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3
  这一下午, 云栖当做没看到身旁人,李崇音似乎也只是恰巧浮生偷得半日闲。
  云栖想安静待会,这时候需要的或许只是一个简单的陪伴。
  夕阳的光晕将他的侧颜勾勒出来, 仿佛周遭因他而停止。他飘然而至, 却从来不属于世间, 对任何人都始终隔着一层厚厚的城墙。
  云栖曾以为自己懂他,现在却也不懂了。
  云栖见娄尚拿来了竿纶等物,娄尚发现云栖望来, 腼腆地行了礼后就躬身退下,以前云栖身份还未大白时,胆敢口无禁忌, 如今连句问候都是不敢的。
  云栖吐了一口气,人散人聚,她身边的亲友缘总是那么短暂。
  “你为什么喜欢钓鱼?”上辈子就一直埋在心底的疑问。
  沉默了一会, 云栖以为李崇音不会回答。
  “等待的过程,很美妙。”李崇音微笑着,看着远处草坪上, 李正阳推着轮椅, 带李星堂放着风筝, 一切看起来祥和宁静,似回望了一眼云栖, “得到后再放生的滋味, 也有趣。”
  云栖对这玩世不恭的态度敬谢不敏, 忍不住刺了一句。
  “得到又放生, 说明并不是你真正想要的。”
  “或许吧。”
  所以你是个耐心的猎人, 也是个喜欢掌握他人生死与命运的人。
  云栖总觉得, 魏司承迟早也压不住他。
  云栖捏了下快坐麻的腿, 站了起来。
  身后传来李崇音的声音:“若是你不想,李映月就不再是我妹妹。”
  云栖身影停顿:“此话何意?”
  李崇音挂上肉食,甩了鱼线,轻描淡写地语气说着残忍的话:“哥哥,是你的哥哥。”
  心底最角落的地方,狠狠麻了一下。
  也许是晚风透凉,云栖颤了下手,快步离开。
  李映月十年换不来一丝真心,说弃便弃,的确是你的作风。
  回了襛盛庭,佩雯满是喜悦,促狭地将一封信交给云栖,云栖用力抚摸手上起来的鸡皮疙瘩,喝下一杯热茶,将那些寒意驱散。
  信是严曜写来的,里面是一出邀约,附上欧阳修的诗: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云栖有点不知所措,严曜是约她去南街的坊市,前不久她才和魏司承提过的闹市。
  这是未定亲男女的邀约,去了等于同意与严曜进一步熟悉,要不要去?
  随着那次在福源楼见面后,两人一直有书信往来,关系的确进了不少。
  拒绝是不妥的,也没拒绝的道理,只是她希望两人日后相敬如宾即可,但严曜似乎不这么想。
  她那颗不管不顾的心早就被人踩到泥地里,又脏又碎,早就留在轮回里发臭了。
  几个婢女一听说严世子约了自家小姐逛坊市,喜笑颜开,积极为云栖梳妆打扮。
  佩雯在为云栖梳妆时,取下那只桃木簪。
  “等等!”云栖自从知道它是李嘉玉亲自雕刻的,就一直很珍惜,常年佩戴,取下它还有些不习惯。
  “姑娘,这簪子虽雕工细腻,但终究不适合您今日的装扮,再说太过朴素了……您看,这只世子爷送来的赤金点翠才适合,咱们换上可好,世子爷定然欢喜。”
  云栖垂了垂眼:“换吧。”
  将桃木簪重新放好,李嘉玉这几日也不知去了哪里,他会不会气她太过冷淡?
  而后,余氏派人送来了刚做好的云霓裳,是京城最流行的款式,取自诗句“云想衣裳花想容”,由五色纱衣层叠,罩在襦裙外飘逸非常,微风吹来,仿若羽化登仙。
  云栖很少打扮,平时大多也是素雅简单为主,当年跟在李崇音身边时总想让自己看起来沉稳老成,后来成了端王妃更要有王妃的端庄,她没机会穿这些飘逸的裙子。看着铜镜里明艳鲜亮的少女,云栖有点兴奋,想蹦两下,还是忍住了。
  都是老姑娘了,稳重,要稳重。
  她捂着脸,再回头看信,忍不住捏住了信纸,我会努力对你好的,严曜。
  望着房檐外黄昏,群鸟翱翔而过。
  真好,我终于摆脱前世的那两个梦靥了。
  云栖一路走来,周围婢女登时都说不出话。
  “五小姐终于打扮了!”
  “那世子爷的眼睛怕是要舍不得从五小姐身上挪开了。”
  “李家很快就要有喜事咯!”
  云栖刚要上马车,见李昶摇摇晃晃走来,手里居然还拿着酒壶,要知道平日里李昶非常节制,很少有喝醉的时候。
  云栖忙跑过去,见李昶脸上还带着不正常的红晕:“父亲,怎么喝这么多?”
  李昶望着女儿的娇颜,眼底都是对自己的关心,心好像被什么拧了一下,疼得发紧。
  “你这是要去哪儿?”
  “世子约女儿去南街坊市逛逛,很快就回府了。”
  “严、严曜啊,严曜好啊……云儿,你说实话,你真心欢喜严曜吗?”
  云栖一阵尴尬,这种话哪是大庭广众能问的,让周围婢女小厮先退开,亲自扶住李昶:“您为何这么问?”
  “你若非严曜不可,爹就是绑也把他绑来。”说着,李昶居然像个小孩似的哭了起来,云栖这下是确定李昶真喝多了,平日刻板严肃的父亲何曾流泪。
  云栖忙给华年打眼色:去请母亲过来。
  见李昶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似乎非要一个答案。
  云栖认真想了下这个问题,非严曜不可?那自然不是,就像之前那几次没成的婚事一样,她只想寻一良人,安稳过日子,在皇朝更迭中保住李家。
  云栖望着父亲的眼,道:“自古婚嫁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云儿都听爹娘的。”
  李昶的泪水大滴大滴的滚落:“傻孩子,你这个傻孩子。”
  太过懂事,所以什么委屈都自己受着,那都是从小的环境所致,本来应该骄傲的千金,如今这般不自信。
  “父亲,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舍不得……云儿……”说着李昶扔了手中的酒瓶,推开云栖,双手乱挥,“不是有约吗,快走,快走……”
  云栖被推着上马车,余氏匆匆出来,见丈夫这般放浪形骸也惊到了,这个疯子是谁?
  她知道今日云栖有约,让她先过去,刚扶住丈夫就被拉着在大门台阶上坐了下来。
  “夫人,陪为夫坐坐。”
  “那日下朝后,你的状态就不对。是出什么变故,与——”余氏望着皇宫的方向,“有关?”
  李昶望向余氏,目光深邃,忽的笑了起来:“云儿的聪慧敏锐多半像你。”
  凑到余氏耳边,低语了几句。
  余氏神情慢慢惊愕:“什么!?怎可能……那位…”
  柳树下严曜同样做了一番精细打扮,一身黛蓝色绸衫,腰间配上玄色金履带,为显文雅手中举着一把折扇,路过的姑娘也时不时打量这位翩翩公子,也不知什么样的佳人让他等待。
  李府马车不期而至,云栖一路都有些不安,她总觉得自己是不是忽略了什么,所以下车时面对严曜的失神她也没关注,只平常地行了礼。
  严曜不知怎么形容刚才看到云栖下车时的模样,仿佛整颗心都不在身上了。
  “你……”他紧张地说不出话来。
  “严公子不介意的话,不如我们边逛边说。”云栖笑得心不在焉。
  “自然没问题,五小姐看看有没喜欢的。”他看着她的发丝在微风中轻扬,眉目娇艳欲滴,一直知道云栖美得脱俗,没想到打扮起来又是另一种风情,他几乎迷失在她的一颦一笑中,无法自拔。
  他想娶云栖,一刻也等不得。
  分明八字都合好,为何母亲迟迟没派人去李家求亲?
  余晖被深蓝侵染,华灯初上,灯火阑珊中,一位锦衣公子站在严曜原先站的杨柳树下。
  前不久四殿下齐王生死一线,虽未苏醒却已度过最危险的时间,很快就有一位自称看到齐王受伤现场的女子去顺天府招供,手中还握有当初齐王中箭的另半只被折断的箭。
  那箭头上的记号分明出自三殿下肃王府上,弘元帝震怒,下令彻查此事。
  只是还未审人,这女子就被人从顺天府放走了,不知去向。
  有消息称,此女子感到生命受到威胁,被放走后意图混入詹国、胡国商贾队伍,想要以此逃离庆国,今日坊市开启,此女子很有可能在其中。
  如今帝王、肃王、太子三方势力都暗中混入了坊市,寻找那女子。
  锦衣公子望着一眼见不到底的坊市,一路灯火通明,人群沸顶。
  庆国除了逢年过节外,坊市很少这般热闹,这次端王打了胜仗,两国签了停战协议后,胡国的商贾才有资格进入京城做贸易来往,让京城百姓买到少见的异国货品。
  锦衣公子:“饵带回来了吗?”
  隐匿在黑暗中的人:“回了,路上被肃王的死士伏击,受了点伤。”
  锦衣公子目光毫无波澜:“还活着就行。”
  锦衣公子望着天色:“酉时三刻放饵吧。”
  黑衣人垂首领命。
  “动静别闹太大,本王还想好好逛逛。”
  锦衣公子目光幽深,望着云栖与身边男子言笑晏晏地模样,人流穿梭,那男子忽然扶了下云栖的胳膊,防止人流过密挤到她,而她则是笑说着什么,只能看到两人犹如璧人般远去的身影,锦衣公子轻声笑了一声。
  “我的人,准你动了?”果子太鲜嫩,谁都想来摘。
  云栖上辈子做端王妃,虽说丈夫只把她当做属下,但该给的荣耀并不会少了她,赏赐也从不克扣,特别是魏司承本身缴获了不少别国战利品,他是个懂得驭下的人,从不吝啬赏赐她各种奇珍异宝。
  大约只有她这个王妃当得舒坦了,才能更好地做事。
  所以面对一个个摊子上琳琅满目的货品,云栖也只是看看。严曜见机向她介绍起了来历,以此展示自己的学识,云栖则是很给面子地听着,时不时给一个微笑与崇拜的眼神,让严曜高兴得快要找不着北。
  只要云栖多看几眼的,他都想掏出银子购买,云栖只是单纯观赏并不想要,再说两人哪怕定了婚约她也不好随意拿对方的东西。
  严曜见她真的不愿意收,只能摸摸鼻子自己拿着,这时候他有些后悔为了和云栖单独相处,没让小厮跟着来,拎着这许多东西也不好逛。
  云栖见到路边的倒糖人儿的摊位眼睛一亮,掏出了碎银给了过去:“师傅,给我做一个……”
  想到夜色中,李嘉玉那双如狼般犀利的目光,继续道:“做一只狼。”
  “女子不是选花,就是猴子、桃子之类的喜庆玩意儿,你怎的要做猛兽?”严曜奇怪道。
  云栖但笑不语,拿到倒糖人儿,用纸包好。
  两人继续逛着,忽然来了一群人推搡,云栖还未开口就被冲散。
  云栖一转头就没了严曜的身影,云栖不知被谁撞了一下,即将摔倒之际,被一道强而有力的力量拖住胳膊,回眸一看,是一张陌生的非常清秀的脸,只是眼眉有些熟悉。
  来人一身锦衣华服,看着像是个闲散公子哥。
  疏离道:“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助。”
  想抽出手,那人却抓得紧,还顺势往上面掸了掸,像是在驱除他人的味道。
  来人歪了下头,调侃道:“这就认不出了?”
  那熟悉的声音,云栖眼睛睁大。
  “李、李嘉玉?”云栖上下打量他,的确是那身高身形,这是易容了吗,云栖说不清心中翻涌的潮浪,“你怎么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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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雀:我的马甲依旧牢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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