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第四十六章
  一个夜里江沼都未曾闭过眼, 待众人走后,江沼便从前厅到阁楼的栅栏来回几趟,几番顾盼,最后在院前的那片竹林前立了一阵, 才回到屋里对素云说, “旁的东西也别捡了, 拿了也是添重, 哥哥姐姐们送的礼捎上, 带上那木匣子琵琶弯刀和画卷便成。”
  木匣子自去了沈家老屋之后,江沼再也没瞧过,种种事端一耽搁便也没功夫再去想沈烟冉,连同着从老屋管家那得来的画卷一并搁在了一起, 也未曾展开。
  这些东西都是沈烟冉留下来的。
  她都带回江陵吧。
  黎明前的那一阵江沼便坐在里屋圆桌前的木凳上,瞧着沈烟冉的丹青入了神。
  搁楼底下的脚步声响起,由远而近,沈大爷说, “你宁家表哥来了, 说是今儿正好有空送你一程, 趁着这会子没下雪,路好走, 舅舅也就不留你了。”
  江沼下了楼,麻麻亮的天色, 沈大爷手里还提了一盏灯, 寂静的庭院,只闻得见这一处的积雪吱吱轻响, 先前沈大爷之前交代了江沼不要去同沈老夫人辞别, 江沼便也没去叫那道门, 只立在那门前的庭阶阶上,提了提裙摆双膝跪地磕了一个头。
  江沼离开沈家时,几乎是悄声无息。
  宁庭安替她打了帘,刚登上车,身后一阵急促地脚步声,却是沈霜追了上来,“我送妹妹一程吧。”
  昨儿那礼说到底她还未给。
  上了马车沈霜才将手里的一包袱递给了江沼,“姐姐瞧瞧,可入得了眼。”江沼拆开,只见段青色的包袱里包了一双绣鞋,嫩粉色的缎子,针线走的很是细密,鞋尖处镶了几朵珠花,倒是同江沼脚上的有些相似。
  “这珠子不如表妹脚上的好,表妹拿回去就当个换脚的穿。”沈霜见江沼盯着那绣鞋出了神,便说,“我见妹妹其他色儿都有,唯独缺了这粉,不知妹妹可还喜欢。”
  江沼才醒了神,“多谢三姐姐,我喜欢。”
  江沼将包袱拴好交给了素云,想了想最后还是告诉了沈霜,“秦将军已退了婚。”
  那话就如巨石落进深潭,在沈霜心口猛地一击,然未来得及溅起水花又速速地沉入了水底。
  沈霜侧过头,那苦涩从心底蔓延至了舌尖,“我同将军无缘,又岂能高攀。”
  昨儿夜里出去,糖人她买了,没见着果子却见到了秦将军。
  沈家铺子前一排官兵,沈霜一眼就认出了那道人影,沈霜埋着头从正门前绕过,生怕被他撞见,再忆起王府的那桩臊事。
  然偏门今儿却没开,锁的死死的。
  沈霜在外冲着里头唤了几声果子,没见回应,才转了身,一抬眸便见秦将军立在十步之远。
  “沈姑娘不应来这。”秦将军瞧了一眼天色,眼里的意思沈霜明白,天幕已蒙了一层黑,她确实不该在这。
  沈霜垂目对秦将军蹲了礼,脚步匆匆往他跟前而去,再匆匆从他身旁而过,那夜幕的黑影罩在他身上,像极了那个雪夜,她闻到的那股淡淡的薄荷香。
  沈霜心口蓦地一酸。
  那糖人握在手里,走了一段才又回过神来,便折回了脚步打算托个人将糖人捎给果子。
  谁知铺子门前已是一团混乱,几名病患在侍卫的胳膊肘下挣扎得厉害,声音几近于绝望,“这莫不是瘟疫?”
  沈霜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回的沈家,只觉那脚步都迈不开来,整个人浸入了寒冰之中,手脚冰凉。
  她知道从那一刻起。
  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了任何念想。
  江沼便也没再说什么。
  深知喜欢一个人是何种滋味,又有何资格再去评说。
  默了一阵,沈霜却是抓着她的手说道,“表妹,有些话姐姐虽然说了不中听,可我还是想说,这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见到妹妹,妹妹和太子的那婚事,可得仔细想清楚了,虽说之前太子待妹妹是淡薄了些,可人这感情,有时候就连自个儿都闹不明白,非得到了那紧要关头了才能认清自己的内心,人人都道旁观者清,以姐姐瞧太子待妹妹,也算是用了心。”
  沈霜压在心里一直未说,可想到这一别,之后的境况如何,谁又能料得到,芙蓉城瘟疫一起,人命就如稻草,一折就断。
  表妹的父母不也是在瘟疫中丢了性命么。
  “那日除夕夜,世子出事是太子压了下来,妹妹晕过去,也是太子抱着妹妹上了马车,原本是去王府,后来太子又将妹妹送到了沈家,交代二哥说若是妹妹醒了,便说是宁表哥送了回来,为何缘故,妹妹应该明白,太子大抵也是知道妹妹不愿见他。”
  “妹妹一向聪明,若能好好想想便也知道,江家世子出的那事并非小可,换成任何一人,都不会如此轻松,表妹当真就相信这事是宁表哥能摆平的吗?”沈霜见她眼睫轻闪,极力地劝说道,“待回到江陵,妹妹定要再给太子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次机会如何?”
  然还未等到江沼的答复,马车突然一顿,车里的几人都歪了身子。
  江沼正欲掀起车帘,沈霜一把将她的手按了下来,“表妹坐好,马上就出城门了。”
  车外的人声脚步声却是越来越密集,火把将那临近城门口的一段路映红了半边天,江沼清晰地听见外头的一声,“宁师爷,这马车里头可是江家姑娘?”
  江沼诧异地侧过头,沈霜却是死死地抓住了江沼的手,不让她去掀开那帘子,青色的光线下沈霜的脸色一时苍白如雪。
  江沼听见外头宁庭安一声,“坐好。”马车又开始动了,一路疾驰,终究是没走多远又停了下来。
  人声混杂。
  “江姑娘可不能走啊,她走了我芙蓉城的百姓该怎么办,沈四娘子当初能救了围城里的人,江姑娘定也有办法救我们,江姑娘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们一个个都死在这里。”
  那声音震耳。
  连着人心肝子都抖了抖。
  江沼浑身僵硬,就余了那眼珠子在动,定定地瞅着沈霜,此时还未亮开的天际,投进来灰蒙蒙的一层黑,竟是一点一点地将她吞噬,一双手脚渐渐地褪了温度,越来越凉。
  沈霜紧紧地捏着她的手不放。
  “三姐姐有事瞒着我。”
  江沼木讷地开口。
  此时回忆起来,才发觉桩桩事情都透着不对劲,她走的太过于匆忙,舅舅催得也太急。
  “芙蓉城发生了什么。”江沼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然还是存了一丝侥幸问沈霜。
  沈霜说,“芙蓉城发生了什么,都与表妹没有任何关系,表妹听姐姐的,莫要掀开帘子,莫要回头,姐姐相信太子殿下一定能平安地将妹妹送回江陵。”
  江沼看着沈霜,轻轻地问,“是瘟疫吗?”
  那话问出来,周身又是一阵凉。
  身旁素云也跟着一脸惨白。
  沈霜没回答,“姐姐这辈子的见识浅,虽身在医药世家,却不懂得那些身为医者的大道理,姐姐只知妹妹并非圣人,不应留在这里。”
  江沼又颤声问她,“外祖母是不是也染上了。”
  未待沈霜回答,江沼便紧紧地盯着她,眼角泛出了红,“三姐姐可莫要再诓我。”
  沈霜与她凝视了半刻,摇头,“没有。”
  话音一落江沼便挣脱了她的手,“三姐姐可知你诓人时手会打颤,除夕夜你诓我去阁楼看灯火时,也是这般。”
  沈霜霎时没了力气。
  江沼不再问她,身子歪在马车内,火把的光亮映在江沼的脸上,突暗突明,那双时隐时现的眸子,已如一潭死水,飘渺地盯着某处,除了父母双亡,她从未经历过大灾大难,江家人将她捧在手心里疼,皇上皇后拼了命地对她弥补,沈家人待她的小心翼翼,似是在守护着她,也似是在守护着一桩不能示人的秘密,不愿意被世人揭开,这些年她也算过的顺遂。
  然,既然是秘密,总有揭开的那一日。
  马车外宁庭安的怒斥声,江沼听进耳里,仿佛同她相隔千里,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飘得厉害。
  那如嗡鸣的吵闹声,终是在一阵马蹄声之后,慢慢地平息了下来,车帘子从外被掀开,江沼听有人唤她,转过头,什么也没瞧见,只闻到了那股让她想抗拒的淡淡清香。
  江沼艰难地从那怀里抬起头,晨雾浓浓烟云弥漫,混淆着火把的浓烟,氤氲在城门之上,如那日在五台山上,她站在山下往上瞧,只见飞雪纷飞如柳絮,铺天盖地地落下,那晕不开的天际怎么也望不到头,只余了一腔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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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宝们下午还有一更,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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