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房里的暖气让她在外饱受风寒的身躯一个激灵。
  木宛童将自己手里的汤婆子递去给她暖手,拧眉问道“怎么了?”
  刘嬷嬷愈发为难了,目光在房内转了转,方才从袖子里小心的拿出一枚薛涛笺“姑娘……”她欲言又止。
  木宛童脸上的笑意一滞,面色也变得不快起来,低声不缓不慢的吩咐“再扔了去罢,以后再送来不要理会。”
  当初一事早已算作前尘过往,该翻篇的都得翻过去,她与高稔也该一拍两散,再无瓜葛,何苦又继续纠缠不清,没感情没结果的事,他到底在执着什么?
  “可是姑娘,宁臣侯铁了心的要见您,接连递了七八封信了。每次都在府外等到天明,念着以往的情义,您好歹见他一面,彻底让他死了心。”刘嬷嬷心里不住的惋惜,比起夏侯召,她更中意高稔。
  翩翩公子,又对姑娘一往情深,忠贞不渝。不比夏侯召那个粗野不会疼人的武夫要好?夏侯召虽是长着一张好看的脸,可那又不能当饭吃。年轻姑娘容易被他那张脸迷惑,她老婆子可清醒着。夏侯召位高权重,长得又招人,不如宁臣侯来得踏实。
  若是有机会,她还是希望姑娘能与宁臣侯再续前缘。
  木宛童蹙眉扭头过去,明显带了些愠怒,她三番两次的不肯见他,他难道就不清楚自己的意思吗何苦不死心的继续。“不去!”
  “可是姑娘,宁臣侯说他今夜翻墙进来,若是您不肯见他,他就来正院叫门来见您!”刘嬷嬷又将薛涛笺向前抵了抵。
  木宛童扔了手里的香箸,心下烦乱,她讨厌这样死缠烂打的人。
  “算了,见见罢,好让他死了心。”
  不是她对高稔旧情难忘,两个人也没什么旧情,亲事是年幼时候定下的,十几年里只见过两三面,还是隔着帘子不咸不淡的问候几句,旁边儿跟着一堆婢子女使,能有感情到哪儿去?
  实在她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高稔来送命。
  自上次事件后,夏侯召将侯府上上下下都围的如同铁通,若是高稔那个文弱书生真的翻墙,指不定刚跨上墙头就被侍卫当做刺客给一枪捅死了,就算有幸翻了墙,回头夏侯召知道了指不定要怎么生气。
  夏侯召那个人小气的很,男仆都不许她靠近一步的。趁着他今日进宫,还没知道这件事,赶紧将这糟心的人解决了,回头别生了事端,好好过个年。更重要的是别让夏侯召生气,不然哄起来实在太麻烦了。
  夜里酉时,天已经完全黑透了,好在四处都点亮灯笼,照得亮如白昼。
  刘嬷嬷从衣柜里取出一件石榴红的襦裙,裙上用金线绣了大片的牡丹,领口与袖口处镶了兔绒,华丽又娇美。是夏侯召觉得她穿红色好看,特意找人做的,只是木宛童不习惯穿这样鲜艳的颜色,便一直搁置了。
  “姑娘,不如穿这个,显得气色好。”
  她心里还是存着撮合高稔与木宛童的念头。
  木宛童心下了然,幽幽的开口“嬷嬷,若您还是怀着这样的心思,便离开颐养天年罢。”
  刘嬷嬷身子一僵,灰溜溜的又将裙子放了回去。
  木宛童取了往日里惯常穿的一件兔绒披风,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小巧秀气的下巴,手里捧着手炉,倒是不会将自己冻着。她又不是去选秀的,打扮的好看了做什么?
  她只带了苦芽,从西角门提了灯出去。只见高稔牵着一匹白马,早早等在了门前。
  一袭浅蓝色长袍,广袖飘飘,外罩件青色大氅,衬得挺拔如松,修长笔直,腰间挂着一块羊脂玉佩。明显是悉心打扮过的。
  高稔惊喜的上下打量木宛童一番,眼神却不复方才的明亮与期待,木宛童这一身过于随意,实在不像对自己有意。但还是快步上前,殷切又激动的开口
  “阿宛,我来带你走!”
  他斜眼瞧见墙边闪过一片黑色的衣角,不由得大惊,伸手要拽上木宛童的手腕,木宛童飞快向后退了两步避开他“宁臣侯自重!”
  “你我本有婚约,是夏侯召他强占着你不放,你随我走!我必定会好生对你!”高稔急切的说着,面目因嫉妒微微有些狰狞和扭曲。
  “今日我肯见你,就是想当面将事情说清楚。”木宛童掀开兜帽,目光坚定,丝毫不避闪的直视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木宛童:刘嬷嬷,要不你别干了!这件事听我的,不需要商量!
  第三十三章
  高稔惊愕的看着面前的木宛童,在他印象里,木宛童一直说话是温柔又平和的,竟然也有如此强硬的时候。是他从未了解过木宛童,还是木宛童变了?
  木宛童长吸一口气“自广平王府被抄家,我们的婚约便自动解除了,自此一别两宽,再无瓜葛。你应当在邺城寻一位温柔体贴的贵女聘为大妇,主持中馈,而非苦苦纠缠与我。”
  “我会聘一位温柔贤淑的正妻,她必定不会为难你的!”高稔忙不迭的点头。
  木宛童揉了揉眉心“我不是这个意思。”
  高稔上前几步,逐渐与木宛童靠近,附近传来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大约是夜猫弄掉了瓦片。
  木宛童顺手从袖口里摸出匕首,抵在高稔的胸口前,厉声威胁“别再往前了!听我说完!”
  拿刀捅人这件事,一回生两回熟,木宛童的学习能力格外优异。
  高稔是个惜命的,向后慌乱的退了几步,举起手发誓“好,我不往前了!你说!”
  “今后你莫要纠缠我了!我不会和你走的!”
  高稔听了木宛童的话,不相信的问道“是不是夏侯召威胁你了?”
  高稔是听不懂人话吗?木宛童觉得头疼,和这种人说话格外的累“我不会和你走,夏侯召他也没有威胁我!”
  木宛童顿了顿,又补充道“他对我很好,没有威胁我。我与你一无故旧,二无私情,我不会同你走的,今日见你,不过是想要全然打消你的念头。”
  高稔眼神露出几分伤痛,他不敢相信,木宛童竟然会拒绝他。他目光上下又打量了木宛童,定格在她微微凸起的小腹处,不敢置信的指着问道
  “你……你难道……有了他的孩子?”
  木宛童顺着他的目光,神色复杂的低头,将眼光落在自己的小腹上,她就是揣着个手炉,又穿的厚实了……
  “是,我有身孕了。”她语气平静,看起来丝毫不作伪。
  “夏侯召的?”高稔眼里积蓄了泪水,声音颤抖。
  “是,他的。”木宛童认真点头。
  高稔说不出话来,眼眶通红的,他转身颤颤巍巍的上了马,没走两步就身子不稳摔了下来,像是丝毫不觉得疼痛,顾不得拍身上的雪土就跌跌撞撞的牵着马走了。
  木宛童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情绪难以描述,觉得他既可怜又可笑。
  她一转身撞上了一堵坚硬的墙,黑漆漆的,带着熟悉的皂角香气。
  “你回来了。”木宛童退后两步,替夏侯召整了整衣衫。
  却忽的被夏侯召一把抱紧在怀里,撞上他硬邦邦的胸口。夏侯召将脸埋在她的颈窝。
  木宛童明显感觉到颈侧有湿漉漉冰凉的液体滴落,明明是凉的,却烫在她的心上。
  “我方才都看见了,怕你不高兴,就没有出来。”夏侯召声音闷闷的。
  “恩。”木宛童轻轻的应下,摸了摸他乌黑的发安抚。
  “我方才想,你若是应了他,想和他一起走,我不知道该杀了他把你禁锢在我身边,还是眼睁睁的看着你和他走。我不想你离开,却更怕你不高兴。”夏侯召声音低落,像个童稚的孩子,难以抉择,他蹭了蹭木宛童。
  木宛童听见他的话,一瞬间就红了眼眶,眼泪怎么止都止不住的滚下来,回抱住他精瘦的腰“我不和他走,你不要担心。”
  “我知道,我看见了,所以我很高兴。”他方才躲在角落里,快要将自己逼疯了。
  他担心木宛童心里有高稔,会跟高稔走,他不想木宛童离开 ,却想要她开心。如果木宛童和高稔在一起能让她开心的话,他不知道该怎么抉择。
  “你别走。”他贴在木宛童耳侧低声呢喃。
  “好,不走。”木宛童拦着他的腰,轻声又郑重的回复。
  “童童……”静默许久,夏侯召忽然撒娇一样的唤她,高稔都能唤她阿宛,他叫一声童童不行吗?
  木宛童身子一个激灵,她乳名便是这个,往日里除了母亲,便没有人唤了,连父亲与外祖表哥都是叫她阿宛,但犹豫片刻,她还是点头应下了
  木宛童将烛芯挑亮,借着灯光给夏侯召清理伤口。
  方才他躲在角落里的时候,看见了高稔,一时激动,将怒火都发泄在墙上了,这才伤了手,方才听见那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不是夜猫,而是他砸掉了墙上的砖头。现在手背上血肉模糊,伤口上沾了碎石子和墙灰,看起来十分渗人。
  木宛童用温水湿了帕子,将上头干涸的血迹轻轻擦掉,她使劲儿按了他的伤口,抬眸看他“疼不疼!知道疼以后就注意点儿!别总是伤害自己的身子!”
  夏侯召不知道疼一样,反手将她的手包在自己掌心,笑得温柔,露出一口白牙,连狭长的凤目都跟着弯了起来“不疼,你在就不疼。”
  木宛童的脸腾地一下子就红了起来,只能装作没听见的继续给他上药,这些药还是他上次割伤了手剩下的,这次又派上用场了。
  夏侯召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单手掏出一封信,放在木宛童面前“木左珩给你的。”
  他若不是去取信,就不会这么晚回来了,也不会看见房内空空的,所以心慌出去找木宛童,正巧遇见了方才那一幕。
  夜幕之下,一对年轻的男女在相会,看起来格外的登对,也让他心里的醋缸子打翻了。
  木宛童将他的伤口悉心包扎好了,方才拿过信来迫不及待的拆开看。信封与信纸都是十分普通的样式,木宛童却满怀期待。
  她将信从里面抖开,墨香便扑面而来,还是熟悉的字迹,木左珩下笔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信纸上也就格外清爽干净,笔锋流畅。
  木左珩原本只想扯个幌子不回侯府,他那张脸一时半会儿好不了,木宛童见了又要担心,正巧夏侯召也不喜欢他,双方算是达成合作。后来他改变主意了,不如出去游学,多走走多见见,还有些用处。
  他提笔给木宛童写了信,告诉她自己将要在邺城附近游学,还望她不要记挂,会照顾好自己的。
  木宛童反反复复将信看了四五遍,夏侯召的醋意也就逐渐攀升,最后瞧着木宛童手里攥着的那封信也面色不善。
  “你怎么肯让他去游学?”木宛童犹豫着问他,按道理,夏侯召应当将左珩放在眼皮子跟前儿,防止他跑了。若不这样,夏侯召手里就没有可以威胁她的人了,难道不担心她没了顾忌而逃跑?
  “我相信你,也不需要为了拴住你拿他来威胁你。”更何况,木左珩是个傻子,你在这儿,他跑不远,也不会跑。夏侯召将后半句噎了回去,生怕再惹得木宛童不高兴。
  木宛童与木左珩是双向制约,他们姐弟两个不会单独抛下另一方走的。而且木宛童想要报仇,为广平王平反,她就不会离开自己,因为除却他,再也没有人会为一个罪臣得罪成帝。沈氏虽是清流之首,名满天下,却无实权在握,木宛童不会将沈家拖进来的。
  他现在有些庆幸,自己对于木宛童来说还是有用的,他现在甚至开始担心如果有一天他对于木宛童来说没有用处了,木宛童会不会离开。归根结底,是他对木宛童的承诺没有信心,对自己没有信心。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alidt 的地雷,么么哒!
  阿鱼会加油哒!就算童童治愈不了阿召,阿鱼也会用沙雕围脖治愈你们哒!
  第三十四章
  三十那天晚上,各个院子都关起门来各过各的,正院只有夏侯召和木宛童两个人,格外冷清。夏侯召不愿意刘嬷嬷他们掺和在他和木宛童中间,将人都分散了出去。木宛童嫌弃人少不够热闹,但又抵不过夏侯召坚持。
  他只要一闹小脾气,木宛童就拿他没辙,总是要哄着才好。
  院子里的灯都是夏侯召与木宛童亲自一盏一盏点起来的。灯光在院子里亮起的那一刹,夏侯召心中忽然一动,长久漂泊的心骤然稳定下来,找到了归宿,心中划过丝丝暖流,热水一样熨烫了他整个心房。
  “童童,我们以后都一起过年好不好?”他的笑容在惨白的新雪下显得格外纯粹干净。
  木宛童将最后一顶灯笼里的蜡烛点上,看着它的火光从小变大,转头去看夏侯召,见他笑的像是个妖精,忍不住心神一动,心飞快的跳了起来,她捂了胸口,缓缓点了点头,笑意盈盈“好啊!以后都一起守岁!”
  木宛童见夏侯召昳丽如妖,夏侯召见木宛童又何尝不是,橙红色灯光下的木宛童五官更显得柔和宁静,像是天上的仙儿。
  他想,大概木宛童就是上天派下来救苦救难的仙子,而且只是他一个人的仙子。他伸手牵了她的手,软软的,能刚好包在他的手心,微微的凉,他拉着木宛童的手放在他的心口窝上给她捂暖。
  他前二十二年过得太苦,以至于根本不敢相信现在的温暖和幸福都是现实,他这样的人生来就是被抛弃的,没有人会在意他,自然更不会有人去关心爱护他。
  大概是老天垂怜,偷偷给了他一些甜头,这些美好的光阴原本不该属于他,都是他偷来的,若是这样的日子能更长一些,他愿意用生命去换,多长的生命都好,只愿能长久,死得也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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