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
  急促又无规律的敲门声打断了我认真的思考,我道了声:“请进。”本想自床上跃下,念及失忆时的种种自我嫌弃,我额头微汗,仍是决定装装优雅样子,规矩爬下床。
  房门“吱呀”被推开,进门之人银甲玉立,五官清秀,我看得一愣。
  是杀了我的度辛呀……
  喉头仿佛被堵住,我垂下眼眸,就算曾经亲密无间,情同手足,经过那样的事情,我还是难以释怀,即便清楚眼前的度辛不是三万年后的他。
  “阿妧,你睡了七天,终于醒了。”
  度辛拉起我就向外跑,我脚步趔趄跟在他后面,满腹疑惑问道:“发生何事?这是要去哪儿?”
  “前线战况很不好,飞廉大哥单枪匹马苦苦支撑,水神已经备好阵法,打算施法活引天河水,我们快去帮大哥……阿妧?”他看着空了的手,皱眉扭过头望向我。
  浑身血液凝固成冰,比坠入天维幻海时还要冷,这种寒冷渗入皮肤、直达骨髓,仿佛在这盛夏时节落了一场无痕白雪。
  我记得这一天。
  “度辛,我去天河那里看看。”我淡淡开口,眼前一阵恍惚,冥冥之中似有力量推着我向前走,把我困在囚笼,不容我挣脱。
  苍穹上的那条河浩浩汤汤向天际奔流不息,浪花飞溅在如棉如絮的蒸云上,顷刻消逝无影。
  我站在天河边,任浩淼烟波打湿裙摆,凉意顺着水珠沾上脸颊,从这个角度,微微扬起头,就能看到悬在天河上荡漾五彩粼光的巨石。
  拨开脚下缭绕云雾,东边不周山脚是肝髓流野的战场,飞廉挥舞赤霄,在密密麻麻的敌人中杀出一条血路。
  视线转向神州大地的其他部分,分布在各处的部族子民亦只剩无数黑点,我苦笑一声,在绝对的神力面前,谁又不是渺小如蝼蚁?
  天河忽然有了动静。河水猛浪若奔,湍急甚箭,渐渐高过我的头顶,仿似叫嚣着冲破天空束缚的碧蓝狂兽。
  我心中警铃大作,师父……在催动水神阵法了。
  一旦师父完成阵法,天河倾落人间大地,便是覆水难收,万物生灵皆融入汪洋,不复存在。
  三万年前的我,斩落天河石,阻止水流冲刷人间,因此害了师父,而我现在有了重新选择的机会……只要我不动手,师父就能赢下这场仗,共工氏就能成为黄帝之后新的主宰,繁衍生息数年,一样可以恢复人间繁华。
  只要我不动手,冷眼旁观这一切......
  ......
  那样是我想要的么?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世事法则犹如随风入夜,润物无声,岂能因一人之心颠覆?
  师父这样做,和当年作乱的九黎蚩尤有何分别?
  微微凝术,金光耀眼的夏禹剑落在掌心,我抚摸过剑身,这上面刻的日月星辰、山川草木,都是黄帝悉心守护的人间,我秉承黄帝佩剑,更该继承他的仁心。
  平日使得极为顺手的神剑,此刻好像有万斤重,举起双手方能勉力支撑。
  耳畔响起的清朗喊声,却让我怔在原地。
  “阿妧,你要背叛族长么!”
  身体瞬间被抽走力气,握着夏禹剑的手止不住颤抖,度辛说的对,我是个叛徒,他该杀了我的......
  可我……不后悔。
  身后突然伸来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把我双手覆盖在内,背脊贴上宽阔胸膛,温热气息扫过我敏感耳垂。
  “阿妧,我在你身后。”
  眼泪如开了闸在脸上流淌,我霎时间听不见滚滚翻腾的水声,听不见度辛在旁边的斥责,因为耳朵认出了拥抱着我那人的声音,只听到自己在放肆的哭。
  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真的可以有人像一缕照进灰暗角落的曙光,为我驱散所有晦暗阴霾,他嗓音沉寂淡然,却令我心旌摇曳。
  宛如静水流深,沧笙踏歌。
  他如此轻而易举的支住我手臂,带着劈山断海的力量,挥动夏禹剑。
  “轰隆”巨响过后,天河石黯然失色,砸落在天河中,堵住流向人间的水流。
  我靠在他怀里,阖上双目,不愿再面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即便我知道这里是天维幻海,全部都是假的,那样残酷的后果依然让我痛苦。
  “还怕么?”沧濯那么小心翼翼的轻声问道。
  “不是有你在?小护卫。”我收紧抱着他窄腰的手,破涕为笑调侃起来,沉默良久,低声絮语,“有你在,我不怕的。”
  在此刻,地动山摇皆无畏。
  过往执念,亦可随天维幻海的崩裂化为云烟。
  作者有话要说:  要出幻境啦!少女妧再见!
  其实水神共工在神话故事中就不是正面形象,凶狠好斗,又被叫做魔神,他虽然是阿妧的师父,但两人三观并不一样,终究是要走上不同道路的。
  可惜飞廉成为战争的牺牲品。
  不过飞廉要是没死,估计就没沧濯啥事了^o^
  第41章
  恢复意识后,我已经躺在不周山的山崖边, 往峭壁之下眺望, 天维幻海仍生生不息向东奔涌,不知将多少夙愿随波逐流。
  沧濯醒来看到我坐在他身边,愣了愣神, 语气中净是无奈:“你这张面容, 我还是看不习惯。”
  我也很郁闷, 在天维幻海里爽了没几天, 又变回柔弱的凡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夏禹剑都碰不了。
  双手用力在脸上拍了拍,但闻“啪啪”两声清响,我惋惜道:“若是有法子能回我自己的身体就好了。”
  “我素知昆仑山有存尸不腐的寒玉棺,当时青阳和紫阳道长以拜入昆仑门下为条件,答应用寒玉棺保存你的尸身,我便是想着, 哪怕有半点希望能让你活过来, 我也是要试一试的。”沧濯眼里有止不住的笑意,“还好我等到你回来了。”
  这个傻子……一举一动, 都是把我牵挂在心里么?
  我眼眶微热,可又不想让他看到我掉眼泪的模样,那太丢脸了,于是环上他脖颈,将脑袋搁在他坚硬肩膀上:“沧濯, 原来真的是当局者迷,我在梦里才看清楚,你竟然那么久、那么久之前,就喜欢我了。”
  抱住我后背的双臂倏尔一僵,我挣起身,像发现了美味的糖果般饶有兴趣盯着他俊朗脸庞,沧濯掩唇清咳,不自然的别过眼睛,耳根处微染红色。
  我咧嘴笑了。
  雷打不动的面瘫脸居然害羞了,那能放过他么!
  我摆正他的脑袋,慢慢凑上前去,近得能听清他呼吸起伏时,沧濯眸光一动,开口道:“你现在是肖芸的身体。”
  我瞬间停住动作,抿唇纠结良久,终是下不去口,恹恹退开,就好比面前摆着一道佳肴,能看却不能吃,真真扫兴。
  “我还是头一回主动想勾引你呢。”我捧着下巴恹恹道。
  “不是头一回。”沧濯眼中带着促狭。
  什么时候......我刚想反驳,天维幻海里某次喝醉了的记忆涌上脑海,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喝酒误事,古话诚不欺我。
  “以后坚决不喝酒了。”我咬牙切齿道。
  “那可不行。”
  我投去疑惑目光。
  沧濯在我耳边低声轻笑:“总是要喝合卺酒的。”
  面上控制不住一阵发烫,撑在草地上的手掌被草尖扎得犯痒,我毫不怜惜低头一根根把它们拔.出来,转移话题道:“现在是要回昆仑么?”
  沧濯默了一会儿,道:“我听你的。”
  “回!”我腾身起立,“白吃白住当然要回!”
  “此间回昆仑后,应当没什么事情要做了,我去书阁多翻阅典籍,看看有没有让你还魂到自己身体的办法。”
  沧濯想要搂住我施瞬移术,我反应迅速后跳一步,拍开他伸过来的手,吼道:“这是肖芸的身体!男女授受不亲!”
  沧濯嘴角肉眼可见的抽搐了下,手掌上下踌躇不知该落在何处,最终揪起我垂在背后的一缕黑发。
  我立刻炸了毛:“你怎么能揪女孩子头发呢!我最讨厌别人揪我头发了......”话音至半路随瞬移术的施展飘散在劲风中。
  不到半柱香,眼前所见已是落木苍翠,浮白光洁,一弯碧水好似青萝玉带穿梭在半山林之中,或虚或实的轻纱烟云如美人遮面,更描绘出一幅仙境水墨。
  在这么美的地方多住几年,肯定比在黑乎乎的不周山活得岁数长!
  况且还有好吃的人间饭菜,血赚不亏!
  甫一稳步落地在山腰,青阳老头的千里传音术便灌入耳内:“沧濯,那个......叫什么来着,你们过来登明殿一趟。”
  死老头......我忍不住在心底骂道。
  登明殿内,站着青阳老头和紫阳。
  面对紫阳,我委实喊不出“老头”两字,因他修炼的道法让他维持二三十岁的年轻容颜,不仅没有半点苍老的痕迹,甚至可以说是俊俏,明明和青阳差不多岁数,却像是爷孙俩。
  见我们迈进殿内,青阳老头捋了捋白须,目光在我和沧濯身上扫视一圈,白色长眉蹙起,嗓音沉重道:“你二人为何内息紊乱,功体受损?”
  先前与希厄斗争险些丧命,天维幻海又对元神有损耗,确实需要好好休整一番,我却是没想到,青阳老头能一眼看出问题,有点东西啊。
  沧濯只沉默不语,竟是将青阳老头万全无视了,我不由感叹,扯犊子这种事情讲究一个面不改色心不跳,像沧濯这种脸皮薄的人做不来,还是得我出马。
  我笑眯眯道:“在山下遇到一只难缠的妖怪,我和师兄费了些力气才降服。”
  不清楚是否为错觉,我感觉紫阳的眼神有意无意向我身上瞟,像是在审视我的一言一行,令我被刺扎了似的难受。
  我心思一动,他莫不是看出我在胡扯了?
  紫阳不动声色从袖中取出一个袖珍白玉锦盒,上前几步放进我手里:“你们吃下这金羽丸,可以恢复功体,治愈伤势。”
  “多谢师叔。”我故作惊喜双手接下,俨然一副衷心弟子的模样。
  “嗯,你叫肖......”青阳老头顿了半晌,也没吐出来后一个字。
  我正欲好心提醒他,紫阳冷漠的嗓音斜斜闯入:“肖芸。”
  紫阳他怎么知道八十三叫肖芸?我搜寻了脑中回忆,确定八十三自上山前便是记不清自己名字的傻子,直到死后才恢复正常,如此说来,紫阳必定早就认识她。
  “是叫肖芸么?我怎么记得上次好像说的不是这个名字……罢了,”青阳老头嘀咕的声音把我从神游天外唤回,“沧濯、肖芸,我和青阳即将闭关修行一段时间,门派内所有事务均交由老九南婳处理,你们要好好潜心练道术,尤其是沧濯。”
  青阳话音一肃:“你莫要再练魔女教你的邪门术法了,对你有害无益。”
  对不起,我很努力的忍耐,但还是被青阳老头的话逗笑了……
  想不到吧,我这个魔头就站在你们面前。
  沧濯抿起薄唇,未置可否。我好整以暇看着青阳老头的反应,他收了太多赶着贴上来的乖徒儿,大概能在沧濯身上找到一点管教逆徒的乐趣。
  “罢了罢了,你们出去吧。”青阳老头等不到沧濯的答应,挥了挥手掩饰窘迫。
  我刚踏出门槛,衣袖忽被人拉住,诧异转头,面前站着仙风道骨的紫阳:“师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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