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节
  年氏向四阿哥行了礼后,左右看了看,“怎么没见到苏公公?王爷这一路奔波,没见多少疲态,想又是苏公公的功劳了。”
  四阿哥放下茶碗看了年氏一眼,又低下头刮了刮茶末道,“一路赶着回来,苏培盛受了点儿风,下去歇着了。”
  “原来是这样,”年氏抿了抿唇,眼神若有若无地飘过内室里头紧闭的房门,“王爷不在这些日子,府里还算安静,只有十四贝子来过一次。”
  “胤禵?”四阿哥扬起眉头,“他来干什么?”
  “说是替德妃娘娘送些东西来的,”年氏捏着帕子掩了掩唇角,“福晋见了十四爷,只说王爷因面壁思过,不宜见客。十四爷倒也没多留,跟福晋说了会家常话,就走了。”
  四阿哥缓缓吐出口气,点了点头,“辛苦你了,福晋那边我回头再过去。这次带了不少上好的苏绣回来,你挑一些中意的,多做几套衣裳。”
  “谢王爷,”年氏俯身行礼,“妾身不打扰王爷休息了,妾身告退。”
  年氏走出东小院,侍女凌兮迎了上来。
  “打听清楚了吗?”年氏偏头看了一眼东小院后头的高大枣树。
  “打听清楚了,”凌兮低下头,“今儿东小院只给王爷提了一次膳,两位张公公都照例在前头吃的,苏公公那儿倒真没消息。”
  年氏两手握在身前,修长的指甲抠的掌心一阵刺痛,“若苏培盛在自己的屋里养病,怎么会不叫吃食呢?他身份特殊,不可能跟其他奴才们一起吃大锅饭,连张保、张起麟都是另起小灶的,更何况是他?”
  “这——”凌兮抿紧唇角低下头,“奴婢今儿去打听时,膳房的厨子说,苏公公很少单独叫吃食的。”
  年氏停住了脚步,凌兮见状低声劝慰道,“小主,您也别总往那方面去想。苏公公一向受王爷看重,王爷用过膳,每日里赏给他些也是有的。”
  年氏抿了抿唇,缓缓地吐出口气,“这几日,你勤打听些,看丁芪会不会入府,看王爷……会不会吩咐膳房做些补身的汤饮。”
  “是,”凌兮俯下身。
  年氏强自镇定了情绪,迈开脚步,身子却又一踉跄。
  “小主!”
  “我没事,”年氏抓住凌兮的手臂,深深吸了两口气后往自己的院子缓步走去。
  东小院
  四阿哥推开卧房的门,躺在床上的苏大公公百无聊赖地翻了个身。
  “怎么没睡呢?身上还热不热了?”四阿哥走到床边,伸手摸摸苏伟的额头,“还是有些烫,一会儿还是叫丁芪来看看。”
  “就是有点儿伤风而已,别折腾人了,”苏伟捧着枕头坐起来,把被子掀到一边。
  “你给我乖乖盖好,”四阿哥又伸手把被子抢过来,“嫌闷热,嫌折腾,就别给爷总生病。赶了几天路,半夜就烧个滚烫,你想吓死我是不是?”
  “是你太大惊小怪了,得些小病对身体也是有好处的,”苏伟抽了抽鼻子,任四阿哥把自己围得像个粽子,“密折应该送到万岁爷手里了吧?怎么这两天都没什么消息呢?我就说那个武拜死的太突兀了,皇上一贯多疑,会相信是乱党动的手吗?”
  “放心吧,”四阿哥弯了弯嘴角,“武拜被刺客乱箭射死,是那么人亲眼看到的,就算有所怀疑,谁又敢把矛头指到爷的身上呢?武拜口口声声说身上有太子口谕、九门提督手书,任谁也不会相信太子没有参与其中。李煦和梁鼐都不是傻子,谁也不会放着明晃晃的证词不说,偏去猜测些虚妄之事。更何况,是眼下这个时节……”
  苏伟垂着脑袋想了半天,轻轻点了点头。
  四阿哥看着眼前有些落寞的人儿,伸手抬起他的下巴,“怎么了?觉得爷落井下石,没有兄弟之情了?”
  “没有,”苏伟打掉四阿哥的手,“我又不是二十年前那个小太监了。八阿哥不是东西,太子也没好哪儿去,你们兄弟都一个德行!”
  “你个胆大包天的,说谁呢?”四阿哥蓦地瞪圆眼睛。
  “爱谁谁!我要睡觉了,”苏公公就地一个打滚,躲开四阿哥伸过来的手,把自己裹成了一只茧,团在了床帐的最里头。
  四阿哥看着那个鼓起的小山包运了半天气,最后憋憋屈屈地自己脱了靴子,换了衣服,跟人家并肩躺在了枕头上。
  床里的人呼吸减缓,一只手伸过去,帮他理好被子,轻轻拍抚胸口,不消片刻,自己也慢慢阖上了眼睛。
  傍晚,九门提督府
  在书房坐了一个下午的托合齐在一阵心悸中猛然清醒,外头已是月色当空,院子里清寂的好像无人的山野。
  “来人啊,”一阵不安涌上心头,托合齐在昏暗中打破了桌上的砚台,却没有一个仆人跑进来,“来人啊,人都哪儿去了?快去叫皂保过来!”
  托合齐踉踉跄跄地跑出书房,偌大的正堂中只点燃了一只烛台。
  “提督大人,皂保来不了了!”
  烛台下的阴影里坐了一个人,藏青色的蟒袍,影影绰绰的面孔,托合齐瞪了半天眼睛,都没有看清这人是谁。
  来人一声轻笑,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托合齐,“看来,提督大人真是老了。因着您在书房午睡,卑职特意等到了现在……”
  托合齐圆睁的眼睛越来越大,紧攥的右手开始不自主地颤抖,直到那人走到自己跟前,才哆嗦着干涸的双唇道,“是你?是你?隆科多!”
  第312章 行将就木
  康熙四十六年
  十一月二十二日,八爷府
  嘉怡带着两个奶娘,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小格格、小阿哥进了八阿哥书房。
  “妾身给爷请安,”嘉怡福了福身,示意两个奶娘将孩子抱上前给八阿哥看,“贝勒爷最近总是往畅春园跑,也没多少时间陪陪孩子们。今儿妾身听说贝勒爷早回来一会儿,就赶紧让奶娘把孩子们抱了过来。爷别以为他们人小不知事儿,离开阿玛久了,也知道惦记想念呢。”
  八阿哥闻言一笑,伸手捏捏小格格的脸蛋,又从奶娘手里接过含着手指的小阿哥,“这些日子辛苦你了,爷看着两个孩子都健健康康的长着,心里很是安慰。福晋那头大病小病不断,你这边就多少包容着些吧。”
  “爷这说的哪里话,伺候福晋也是妾身的本分,”嘉怡上前捏着帕子给小格格擦了擦嘴,“对了,妾身还有件事儿得问问贝勒爷。咱们小阿哥已经得圣上赐名弘旺,可小格格还没个正经儿闺名呢。福晋那头病着,贝勒爷看是不是进宫一趟,请太后、贵妃或者良妃娘娘给格格赐个名儿?”
  “这个,倒是爷的疏忽了,”八阿哥看了一眼脸蛋红红的大女儿,“正好太后在畅春园养着呢,明儿爷就去求见太后。”
  “贝勒爷,何焯大人求见,”奴才在门外禀报道。
  嘉怡闻言连忙让奶娘抱过弘旺,冲八阿哥一俯身道,“不好耽误贝勒爷办正事儿,妾身先行告退。”
  八阿哥弯起嘴角点了点头,扬手吩咐太监道,“小荣子,送侧福晋回去。再把爷新得的那两盒珠子,一并给侧福晋送过去。”
  何焯迈进书房时,乌喇那拉氏已出了角门,小荣子正捧着两只锦盒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
  “卑职参见贝勒爷,”何焯进到内室向八阿哥一礼。
  “先生请起,”八阿哥着人上茶,招呼何焯坐到茶桌旁。
  “贝勒爷,江南有消息传来,”何焯把袖中的信封递给八阿哥,“这次江南科考案,太子那儿果然又想插一杠子。信上说,奉命前往调查的两江总督噶礼处处与江苏巡抚张伯行作对,张伯行又是块不会虚与委蛇的硬石头,两人互揭短处,越闹越大。噶礼是太子那边的人毋庸置疑,而这个张伯行,一向与方苞交好,又曾是前任兵部尚书王鸿绪的门生。”
  “他是王大人的门生?”八阿哥眉头一紧,“我还真没料到二哥会去钻这么偏门的一个窟窿。当初,我得群臣保奏协理朝政,引得皇阿玛忌讳,王大人也因此被牵连罢官。这几年,王大人一直在幕后为我游走,他门生广布,在朝中多多少少有些影响力,没想到竟然又引起二哥的注意了。如今看来,他是想借着那层牵丝攀藤的联系,把我卷进科场贪污和南山一案的漩涡中去。”
  “贝勒爷,这件事咱们不能不防啊,”何焯沉下嗓音道,“张伯行与王大人的关系不一般,很容易牵扯到贝勒爷身上。而且,据卑职所知,这个张伯行虽然一贯清廉,但性子执拗,常有苛刻富民之举,在地方得罪了不少人。另外,当初南山集在苏州刊印时,风名最盛,只怕有心人会以此大做文章。卑职与戴名世的关系还未理清,皇上也一直没有彻底了结南山集的案子,卑职还真怕太子又会故技重施,将这两起案子扣到贝勒爷的头上。”
  “先生的担忧我明白,请先生放心,胤禩不会坐以待毙的,”八阿哥抿紧嘴唇,将信纸翻到最后一张,蹙紧的眉头蓦地一僵,抬起头看向何焯道,“四哥去了松江府?他不是在府中闭门思过吗?”
  “卑职看到这条消息也十分诧异,”何焯低下头道,“本以为这次恩科出了纰漏,可以杀杀雍亲王的底气,没想到皇上对他竟是另有旨意。至于雍亲王到底是去干什么的,咱们还不得而知。但据探子来报,苏州织造李煦和闽浙总督梁鼐一直陪着雍亲王在太仓州和松江府一带行动。”
  “太仓州,松江府……”八阿哥站起身在屋中缓缓踱步,“江南除了科场受贿一案,剩下的就是——来人啊!请镇国公过府!”
  “贝勒爷这是?”何焯惊讶地站起身。
  八阿哥嘴角荡起一抹冷笑,“先生忘了齐世武几个在江南的屡次行动了?什么戴南山、张伯行、王鸿绪!现在除非九天神佛下凡,否则谁也救不了这位东宫之主了。”
  清晨,雍亲王府
  饭桌边坐着好整以暇的四阿哥和昏昏欲睡的苏大公公。小英子给四阿哥盛了粥后,贴心异常地替自家师父围了个兜兜在胸前,省得他迷迷糊糊地把刚穿好的衣服又给弄脏了。
  四阿哥一口粥没咽下去,笑着呛了半天,“至于吗?跟爷起这么一天早就困成这样?”
  “起早?”苏伟眯着眼睛使劲儿地瞪向四阿哥,“我明明是一晚没睡,刚刚阖眼没一会儿就被你叫起来了,你看看外头天都没亮呢!”
  “爷也没办法啊,咱们得早点赶到畅春园,”四阿哥好笑地看着苏伟把围嘴儿拽下来撇在小英子身上,“毕竟爷现在是戴罪之身,皇阿玛免了爷的闭门思过,爷总得早点儿去请安才能显出诚意啊。”
  “请安就请安呗,干嘛拽上我?”苏公公带着满肚子的起床气,把一碗鸡蛋羹搅得乱七八糟,“我不管,我要睡回笼觉,你自己去!”
  “上车就让你睡,”四阿哥喝完一碗粥,就着苏公公的鸡蛋羹拌饭,又吃了半碟笋片,“正好圆明园整饬的也差不多了,爷寻思着带你在那儿住几天,等腊八节咱们再回来。”
  苏伟瘪了瘪嘴,正说话间,张保迈进房门,冲四阿哥俯身一礼道,“王爷,年大人来信了。”
  书房里,苏伟抻着脖子,看四阿哥手上的信。年羹尧一贯自傲,只言片句间都有一股子傲慢透出来。但不得不说,人家的差事办的实在是漂亮。
  四阿哥看完了年羹尧的手书,把信递给了揉脖子的苏大公公。
  苏伟毫不客气地接过信纸,上上下下地看了一遍,“这个年羹尧胆子也太大了,他就不怕鄂海一时冲动,把他砍了了事。”
  四阿哥一声轻笑,转身坐到书桌后,“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年羹尧在四川时日不短了,鄂海和齐世武的性格估计都被他摸得透透的。他既然敢独闯总督府,就势必带了十成十的把握。”
  “这世上哪有十成十的事儿啊,”苏伟把信纸放到一边,“年羹尧就是太自满了,眼高于顶的,把谁都不放在眼里。这夜路走得多了,总会遇到鬼的,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得到教训。”
  四阿哥眉眼一扬,慢慢靠到椅背上,“爷倒是宁肯他永远得不到教训……”
  九经三事殿
  台阶前,四阿哥留下四处跟人寒暄的苏大公公,自往殿内走去。没走几步,三阿哥诚亲王赶了上来。
  “四弟这几日倒是瘦了不少啊,”诚亲王裹着裘袄上下看了四阿哥几眼,“其实四弟也不必心有不甘,不过就是一次文人闹事罢了,这科场里的弯弯绕哪年没有啊。”
  四阿哥回看了三阿哥一眼,神情淡然,“让三哥费心了,既然三哥如此熟悉科场内情,当初就该多伸伸手才是,说不定今日皇阿玛就不用这般操心了。”
  诚亲王一时冷下面庞,还未开口,十三阿哥胤祥迎面而来,“三哥,四哥。”
  诚亲王点了点头,自往殿门口走去,胤祥靠到四阿哥身侧,压低声音道,“弟弟刚刚听说,托合齐重病告假,皇阿玛下旨,由一等侍卫隆科多暂涉步军统领之职。”
  四阿哥动作微微一顿,轻轻点了点头,“这几日少往二哥那儿去,也别跟朝中大臣来往。”
  “是,”胤祥未再多问,陪着四阿哥进了九经三事殿。
  傍晚,无逸斋
  “殿下,”一身夜行衣的得麟跪伏在太子脚旁,“殿下,事情紧急,您快跟奴才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虽然托合齐大人生死不知,但是还有其他大人在呢。殿下再这样耽误下去,只怕羊入虎口啊。”
  “走?”胤礽望着窗外林影重重,“你以为现在还能走到哪儿去?这外面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本殿的无逸斋呢。别看这畅春园里一片安逸祥和,其实与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紫禁城没什么两样。”
  “殿下——”
  得麟还想再劝,却被门外一连串的脚步声打断。
  “卑职隆科多给太子殿下请安。”
  “起来吧,”太子回身坐到太师椅上,端起一碗茶来轻笑一声道,“本殿还未恭喜小舅舅呢,这九门提督的位置可是举足轻重啊。”
  “卑职惶恐,”隆科多垂下头道,“托合齐大人突发急症,卑职也是临时受命,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而已。”
  “哦?”太子扬起眉梢,低头抿了口茶,“那,你今日的来意是?”
  “回禀殿下,”隆科多敛去面上的神情,沉下嗓音道,“毓庆宫侍卫统领得麟涉嫌结党谋逆,勾结叛贼,卑职是奉旨前来捉拿的。”
  月上栏杆,两名小太监打着灯笼送苏伟回承露轩。
  因许久未露面,几位掌事公公特地请苏伟到小院用饭,在敬事房任管事的刘保卿也在被邀请之列,苏伟就没有拒绝。
  畅春园到底不是皇宫,下人间的规矩松散了不少,几个人都没差事在身,偷着小饮了几杯。眼看着天色暗了下去,刘保卿挡住众人的劝酒,让两个小太监送苏伟回四阿哥的住处——承露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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