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节
  当了母亲之后,宋师竹也能明白老太太的想法,常言道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父母对子女的关心,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不变的。
  她叹了一声,把信细心叠起来,觉得这封信也可以让几个堂兄看一看。
  看完信之后,宋师竹其实也生出了不少感悟。
  感情这种事情,一旦进入衰退期,基本上就没有什么旧情复燃的可能了。宋文朔和冯氏这一对,要是几千年后,还能早些放手彼此另寻所爱,可时代限制,大约也只能这么下去了。
  缘分其实十分脆弱,一段感情从陌生到熟悉不容易,可只要走差一点,由熟悉重归陌路却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宋师竹想了想,把这点感悟写在信笺上,让螺狮跑一趟前院,自从前段日子开了个头之后,她和封恒之间已经习惯这般鸿雁传信的模式了。
  接着她便开始张罗起寄东西回家的事情,满打满算,他们到京城也才两个月,土特产什么的没有多少积攒,她想了想,便约了李随玉一块出门想要置办礼物。
  李随玉早就在家里闲得发毛了,宋师竹一让人上门,她便一口应下,让家里马车顺道过来接上宋师竹。
  “咱们去东大街,那里商铺最多,好几家店铺每个月都要上我们家一趟,应该能给宋姐姐打个折扣,中午我们去花莲斋用膳,那是京城新开的酒楼,就连皇上也是夸过的。”
  李随玉三两句便把今日的行程定下了,宋师竹瞧着她兴致勃勃的模样,便知道这姑娘应该早就计划很久了。
  听着宋师竹的打趣,李随玉深深觉得她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吴王之事里逃了几个重要人物,这些日子曾祖母一直不让我出门,今日还是宋姐姐相邀,曾祖母才勉强答应放我出来。”
  “还没抓到人吗?”宋师竹问了一句。她记得先前章太后便说过,因着叛王还有漏网之鱼在京,怕给她惹麻烦,所以才把给她的赏赐拖着。
  “据说是吴王幼子逃走了……”李随玉其实也不大清楚这里面的事情,她摇头道,“难得出来一趟,咱们别说这些事了。”
  宋师竹也没有继续追问,反正她一个小老百姓也沾不上这些朝政大事,还是专心逛街要紧。
  要说李家的名号在京城还是很响亮的,宋师竹沾了李随玉的光,在好几家布庄玩具铺都买不少东西。
  见她下手凶猛,李随玉也手痒地凑了个热闹,这姑娘估计先前都是商家把货物册子拿到家里推销,从来没感受到扫街的乐趣,这一放飞就收不了手了。
  李随玉还在一家金店看中了一个金项圈,说要送给喜姐儿。宋师竹投桃报李,也从买来的玩具里选了一套铜累丝小桌椅送给李小少爷。
  这套小桌椅刚才在架子上,她一下就看上了,闺女以后可以玩过家家用。送出去之后,她还有些后悔,想着待会一定得回头再买一套。
  到了午间,两人到花莲斋用膳,李随玉方才笑道:“难为你还想着昀哥儿。”
  宋师竹笑,虽然她对韩氏不感冒,可李昀那个小豆丁在船上也解了她不少思女之情。她就事论事,道:“昀哥儿还是很可爱的,况且一套玩具也花不了多少银钱。”
  听宋师竹这么说,李随玉突然吐吐舌头:“虽然不多,可积少便成多了,我这些年攒下的月例银子都花没了,回家曾祖母一定会说我。”
  “人生奋斗不息,但及时行乐也是很好的。”
  李随玉摇头道:“哪里那么容易。”她心里倒是挺羡慕宋师竹的,就说今日,宋师竹一个想法便能行动起来,可她却还要跟家里报备,甚至多买了些东西,也还要怕人说她奢侈无度,种种相比,李随玉真是止不住地羡慕宋师竹的恣意随性。
  宋师竹被她小太阳一般灼热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投胎嫁人,都是要看运气的。李随玉能成为李家曾孙女,运气其实不知道比她好多少倍了。
  幸好这姑娘就不是那种伤春悲秋的人,自己失落了一阵就好起来了。
  午后也是一阵大购物,除了金银玉器外,宋师竹见什么都想买,今日堪称是一场大丰收,回家之后差点把她给累坏了。
  彼时正院里已经挂起了灯笼,封恒正在书案前看她留下来的闺女画像。堂屋里已经堆满她前两回让嬷嬷送回来的物件。
  宋师竹一进门,眼睛便看着榻上堆起的尖角,倒是没想到她今日居然买了这么多的东西。
  不过她连拆包裹都等不及,便从背后把封恒抱住了。在外头时不觉得,可一见着他,她心里突然满满都是想念。
  封恒放下画像,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累了吧?”
  宋师竹点了点头,封恒便把她拉到榻上坐着,把几案上刚喝了一口茶碗递到她嘴边。宋师竹喝完水之后便想起身换衣裳,封恒突然问道:“今日怎么突然写了那张信笺送过来?”
  什么信笺?
  宋师竹脑子有些卡壳,片刻后才想起来,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突然犯傻了,你别管了。”
  封恒见她这样,反而觉得有趣,又追问了一句,宋师竹在信笺上写什么“缘分脆如露水,朝生暮死”,他看完之后便想要回来一趟问问,没想到宋师竹居然出门了。
  宋师竹倚在他怀里,略带羞耻地把自己今日的心路历程跟他说了一遍。其实现在想起来,不就是过日子吗。
  轰轰烈烈是一辈子,平平淡淡也是一辈子。这世上多少夫妻都是盲婚哑嫁,一辈子也是这么过来了。
  封恒安静地听着,也明白她是受到隔壁二叔夫妻的影响了,他把她的手拢在手里,之后才道:“长辈的事情,咱们不好多管。可结发为夫妻,生死两不离。再是缘浅,只要一日没有分开,也总有情深的时候。时间是最好的良药,总得容人多想一想。”
  两人手指交缠,宋师竹品了一下他说的这几句话,心里倒没想到她家相公居然是日久生情的拥趸,其实她也就是生了些感叹,不至于想要多管闲事,不然今日就没有心思出门了。她现在满心想着的还是封恒下月会试之事。
  九月初三,时间可差不多快到了。
  第119章
  宋师竹对封恒的会试还是很重视的,晚饭之后,封恒站在书案旁悬腕练字,宋师竹未免又多问了几句他的备考情况。
  这两个月,前院备考小分组加了一个李玉隐进去,宋师竹还真有些担心会出现问题。
  封恒正好默完一首诗句,笑:“都不是小孩儿,你还怕我们打起来?”
  “我这不是担心大表哥又犯轴,被二堂兄看笑话了吗?”
  封恒摇头笑:“你就放心吧,你堂兄可精着呢。”
  终日一块相处,宋二郎性子八面玲珑,早就看出问题了。叫他说,李玉隐如今也应是渐渐放下了,只是两人一路斗嘴,习惯了如此相处,一时间都是改不过来。
  李玉隐如此,封恒也是如此。只要一想到眼前的男人曾经对自己妻子别有念头,他心里就不怎么舒服。不过抛开这一点,若李玉隐真的是那种过河拆桥翻脸无情的人,就算两家是亲戚,封恒也不能同意和他一块上京。
  听自家相公心里有数,宋师竹才放心下来,转而又拿起李先生给的押题资料看了起来。
  恩科改革囊括乡试、会试和殿试,现在外头都有人猜测,殿试时皇上会不会由着性子,出一整张的算学题目。因着如此,备考分队都是主攻算学。这便需要封恒挑起大梁。
  宋师竹并不觉得自家相公被人占了便宜,且不说李玉隐和宋二郎都是自家亲戚,肥水不流外人田,就是单论如今,教学相长,封恒对各种知识点的掌握也总是比其余两人更深刻一些。
  不知道是不是看得特别仔细,宋师竹总是觉得其中有几道题目十分蹊跷。
  封恒放下毛笔,便听到妻子突发奇想道:“这会不会就是会试的原题?”
  封恒听完后,却有些哭笑不得:“异想天开。”
  自家先生并不是这一届的主考官,本届主考上个月公布之后,便带着行李箱笼到贡院报到,并且一直闭门不出,若是此时妻子手上的是考试题目,那就涉嫌舞弊了。
  封恒说完之后,便觉得室内一片异常的安静。宋师竹一脸古怪道:“可我觉得这就是真题。”
  她是真的这么觉得的。这些题目她先几日也看过,当时她还没这种感觉,刚才突然就有一种极其玄乎的预感,觉得这就是一模一样的真题。
  封恒:“……你说真的?”
  见宋师竹肯定地点点头,他揉了揉太阳穴,突然觉得真是祸从天降。
  宋师竹没等他出声,自个便道:“假设这就是真题,你们三人都看过这几道题目,到时候就比别人多了许多优势,在这一届中必会有所斩获。但幕后之人设计这件事情,必然不会想让你们金榜题名,若是他在考试后揭开这件事情,你们就惨了。”
  “不仅功名没有了,外头的考生不会善罢甘休。”宋师竹越说越顺,十分铁口道,“还有李先生,考前泄题,涉嫌舞弊,又是当场太傅,有帝师之名,皇上若不办他,难以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而且宋师竹还想到,除了封恒几人与李先生外,皇上也会成为笑话,恩科改革由他一手促成,若是会试出事,皇上在天下读书人面前便会失去所有脸面。
  这件事牵涉的后果实在过于严重,宋师竹一波分析下来,都觉得自己是不是感应错误了。
  要是她的预感错了怎么办。
  不过,要是她的预感真的对了……须知押题和泄题间关系微妙,有心人足以做出一大篇文章。
  从上个月到现在,家里家外一直风平浪静。宋师竹还以为会试前应该能一直太平,没想到不出事则已,一出事就是要人命的大事。
  宋师竹有些犯愁,要保证不出事,只要把资料烧了,他们三人不参加这一届会试,便能成功躲过。可背后之人绕了一个这么大的圈子,就算封恒能成功突围,恐怕李家还是得栽下去。
  想起今日才见过面的李随玉,还有帮了他们家许多忙的李老太太和李先生,宋师竹握了握拳头,对封恒道:“你等一下。”
  宋师竹把螺狮喊了进来,搬家之后,她便给自己带上京的香案和天地神牌寻了一个向阳的厢房单独供奉。
  每日早晚三炷香,家里瓜棚产出的瓜果几乎都供应在香案上,等到撤下来后才能吃用。
  封恒没少见宋师竹上香祝祷,平日他无事之时,宋师竹也会拉着他给神牌上香求保佑。不过这种时候,他看着妻子这么认真,还是觉得有些怪异。
  他看了一眼乌木神牌上的神仙名讳,觉得宋师竹还真是直白,直接在牌位上便刻了“天地神牌”四字,先前他好奇问了一句,宋师竹出口的话也很直白。
  “哪里需要讲究。这就跟咱们除夕供天地桌一样,漫天神佛都来庇佑……反正都是跪天跪地,无论是哪个神仙佛祖愿意搭把手,咱们都敬着就行了。”
  宋师竹却不知道封恒有些走神了,她洗手焚香之后,便在地上连掷了三回杯茭,三次都是两个阴面。
  她叹气道:“看来李家和咱们家,最近运势都不好。”
  封恒有些想笑,清了清喉咙,才摇头道:“咱们早做应对便是。”他从宋师竹一出口,便在猜测究竟是谁从他们家拿到了这些资料。
  没有无缘无故的恩仇,也没有无中生有的陷阱。这些资料到他手里也有半个月,从前院到自家正房,封恒一直贴身带着,应当是不会在自家出事的。
  他此时倒是觉得宋师竹错有错着——她嫌调教下人麻烦,一直没打算再买人。这段日子家里头一直都是从琼州府带来的几个人支应着,因着人少,连门房都没有设置。
  漏洞应当不是不是出现在家中,那便是宋二郎的前院。
  封恒心里转过了这些念头,打算明日再仔细瞧瞧究竟是哪个下人被人收买了。他知道妻子是担心自己误导了他,便把他的思路一五一十和宋师竹说了。
  宋师竹这才松了口气,有理有据的怀疑,总比无的放矢的判断来得让人放心。
  歇过一夜后,第二日封恒出门后,宋师竹就一直心心念念地等着他的观察结果。不过她自己也没有歇着,一整个早上一直盯着那份资料看,就希冀着能再看出别的名堂。
  螺狮见此也不敢发出响动。她可是知道的,家里虽然只有三个备考学子,可她家少奶奶背地里也没少帮忙。
  到了午间,封恒回来了一趟,身后跟着一个模样陌生的小厮。
  当着小厮的面,他便对宋师竹道:“老师今日休沐,咱们今日一块过去,你也许久没去跟老太太请安了吧?”
  宋师竹虽然奇怪封恒为什么这么着急要告诉李先生,可夫妻间自有默契,她眨了眨眼,道:“那你等等,我换身衣裳。”顿了一下,还假模假样看了那个小厮一眼,好奇问道:“封印哪儿去了,他不是跟你一块去了前院吗?”
  宋师竹这话一说完,就发现封恒身后的小厮咽了咽口水,瞧着有些紧张,没等封恒出声便道:“封印哥不小心摔了堂姑爷的砚台,被堂姑爷罚跪在外面,二少爷便把我拨到堂姑爷身边伺候。”
  宋师竹点了点头,出院子时果然看到苦哈哈跪在地上的封印。
  家里就这么几个人,就只有他最为上进,争着抢着到他们面前表现,宋师竹受多了殷勤,心里也有些同情他,心里想着这件事过来要给他加一些月银,脚步却是毫无迟滞,便绕了过去。
  做戏做全场,到了李家后,宋师竹和封恒兵分两路,她自个去见了李老太太,封恒却往李先生院里去。
  李老太太见到宋师竹还是很高兴的。上回见面都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了,宋师竹进京之后深居寡出,一直在家里照料备考的相公,李老太太此时见着她,未免多问了几句封恒考试之事。
  宋师竹认真地回答了,只是心中有事,难免有些心不在焉,李老太太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多问。
  活到这把年纪,哪些事情该管哪些该装聋作哑,心里都是有底的。比如先前那对兄妹的事,李老太太一直有所耳闻,但宋师竹没有主动开口寻求帮忙,她便一直当着不知道。
  反正太后那边,新任锦衣卫指挥使一直有消息传过去,李老太太也是放心的。太后总不能让那些不知廉耻的人占上风。
  她想了想,贴心道:“是不是想要去前院看看封恒和你家先生?”儿子把宋师竹当成半个女弟子的事情,她也是知道的。此时便觉得宋师竹是不是有些功课想去请教她家儿子。
  宋师竹囧了一下,也意会到李老太太的意思。帮自家相公看考试题目,是她一个居家贤妻该做的,可自投罗网做算学题,她就不愿意了。
  不过这样等着结果也不是事,反正这件事李老太太待会应该也会知道的,宋师竹便压低声音跟她说了。她跟封恒昨夜便分析过了,他们初来京城,得罪的人屈指可数,这件事里头,李家才应该是那些人主要的打击对象。
  李老太太听完后,面色倒是没有变化,而是道:“你们确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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