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公主被揭穿后 第36节
  嘴上说着不愿搭理他,行动却莫名诚实。
  卫旸低头一笑,月色投落一片在他眼中,幽深的瞳孔也能焕发出明净璀璨的光。
  榻上之人小小地“嘤咛”了一声,应是热极了,正皱着眉,同身子底下的被褥纠缠。可越挣扎,褥子就裹得越紧,将她缠得跟麻花一样。没一会儿,她挺翘的鼻尖便沁满细密的汗珠,柳眉便耷拉下来,泫然欲泣。
  卫旸叹了口气,摇摇头,去架子上寻了把蒲扇,坐在脚踏上,给她扇风。动作轻而缓,唯恐将她吵醒。偶尔瞧见一两只蚊虫,还顺手帮她打了。
  一向嗜洁如命的人,这会子倒是出奇地能将就。
  看着她紧锁的眉宇一点点舒展开,他嘴角也跟着绽起笑意,脑仁里的疼痛也无端散了大半。
  盛夏的夜晚燥热而漫长,元曦在榻上睡了多久,卫旸便在旁边帮她扇风扇了多久。扇到两手俱都发了酸,扇到自己都汗流浃背,他也不觉累,看着天边渐渐泛起的鱼肚白,甚至还希望这夜能再长久一些。
  也不知,究竟是谁在给谁守夜。
  *
  比武招亲之事决定下来,闲了多年的太后,算是终于给自己找到一点儿可做的事,张罗得异常起劲。光是下帖的名单,她就拟了十份,地点更是挑出了小二十个!
  想着而今这燥热的天儿,推开门就是一身汗,她便将场地定在了皇家的避暑山庄——永春园。
  好些年不曾出门游玩,太后竟跟个老小孩似的,接连几天都睡不着,每天一张开眼就是一个新奇的主意,预备去了园子要如何如何赏玩。
  有那么一瞬,元曦直要怀疑,老人家明面上是给她办比武招亲,实则不过只是想给自己寻个合适的由头,出门远足。
  不过也无妨,老人家辛苦了大半辈子,是该好好享受享受。
  何况这场比试,自己无疑是大家最大的焦点,她可不想早早过去被人当猴儿看。晚一天去,便可少受一天罪,百利而无一害。
  是以元曦主动提出,让太后带几样简单的行囊,先行出发,去园子里散心,自己则留下帮她处理北苑的事。等一切都打点完,自己就再去同她汇合。
  太后起先还挺不好意思,迟疑了会儿,还是答应了。
  接下来两个月,北苑大约都不会再有人,余下的事务说多不多,说少也的确细琐繁琐得不行。元曦每日忙得脚不沾地,可算敢在月底之前,将一切都打理妥当。
  最后绕着各个小院巡视一遍,元曦确认没有什么不妥,便扶着宫人的手,往大门方向去。
  接她去永春园的车马已经在门口停好,她只要坐上去,便可一路高枕无忧。
  然她没想到的是,门外居然停了两辆马车。
  而更没想到的是,两辆马车面前分别站着卫旸和连瑾。
  盛夏的风燥热,吹得枝叶“滋滋”作响,似着了火。风中两人交缠的视线,也“噼里啪啦”直冒火星。
  元曦:“……”
  还不如跟着太后一道早点走呢。
  第41章 十七
  打从听说太后有意将此次比试的地点定在永春园, 连瑾便开始了一系列计划。
  他没追求姑娘,甚至都没怎么和姑娘说过话。印象中,除了自己母妃,和同辈几个沾亲带故的姊妹, 他就没接触过几个女子。连贴身伺候的, 也都是内侍。长大后去军中历练, 就更没机会接触这些。
  对元曦, 他也不甚了解。而自己的对手卫旸, 却是同小丫头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自己的劣势,可谓一清二楚。
  这是一场没有刀光剑影的战场,但残酷程度, 却不比他从前经历过的任何生死局面轻松。
  是以自打决定要带她回南缙那天起, 他便一直严阵以待,不敢松懈半分。
  打听到小丫头是今日出发,他提前两天就开始做准备。
  马车挑最宽敞舒适的,坐垫铺的都是上等真丝,连瓜果点心也都是他让随行的南缙厨娘按照小丫头的口味, 特特定制的,把北颐翻个底朝天都找不出第二份。大包小包的,把车子塞得满满当当。
  天刚蒙蒙亮, 他就不迫不及待起床, 仔细将车马上下都检查过一遍,便向着山上出发。嫌车夫驾车太慢,又自己亲自上。
  早间山间湿气重, 放眼望去全是雾蒙蒙一片, 路面也因浸了一夜的露水, 变得甚为泥泞, 驾车要比平日要更加艰难。可他却一点不觉得吃劲,一想小姑娘看见这些礼物,脸上会绽出怎样惊艳的笑,他便觉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劲。
  这快马挥鞭,一路火花带闪电,他大气都不带喘的,就将马车从山脚驾上山顶北苑。
  然在大门前瞧见同样气派的马车,比他还早到一步之后,他却是瞬间脸黑如锅底。
  雾气涳濛,漫山的翠意都被涂抹得深浅不一。那人立在一株梧桐树下,虽还是一身白衣,光风霁月,然衣襟早已叫夜露着透,上头的鹤羽暗纹都清晰可见,两鬓也不甚干爽。
  竟像是昨晚就已经过来,生生在门口等了一夜……
  “太子殿下真是好雅兴,东宫里的折子堆得都有半人高了,殿下居然还能抽出空来,到这山上看吹风儿。”
  甩了甩马鞭上沾染的露珠,连瑾冷哼道。
  想起之前,自己带领使团奉旨进宫,却被某人冷落了足足两个时辰之事,两相对比,旧怨又添新仇,连瑾心里越发窝火,翻了个白眼,从喉舌深处挤出一声鄙夷的“嘁”。
  卫旸浑不在意他的话,甚至都不曾转头看他,自顾自负手立在马车前,望着北苑紧闭的大门,曼声道:“彼此彼此。王爷这几日不也在为南北互市之事伤透了脑筋?”
  说到这个,他似忽然想起什么,侧眸深看向连瑾,嘴角牵起一抹讥嘲,“听说使臣之中,有人质疑王爷这番急于促成合作,是为了讨好郡主,是以极力反对。言辞尖酸刻薄得,孤都快听不下去。还请王爷三思,尽早抽身,切莫因为自己的一点私情,耽误了国之大事。”
  “用不着你操心!”
  连瑾从车辕上跳下来,拍了拍沾在衣上的露珠,“倘若本王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本王哪里还有脸来这儿,向郡主提亲。倒是太子殿下你……”
  说到这,他突然停下,双手环抱在胸前,眯起眼,把卫旸当猴儿一样上下打量。
  直到贺延年皱眉上前一步,挡住他的视线,连瑾才“嗤”地一声,冷哼道:“不愧是北颐的太子殿下,艳福不浅,前头追着一个,后头还有青梅竹马帮忙兜底。即便这头败下阵来,也不会闹得人才留空。怪道这姿态看起来都比旁人轻松。”
  卫旸眼里的刀子直接飞出去。
  贺延年也实在听不下去,顾不上礼节尊卑,抖着指头直指连瑾,“你、你……你血口喷人!”
  周遭随行的侍卫也纷纷握紧手里的长-枪,目光如刀,只待卫旸一声令下,他们便会将这信口雌黄的狂徒给就地正法了。
  连瑾却半点不怵,手底下人都或多或少都向后退了一步,他却还昂首挺胸立在那,甚至向前迈了一步,“是不是血口喷人,太子殿下心里头最清楚。那位章家大姑娘的事,殿下应该也都听说了吧?
  “这几日,帝京上下可是传遍了,听说有那胆子大的,还编纂成话本子,拿去茶楼说书。连本王都听见了一耳朵,殿下作为北颐的太子,难不成消息比本王还滞塞?”
  卫旸凝眉望着他,没说话。
  连瑾冷哂,“这是殿下自己的私事,我这个局外人,原是不好随便插嘴的。
  “但而今,殿下既然有意求娶郡主,成了本王的对手,那怎么着都拿出点诚意。这般朝三暮四,吃锅望盆的,别说郡主不愿意搭理你,就连本王都不屑同你争!”
  “你!”贺延年气得满脸涨红,胸膛起伏如山。
  卫旸启唇叫住他,自己上前一步,淡漠地朝连瑾抬抬下巴,“看王爷这架势,是打算在这儿,就提前把武试分出个高下。”
  连瑾挑了下眉,颇有些意外。
  印象中,卫旸一直是个冷静到近乎死板的人。当年沙场上同他的对弈,自己也曾使出十八般武艺挑衅,他都岿然不动。想不到今日他随口一怼,他居然就上钩了,还主动邀战……
  连瑾原是没这个意思的,然这会儿子,他心情也实在不爽,找个人撒撒气,正合他心意。
  活动手腕道了声“好啊”,他便转身四处转了转,寻了个不错的地方扎起马步,摆开架势。眼如刀,手如剑,一副要把人五脏六腑都掏出来的狠辣架势。
  还极为讥讽地挑衅道:“太子殿下要是害怕,大可拔剑。赤手对利刃,本王无所谓。”
  卫旸低头笑了下,挥手让闲杂人等都退下,亦悠着声口儿道:“不必了,一场寻常切磋罢了。孤不拿兵器,都不知该怎么让王爷少受点伤。真要是拿了剑,王爷怕是真就要‘亡’了。”
  好大的口气!
  虽说他身手奇绝,乃当世数一数二的高手,然连瑾好歹也是公认的战神,身手并不比他差到哪儿去。这般口出狂言,真不怕反向激将,把本就渺茫的胜算也给吹没了?
  北颐众人纷纷为他捏把汗,南缙那边则被激得士气空前高涨,喝彩声连绵不绝。
  连瑾亦憋足了劲,架在脸颊边的拳头捏得“咯咯”山响,当下也不跟卫旸多废话,运足内力大喝一声:“接招!”
  便如一支离弦的雕翎箭一般,飞驰而出。
  步履如风,身影如电,带起的劲风将枝头的叶子都刮下几片。众人将双眼张到最大,也难以追上他的行踪。
  然就在他拳头即将触碰到卫旸鼻尖的一瞬,旁边一直紧闭的大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一抹熟悉的倩影出现在余光之中。
  连瑾眼皮一跳,暗道糟糕。
  据他打听到的消息,小丫头因着过去的凄惨经历,对暴力可谓嗤之以鼻。虽说他已经答应参加比武招亲,早晚要在她面前展示身手。但若是可以,他当真不希望她看见自己打打杀杀,将他误解成一个只会舞刀弄剑的莽夫,遇事只会用拳头。
  千钧一发之间,连瑾强自刹住双脚,原地站好,将拳头藏到背后。脑海里灵光一闪,他还不忘伸手指向卫旸,先跟元曦告状,说全是这家伙挑的事,与他无关。
  可还不等他组织好语言,卫旸就已经在他抬手的一瞬,斜斜栽倒在地。
  捂着胸口,垂着头,淡声道:“他打我。”
  话语气若游丝,却也铿锵有力。
  说完,还不忘急喘,两下缓口气。想努力保持着仙风道骨的高洁姿态,却还是被一阵猛烈的咳嗽搅得狼狈不堪,仿佛随时都能呕出血来。
  连瑾:“……”
  这家伙是在南曲班子里练过吗?说演就演?
  第42章 十八
  这一回, 当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想当年,他也曾被坚执锐,南征北战,什么样的人没见识过?什么样的风雨没经历过?眼下却愣是被这么一句“他打我”, 给惊懵了眼, 好半晌大脑都空白一片。
  大门那头, 元曦觑了眼地上的人, 又狐疑地将视线搬到连瑾身上。
  就连原本就在旁边观战的人, 也齐刷刷地看向他。
  高手过招,差距都在毫厘之间,方才连瑾的动作实在太快, 他们也不知他究竟有没有真把卫旸打伤了。况且卫旸一向清高, 若非真遇上什么万不得已的事,他绝不会这么轻易就示弱。
  是以这么一琢磨,大家也都更加愿意相信卫旸。
  一道道目光宛如有实质,连瑾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连声道:“我不是!我没有!与我无关!”
  说完, 他却更气了,本来就不是他起的头他,作何要他认错?不由磨着槽牙, 瞪向卫旸, 想着要死也得拉一个垫背的。
  卫旸竟也莫名配合,不仅没有反驳,还顺着他的话茬, 接道:“的确与他无关, 都是我不好。”
  态度好到不行。
  说完这十一个字, 他便没再多言一句。只默默站起身, 默默拍打着自己身上的灰。
  山里的晨光轻透浅淡,自他头顶繁茂的枝叶间掸落,本就瘦削的面颊越发显得清瘦惨白。即便鼻尖没有被打红,也无端给人一种伶仃孱弱之感。
  我见犹怜。
  脑海里毫无征兆地冒出这么一个词,元曦在心里默念完,整个人都愣住,把她自己给惊着了,全然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把这个词同卫旸联系到一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