹。
  等砂锅里的香气掩不住的时候,这边的鱼肉羹也汤汁雪白香气扑面临近尾声。
  外面篝火熊熊燃烧时,厨房这边也送上了精心准备的全鱼宴。
  庭院中篝火明亮,圆桌前忙碌了一整天的一群人神情放松的坐在桌旁,对晚饭很是期待。
  “渊哥,哪道菜是你的手笔啊?”沈奕着急。
  “不是说着玩的吗?哥你难道还真动手了?”唐珍珍惊讶又怀疑,旁边李明兰也是满脸好奇。
  沈蕾扫了眼菜色,对着身旁的小表妹露了个笑,渊哥动没动手她不清楚,但小表妹肯定是动了手的,毕竟,吃过对方几次手艺之后,小姑娘做菜上的那点儿特色她自问还是看得出来的。
  唐渊一点儿都不急着给这群人解疑,“这么多美食当前,你们还有心思关心这些?”他轻哼一声,“既然你们这么不捧场,那我自己吃好了。”
  他当先动了筷子,其余几人说笑间不甘落后,也朝桌上的菜色伸出筷子。
  全鱼宴总共十八道菜,煎炒烹炸煮各有特色,就算嘴巴挑剔如闻家的七少爷,对这顿饭也很满意,尤其是那道鲫鱼羹,很合他口味。
  “鱼羹不错,二小姐尝尝。”闻程越过旁边伺候的丫头,甚是殷勤的盛了碗羹汤放到沈蕾手边,笑意温柔。
  自家小表妹的手艺沈蕾一早就看出来,这会儿被外人热情洋溢的称赞,饶是她不大适应这位七少爷的盛情,也不免心情大好。
  晚晚那么好,当然值得所有人欣赏赞叹,怀着这番想法,她笑纳了对方的捧场与好意。
  这边两人气氛不错,那厢唐家姐妹和沈奕则更偏好酸甜口味的糖醋鱼排,唐渊视线落在身旁专注于酥烤鲫鱼的好友身上,笑意莫名的挑了挑眉。
  好友虽然嘴巴不挑,但能得他喜欢的甚少,这倒是有些意外之喜了。
  他看了一眼对面低眉垂目安静吃饭的小姑娘,按耐不住自己那点儿想要搞事的心思,笑着开口道,“阿铮,今天这道酥烤鲫鱼不错吧?我看很合你的口味。”
  沈惟铮看他一眼,点了下头,“是不错。”
  这回应让唐渊笑眯了眼,“能得你一句称赞可真是不容易,承让承让。”
  “渊哥,难不成这道菜是你做的?”沈奕插嘴,“没想到第一次下厨就这么出色,真不愧是我渊哥……”
  “难道还真是堂-哥做的?不会吧?”唐珍珍停下筷子,眼里写满了不信,虽然她更喜欢酸甜口味的菜色,但酥烤鲫鱼这道菜她得承认也很不错。
  唐渊笑眯眯接纳了众人的惊讶赞叹目光,看向始终安坐如山的姚青,语调缓缓,“虽说这道菜我也有功劳,但最大的功臣可不是我,是吧,我们掌勺下厨的小表妹?”
  这话一出,饭桌上瞬间热闹起来,唐渊颇有兴致的将两人通力合作做菜的过程一一描述,众人十分捧场,倒是姚青自己不为所动,慢条斯理的继续吃饭,偶然抬眼时,同看着她的沈惟铮视线对上。
  自从午间送她回来那一遭之后,两个人就一直生疏冷漠的互不理睬,但无论是下午在船上,还是现在饭桌前,那落在身上的目光与视线都让人有些耿耿于怀。
  沈惟铮眼中神色莫名,她虽然困扰,却也没有深究的兴致,因此定定的回他一个眼神之后,就继续安静吃饭。
  看着碗里晶莹剔透的米饭,姚青视线微垂,她差点忘了,沈惟铮同她一样喜欢鲫鱼菜,尤其这道酥烤鲫鱼,现在她惯用的做法几乎是完全按照他的口味偏好来,不意外合他胃口,毕竟,那是从前两人成婚后的许多年岁遗留给她的馈赠。
  篝火旁,一顿晚饭宾主尽欢,众人简单洗漱过后,在天色愈发黑沉的时候,重新回到了院中。
  摆好的石桌上水果茶点不缺,还有专门摆置的围棋与双陆供众人消遣。
  姚青没兴趣动脑玩棋戏,就坐在表姐身后打络子打发时间,沈奕拽着想要凑到姐姐身边去的闻程比试身手,不远处的竹林边,唐渊同沈惟铮两人站在树影中低声说话。
  “怎么样,心情好多了吧?”谈完那点儿烦人的公事后,唐渊话音一转,挑起了个让人意外的话题。
  沈惟铮先是愣了下,等明白好友话中真意后,顿了会儿才道,“你多虑了,我心情没什么好不好的。”
  “我倒希望如此。”唐渊颇有些忍笑的意味,“不过,谁让咱们从小一起长到大呢,我心里明白就好。”
  若是以往,沈惟铮多少都要争辩上两句,以应对来自好友的调笑,不过今天大概是没那个心情,他选择了闭口不言。
  晚风吹过,竹林内枝叶沙沙作响,带着篝火热意的风吹到脸上,显得有些干燥,短暂的犹豫过后,沈惟铮还是选择了放任自己那点儿好奇心,“你现在和晚晚关系好了很多?”
  “你说小表妹?”唐渊笑眯眯,应得爽快,“是啊,我同她确实亲近许多,毕竟小表妹有趣又可爱,谁不喜欢呢。”
  看着好友嘴边那点儿惯常的轻浮笑意,沈惟铮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开了口,“姑娘家名节要紧,不可太过轻浮,你注意些。”
  比起好友的郑重严肃,唐渊态度就随意多了,“这有什么,我不过是同小表妹亲近些而已,她既然不讨厌我,同意我亲近她,我自然不能让她失望,再者说,我也没口口声声晚晚的叫人家,惹人家不开心,你说是不是?”
  这话说得太有针对性,沈惟铮想装傻都没用,等看到唐渊眼里那点儿毫不遮掩的蓄意挑衅,他这才明白对方的处心积虑。
  沉默许久后,沈惟铮这次率先挑明了一切,“唐渊,你这是什么意思?”
  唐渊爽朗一笑,压着好友半边肩膀靠过去,视线落在不远处文雅安静的小姑娘身上,语调压低,“阿铮,你觉得小表妹怎么样?”
  这问题问得奇怪,更奇怪的是唐渊看着远处的眼神和话语里的意味,沈惟铮这次沉默的更久,然而等他回答的人却非一般的有耐心,就保持着这副姿态等待答案。
  长久的沉默让两人之间的气氛渐渐凝滞,对比篝火那边姑娘们的欢声笑语和少年们的朝气爽朗,这边厢就像处在另一个世界。
  就在唐渊以为自己大概等不到好友回答的时候,沈惟铮终于开口了,语气平板得听不出丝毫情绪,却足够简洁有力,“小表妹很不错。”
  有一瞬间,唐渊都开始怀疑起了自己的做法与用心,但在等到这句话之后,他真真正正的确认了,自己的做法没错。
  如果不推上一把,以好友的性格与心性,事情走向可能会变得更糟也说不定,毕竟阿铮就是那种喜欢为难自己的性子。
  所以,在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之后,他选择了继续,言笑晏晏的模样一如刚才,“我也觉得小表妹不错,看来阿铮你和我所见略同,咱们的看法是一样的。”
  沈惟铮这次没应声,唐渊也不在意,只是笑着继续道,“阿铮,白天游湖的时候我同小表妹说笑,你看到了吧?”
  “你知道我们说了些什么吗?”
  他问得认真,但沈惟铮这次毫不买账,若说之前他还有点好奇心,现在就已经完全失了兴趣,更甚者,他十分不想听到从唐渊嘴里说出的那些话。
  他动了下-身体,甩掉黏在肩膀上的手,脚刚往前走半步,就被出自身后好友嘴里的一句话定住了身体。
  “我问小表妹,讨不讨厌你,”语调被蓄意放慢,带着两三分漫不经心和隐隐约约的引诱,“她回答我说不讨厌,然后我又问她,喜不喜欢你,你猜她怎么说?”
  第17章
  沈惟铮没回头, 但心神却已然被那句话牵引着沉溺其中, 甚至觉得此刻的时间过得如此之慢,让他耐心告罄。
  唐渊那拖慢的声音里终于露出笑意来,似是带着惋惜与同情,“真可惜, 小表妹回答我说, 她也不喜欢你。”
  这个答案意外又让人不意外, 至少,沈惟铮觉得自己是能猜到的, 但是即便猜到, 也不能否认这是个让人不那么愉快的答案。
  那边唐渊却丝毫不顾忌好友的情绪,还在继续往下说, “我问她为什么,她说没有为什么,人与人之间的相遇相处看缘分, 大抵是缺了点儿缘分, 所以你看, 纵然你对她有那么两三分善意, 她这个寄居侯府的表姑娘却不怎么领情, 你说气不气人?”
  听完这番话的沈惟铮终于舍得转过身来,唐渊靠在一杆笔直的翠竹上,含笑望着他,成竹在胸又暗含揶揄的模样当真有几分气人,至少, 他说话的对象心里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你今天到底想说些什么?”沈惟铮不再压抑心底那点儿不痛快,声音和脸色一样的冷。
  唐渊轻笑两声,终于图穷匕现,挑明来意,“阿铮你着什么急,你问我今天想说什么?”
  他站直身体,吐字清晰,“我想说的无非就是你心里那些,小表妹既不喜欢你也不讨厌你,满心只想着和你做个萍水相逢的点头之交,就算同住侯府,充其量也不过是多打几次招呼的路人关系,彼此之间最好没什么交集,能远则远,既不想着沾你的光占你的便宜,也不愿意受你的好与拖累,能算多清楚就有多清楚,最好彼此之间划下道来,凡事弄个清清楚楚一干二净,这才不枉平日里那点良苦用心。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对,唐渊说的当然对,沈惟铮再清楚不过,他一双识人利眼,平日里办事何等聪明,怎么会看不清楚一个小姑娘那毫不遮掩的心思与想法。
  但看清楚又怎么样,知道明白是一回事,接受与行止是另一回事,至少,沈惟铮清楚自己心里是不喜与不愿的。
  他从来不是没眼色的人,也不是会随意唐突姑娘家的登徒子与风流少爷,和小表妹几次交集,怎么都离不了那遮掩不住的私心与蓄意。
  他蓄意亲近,她同样蓄意疏远,两个人的故意对撞到一起,就成了尴尬与难堪,就如今日这番情形。
  别人千方百计想要回避遮掩的难堪就这么被毫不留情的揭开,沈惟铮再看唐渊时,已经没了想要奉陪的心思,神色愈发显得冷漠不近人情,“就算你说的都对,那你挑明这些有什么目的?”
  初识情滋味的年轻人是生涩的,尚且还理不清自己与别人之间的三分乱账,但不妨碍他厌恶别人挑开伤疤示人,即便那人是从小一起长到大的好朋友也不例外。
  唐渊啧啧有声,神情感叹,“阿铮你还真是,脾气这么坏,也不爱听人说听人劝,也就是咱们一起这么多年我愿意忍忍你,换别人,尤其是什么娇娇嫩嫩的小姑娘,你看人家烦不烦你。”
  毫不留情的话显然蜇疼了沈惟铮,这会儿他脸色更差,已经不想继续奉陪好友的装疯卖傻,转身就打算离开。
  “你看看,不过是说两句实话你就又不高兴了,就你这样的,旁边要是没个靠谱的人看着,以后不知道要多走多少弯路!”
  唐渊赶紧拦人,哄着说了两句才算是把人留下来,这下子他终于不再故作高深的卖关子,直接道明本意,“你说说我这一天天的都是为了谁,操心完家里那群还要操心你,如果不是咱们从小认识,你看我费不费这个心!”
  “小表妹这么好一个小姑娘,我留给自己多好,何必替你操这份闲心?”啰里啰嗦的说了一堆,唐渊终于在好友不虞的眼神里止住了话茬。
  “行行行,您是大爷,我闭嘴。”唐渊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扯回正题,“如果不是了解你,知道你轻易不把什么姑娘放进眼里,我才懒得掺和你这摊子事儿,当真是好心没好报。”
  沈惟铮抿了下唇,沉默的站在原地,以他以往的脾气来说,能摆出这种态度,显然是已经领了唐渊这份情和心意,而且,很明显是想听听他有什么“高见”。
  “前阵子你受伤,我听沈一说是小表妹帮忙照顾着送回去的?”唐渊单刀直入,“为这事,听说你还送了份重礼?”
  沈惟铮点了点头,“是。”
  礼是送了,但看小表妹的态度,大概根本没放在心上。
  唐渊看着好友叹了口气,满目同情,“虽然你心意不错,但很可惜,东西被束之高阁了,从我打听到的情况来看,人家连匣子都没打开。”
  对,没错,入了好友眼的小姑娘就是这么不领情,比起外面那些恨不得巴着粘着好友的姑娘,当真是别具一格。
  唐渊先是同情,同情完之后又颇觉解气,毕竟,虽然他温柔体贴又善解人意,奈何姑娘们总是更青睐阿铮这个大冰块,好不容易有个不买账的姑娘,更欣赏自己这种翩翩佳公子,无奈却成了好友的“眼中钉”。
  眼中钉啊眼中钉,当真是扎眼得厉害。
  既扎阿铮的眼,也扎阿铮的心,他在旁边看着是既幸灾乐祸又于心不忍,纠结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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