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李揽洲掀开遮罩,其下安安静静的躺着一柄剑。
  是苏缨的剑,皮革剑鞘陈旧,剑柄上悬着一串小小的碧玉流苏。
  这把剑燕无恤十分眼熟,在陈巴的野店遇到苏缨的时候,她一个毫无功夫,弱不禁风的少女,拿着这把剑,耀武扬威,装作女侠的模样。
  燕无恤目光柔和些许,将它取来握在掌中,屈指顶开剑鞘,剑光流转,微带青芒,道:“是阿缨的佩剑,我在沈丁尸首上寻回,带回浮游山。那日房屋起火,它随之失踪,原来却是被你带走,你想拿这把剑说什么?”
  李揽洲道:“此剑非凡品,它乃青阳子当日刺杀天子时携带的佩剑,名叫梦里抱月剑。”
  燕无恤道:“我从未见青阳子佩戴过。”
  李揽洲叹:“你没见过是自然,这把剑在青阳子胁迫天子应诺之后,便被他丢弃在了长乐宫天寿殿上,当时满朝文武,众目睽睽,皆为见证。燕兄只要寻一个当年的人出来一问,便知分晓。”
  又道:“一把落在长乐宫中的剑,是如何到一个商户女手中的?你难道一点都没有想过?缘何会这样巧?你蛰伏市坊一直无事,她一出现,白玉京抚顺司的人皆尽赴西陵?你携她走到哪里,朝廷的人都像附骨之疽一样跟随你?燕无恤,你好好想一想,这些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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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6章 醉朦胧缠绵酒话
  月夜, 清歌楼里,一片歌舞相欢, 丝竹相悦的景象。
  这是由楼家做主办的筵席, 也邀请了其余各家家主,长长的条案上覆满了丝绸, 堆着各色的珍馐果盘。聂家□□的一列舞姬,正轻歌曼舞。最中央那一个舞袖扬长,刷的扫过来, 带起一阵穿堂之风,其中不知裹挟着甚么香料,辛辣刺鼻,令正坐上方主位的苏缨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阿曼见状,忙给她添了一件衣裳覆肩头, 烦忧道:“别是去凤凰台上着凉了罢, 我就说那里风大, 你又不让我跟着。”
  苏缨兀自摆手,直说不打紧。
  花隐娘耳尖,凑过来嘻嘻笑道:“统领, 你去见云公子啦?甚么时候也带我们去见识见识凤凰台的风采。”
  楼明月胡琴不释手,没有轧弦, 只用手指漫不经心的拨弄着, 道:“你当是个什么猫儿狗儿都能去的?那可是云公子的宅邸,云公子什么人,以后可能就是这个。”一手指指天。
  苏缨听见他们议论云公子的身份, 感兴趣的凑了过去,问:“云公子究竟是什么人?”
  楼明月悄声道:“我天泽武试那日,见云公子大发神威,身手不凡,悄悄去打听,给我灌醉了抚顺司的郝渊郝廷尉,据说,那位云公子,他姓陈。”
  此言一出,众人皆知晓了,心照不宣不再问。苏缨却听得一头雾水,问:“他叫陈什么?”
  楼明月一脸神秘,摇摇头道:“我等江湖之辈,莫谈国事,莫谈国事。来喝酒。”
  偃师师举着一觞,悄悄走到苏缨身边,对着她低声道:“他叫陈云昭,是天子的第五个皇子,陛下长生不老,寿与天齐,忌讳立嗣之事,就属他少有奇志,生的又仙风道骨,最得陛下欢心。他喜欢游历江湖,便化名白玉京中,谁也不敢当他是贵人,谁也不敢不当他是贵人。”
  苏缨点了点头,一时惊诧爹娘是怎么靠钱搭上这样的关系,一时又不可避免的有些惋惜今日被她毫不犹豫花出去的玉佩。
  此时方知,“比玉能救命”,当真并非云公子信口拈来,胡说八道,而是他确确实实能做这个担保。
  偃师师见她虽是听着,态度却明显回避自己,轻叹道:“统领,天泽武试白鹿鸣为难你,也是我替你出的头,怎么统领如今还是对我不冷不热,究竟是为何呢?”
  苏缨望着自己自她靠过来便下意识从正中间,摆偏向偃师师另一面的酒杯,也怔了一怔。
  她如今还是不怎么喜欢和偃师师亲近,偃师师一近身,便会听到她泉水一样动听的嗓音,闻到她身上馨香的味道,继而就是不可避免的,想起那日抚仙楼上的一幕。
  她不愿意亲近偃师师,也含着对自己的厌恶在。
  她厌憎这样小气的自己,也厌恶随之产生的嫉妒之心。
  苏缨在莫川与燕无恤分离时,尚觉自己并未牢牢将他记在心中,却每一次在与偃师师置气当中,一点点眀晰了自己的心意。
  仿佛是从那日小寒山下,单枪匹马,他自暮色中来,携一把陌刀。
  又仿佛是浮游山底,大鼓之中,砰砰震耳,他将自己抱得那样紧。
  从那时起,就将他记在了心里。
  苏缨没有回答偃师师的话,低头望向自己的酒杯,酒液在指尖荡起微微的涟漪。这是从波斯、大食传进来的葡萄美酒,入口绵软,温柔不烈,清歌楼这两日都浸泡在酒液熏出来的昏昏天地之中。她今晚顺应众人的起哄,连饮了两盏,此时已有些醺然欲醉。
  酒液是晶莹剔透的琥珀玫瑰色,恰似某一日的残阳似血,暮色四合。
  阿曼见她喝得有点多,面色酡红,神志昏昏昏,与她裹上披风,辞别晚宴,先行告退。
  外头的风一吹,苏缨打了个寒颤,躲在风帽之中。
  二人穿过回廊,走回凤鸣堂的路上,方到了空无一人的庭院之中,阿曼忽然听见一角檐廊下有马蹄与银铃之声,片刻后,一玄衣人如入无人之境,在守备森严的凤鸣堂直行而来。
  他才赶夜路,行色匆匆,带着一身的霜华尘土,袍袖之中裹着夜晚冰凉的风,逼近面前,令苏缨摇了摇头,凛然蹙眉,歪过头去。
  阿曼大惊失色,正欲呼救,听得他低声说了一句什么,面色霎时变幻了几道,犹豫迟疑的目光在他身上来来回回,刮了几道。
  苏缨一身酒意,被夜风一激,打了个冷战,越发头晕脑胀,找不着北。恍惚中只见燕无恤竟然在她跟前,嘟哝道:“燕…老二?”
  阿曼这才信了这黑衣人所言,目光满含不可思议的扫过他的脸,依旧不怎么放心的将苏缨单独留在花园之中,一步三回首,候在了庭院门口。
  “我有话问你。”燕无恤打量苏缨的神色,扶她站在灯火之下,只见她面上一重飞红,眼眸半眯着,其见无限水波潋滟,雾气迷蒙。
  在他微微愣怔,停顿之时,苏缨已出声抢白:“不是我要问你几句话么?你答应我的。”
  “你先听我说。”燕无恤只觉此刻维持郑重之色实属艰难。
  “你那日如何见着的李揽洲?”
  苏缨低头沉思了一下,道:“九守雕的走廊里,天泽武试,我去赴会。”
  “他见着了你么?”
  苏缨摇了摇头:“我饰了妆了。”
  燕无恤叹了口气:“恐怕是他有意让你碰见,有意让你告诉我,再设好了证据,都推到你身上。”
  苏缨虽未醉的不省人事,维持了些许清明,却似没有听明白,默默不语。
  “你的剑究竟怎么回事?你为何会有青阳子的佩剑?”
  苏缨道:“梦里…抱月剑?”她轻微摇了摇头,道:“那不是我的剑,是阿娘给的,这次回去问了阿娘,她说是从家中的礼品中翻出来唬我的,单子早就丢了,也不知道是谁送的。”
  她认真的看着燕无恤:“你若很想知道,我再让阿娘去查一查。”
  望她这副半醉不醉的娇憨模样,燕无恤不由得失笑,只觉这一日的心寒彻骨,总算得了片刻的喘息安慰。
  他抚摸着苏缨柔软的发顶,轻声道:“李揽洲不甚了解你,否则绝不可能出此下策。他说这一路都是你在背后设计害我,所以白玉京才一直如影随形,说你是朝中之人。”
  苏缨自顾自的咂摸了一下,她这一路和燕无恤一起,知跌宕起伏,惊险万状,重重圈套,深不见底。她醉里糊涂,一时只自觉李揽洲这话将自己说的无比厉害,大方承认了:“是我。”
  “……”燕无恤不妨被她这话一堵,皱了眉。
  手自她颊边而下,轻拧耳垂之上:“当真?你原是蓄意靠近我?”
  苏缨不惧疼痛,点了点头。
  “为了什么?”
  “为了得到你的信任,换取湛卢剑意。”
  “所以你得偿所愿,就不大爱搭理我了?”
  她点了点头。
  燕无恤直被气的笑了:“这么说,你和沈丁是一伙了?”
  听到沈丁的名字,仿佛一桶冰水,顺着脑袋往下泼,将她激得一个激灵,猛地摇头:“不是我。”
  燕无恤无奈的笑了笑,叮嘱道:“这几日,你切记离李揽洲远一些。”
  说完了,也不知她听进去了多少。
  想到如今她有剑意护体,又有武勋加身,寻常人伤她不得,才稍稍放了心。
  苏缨晕晕乎乎,自己站不稳,往前迈一步,
  脚步歪歪斜斜,就听燕无恤语调不悦,沉声再问:“谁让你喝的酒?”
  “你…你还要问?”
  我还有许多问题没有问,你就一直问。
  你自己不治行检,还妄管旁人喝酒?
  苏缨醉中肆意,一念忽起,凝了剑意在手,湛卢剑意她用的多了,便无师自通会了些许窍门,加之此刻酒意所激,气血顺畅,剑意锋利,不近不远,悬在他脖颈之侧。
  守在门口的阿曼,听得院中有动静,像是二人在激烈争吵,探头去看,登时目瞪口呆。
  只见草叶乱飞,花木摧折,池塘的水都在激荡——哪里是普通争吵,分明是难得一见的高手过招。
  此刻不比台上,苏缨自不必担心有人发觉剑意,执一树枝,大开大合,无所忌惮。
  她出招甚快,心随意动,湛卢剑意在她身体里绽放出全然不同以往的光华。
  此剑意有灵一般,跟着燕无恤时,沉郁厚重,常伴刀锋。
  在苏缨那里,却入云霞飘渺,似百练千端,纷繁华丽,虚张声势,如她人一般。
  诚然苏缨于内力上此刻已是燕无恤难逢的敌手,然而她对敌经验欠缺,一味进攻,下盘不稳,身体虚浮,破绽百出。
  燕无恤有意指点,反守为攻,将她的破绽挨个尽数击了个遍。
  脖颈留白,身侧显露,斜斜一掌,便匆忙回护。
  下盘不稳,被他掌风一带,便险些摔倒。
  更不妨燕无恤气海流转,盈虚之间,空若无物,然变化万千,引她内力,反击自身。
  苏缨脚步一挫,往后倾去。
  燕无恤忙伸出一臂,搂住她的腰身,登时青丝迤逦,铺了他满怀。
  夜虫低鸣,四下安静。
  她还有许多话想问。
  他也有一些话没讲。
  然而苏缨挣扎欲起时,燕无恤只道“还打?”
  便一掌握她腰,低头覆上了犹存酒意的柔软双唇。
  作者有话要说:  苏缨:反派大boss有点帅啊。
  【系统】女侠苏缨宣布对这些时日的恐怖袭击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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