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宫追悔莫及 第177节
  “说定了。”卫觎应她。
  卫觎选的这座瞭望台真的是虎牢关最高的一座,平时鲜有人至,便是兵丁瞭望观敌,也不会到这么高这么险的地方。越往上去,土阶的棱角越模糊,还有野藤杂草缠绕拦路。
  但卫觎的步履很稳。
  而且他绝不做有些炫武男人喜欢做的,故意颠簸吓唬背上佳人以为逗趣的举动,始终稳稳拢着簪缨膝弯,一步一个脚印。
  簪缨在半山腰向后回望,只觉来时的阶梯笔直向下,自身如同空悬在风啸浮云间。
  可即便在登天梯一样的悬峭视野里,她的心依旧踏实得很。
  “累不累?”簪缨凑上去用唇轻碰他的额头,没见汗意。
  “我到八十岁了吗?”
  塔顶的落脚地,只有一丈见方,从这里俯瞰,却可以看见蜿蜒无际的黄河。
  卫觎轻轻放下簪缨,为她抹平裙皱,又理了理她被风吹散的鬓发。
  眼前千山壮丽,苍岚起伏,澄波如练,大涌东流,二人并肩共望着此景,一时无言。
  人在这样高的地方,心境会产生一种变化,何况当世唯有这两人有望改变天下格局。今日他们来到这发生过无数战役的古战场
  ,登高临远,滚滚无尽的黄河水就在他们脚下,怎能不心生豪情?
  卫觎给簪缨指,南面是嵩山,西边是洛阳,再远便是长安。
  簪缨看着这片卫觎打下的江山,说:“建康在我们背后。”
  卫觎看着她,“废世家数百年风流,成败曲直,功过是非,皆由青史后代口舌评说,怕不怕?”
  簪缨笑道:“我曾听杜伯伯讲,阿母当初决定压低南朝的半分商税自掏腰包时,说过一句话:若使天下人人温饱足,何必一家万贯。”她深吸一口清冽的空气,“那么,若使天下才士皆有机会簪缨,何必世家千年。”
  两人十指相牵,四目对望,眼睛里都有对方。
  卫觎带她上来时已经不早了,很快日落月升,溶进龙鳞般汹涛浊浪的碎金换成雪银,簪缨还舍不得离去。
  她等到星星出来,感觉此情此景如梦,是抬头见天阙,手可摘星辰。
  雪色的流光缎披风在她身上,经夜风吹拂,宛若一汪盛满星光的流动银河。她站累了,就崴在卫觎怀里,无限满足道:“此夜真美。”
  卫觎直接把她抱起来,单用一臂,卡着她的丰臀固定在自己臂弯中。
  簪缨猝不及防地低呼一声,两手下意识扳住最稳固的地方,那是卫觎的肩膀,她听他向阶下喊了声:“有酒吗?”
  随行在十级阶子下闭目塞听的丁鞭没有漏过这一句,自从卫觎破酒瘾后,酒囊他是终日随身带的,很快猫步上来送酒。
  到塔台上丁鞭没敢多看,递了酒囊,马上又退下去十来步。
  簪缨感受到卫觎浊热的呼吸,她头顶有星月,脚下有山河,眼前这双眼睛,却比日月山河都要雪亮钧重。
  “你喝一口。”
  簪缨以为他要喝洒,却不想卫觎深邃盯着她,把囊口对着她,语气宛如引.诱。
  “观白,你是不是?”簪缨低头,垂散下的鬓丝飞舞在她眉边,看不清他瞳孔的颜色。
  “不是。”卫觎喘息深重地等着她,又说,“我不知道。”
  他只知临此高台,踏此山河,伴此佳偶,他的欲心无限喧嚣膨胀,血液狂流,似要撑破五脏百骸。是因为蛊毒也好,还是男儿天生喜好征伐的野心也罢,都不重要,他只知道眼下还缺两样东西,他渴之以狂,定要得到。
  冲喉烈酒,美人绛唇。
  簪缨与他对视,双手捧起酒囊喝了一口,卫觎随即用另一只手钳住她的小脸向下,含住她唇,将她口中酒水尽数抢夺过来。
  他喝酒历来很凶,托举着掌中不盈一握的云朵,仰头闭目陶醉地纵饮这美人酒,却又分寸温柔,没让簪缨呛咳一声。
  皮囊坠落在地,汩汩流出的透明清酿泅湿了良夜。
  簪缨醉在这幕天席地的纵意里。
  直到两人口腔中被酒气,芷香,和一种雄性阳刚味道占满,分不清彼此,方从缠绵中睁开眼。
  卫觎仰着头,那酒好像喝进了他眼睛里,水光熠亮得随时会流淌下来,“阿奴,我好想娶你。”
  这才是他此刻心中最深的愿望。
  簪缨用力抱着他的头贴在自己强烈的心跳上,他把她托举得这么高,好像要请天上仙宿做个媒灼,他的手臂这样有力,他的眼神这样稳,她声音发颤:“我们等到第一场雪的时候就成亲。”
  他们都知道,那是什么时候。
  卫觎在她柔软的胸脯间闷了一会,不说害怕等不到,低冽的嗓音轻笑:“只怕岁尾无吉日。”
  “只要能与你长相厮,日日是吉日。”
  小满这日,兖州大司马与青州唐娘子的行队抵达洛阳。
  此日中京不设街禁,天街两傍士庶摩肩,争相观睹。
  徐寔带领文僚与亲卫迎候在东城门阙楼之下,其后是卫觎旗下各营将官校尉,再其后,便是洛阳的几大世家家主,不得不露面恭迎洛阳新主。
  王承立身其间,两眼凝望那道由远及近的丽影,神色阴晴不定。
  他如何也不会想到,之前长嫂口中的转世佛子,这些日子经一篇不知出于谁手的《佛子赞》在中京广受热议,引起佛教徒狂炽追捧的人,竟然会是唐子婴!
  第139章
  数日之前, 一篇佚名氏的《佛子赞》在洛阳悄然流传,言沙门优昙花开,应于东方。
  东方属青, 正是那位坐镇青州的唐娘子, 为菩提萨陲转世。
  赞中又言唐娘子入瘟城治疫, 救起万人之众,而身不染疫, 是神迹显现, 立大功德。
  赞文辞采俊利, 善用骈俪,难得的是深入浅出, 使道俗皆能看懂,还朗朗上口, 连街头巷尾三岁小儿都能背诵。
  中京人也不是傻子, 很快想到那位唐娘子与夺取洛阳的南朝卫大司马之间关系颇密,有人在此节骨眼传播此事, 或为造势。
  有门路的即遣家人去打听真伪, 谁知真有此事。
  很快,从陵川赶来的北府精骑押了一队战俘直入洛阳, 将真相公诸于众:东边那场瘟疫的起因是北魏败军故意为之,有心祸害百姓, 搅乱社稷。
  其后,北府将尉将这些败类在牛马市斩首示众。
  久做魏民的洛人得知, 无不震惊。
  而唐娘子救下的人也不止万人,以山阳城为中心的周左城镇, 受益者至少在三五万间, 若非唐氏出手及时, 只怕烈瘟还要扩散,若任由发展到炎夏,还不知后果会如何。
  随后,山阳城的万民谢表送到了洛阳。
  又有淮南郡的高僧、重霄县的庵尼、以及各州名僧迢迢慕名而至,洛阳本已兴盛的佛教越发呈出香火鼎沸的势头。
  这一切皆因一人而起,便由不得人相信几分了。
  寻常百姓对于神灵之事,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更别说热衷于拜佛求运求长寿的达官贵人们。
  天街宽阔的道路两旁,仅设置了两列执戟设拦的虎贲郎尉,险些挡不住泱泱人潮。
  徐寔此前配合卫觎信中的指令,将随信寄来的《佛子赞》不着痕迹散播出去,今日为大司马与唐娘子造势,本就是刻意为之。
  他在东门接迎到主公,见到了暌违近两载的簪缨,看着她身量长高一些,容颜姝丽更胜当年,心中激动难喻。
  “军师不认得我了?”簪缨玩笑道,“我却要谢军师助观白夺取北地,佐成功勋。这一年多来,多谢先生在观白身边费心周全了。”
  卫觎此日身覆铁锁明光铠,铠外披蛟龙玄锦袍,漆发玉冠,不苟一笑。
  闻言,他嘴角微提。
  然在那些惴惴不安的世族家主眼里,唐娘子笑如舜华,与她并肩的那位战神司马却哪有一丝笑模样,分明是一副冷脸要吃人的煞气。
  “哪里的话,”徐寔看一眼场面上威凛赫赫的大将军,“是徐某要多谢唐娘子的粮马支援。”
  城门口不是说话处,他遂将二位主君引入城中。
  “别挤、别挤,你看到了吗?不是说唐氏女甚爱红衣……”
  “不是说南朝大司马凶神恶煞,这却是何等伟丈夫……”
  道旁人潮济济,都人士女,僧俗道友,翘首相望。
  因为徐寔进京后善抚百姓,不伤民生的缘故,所以北朝人对这两位活在传奇逸闻中的人物,既感到敬畏,又十分好奇。
  士庶们本以为《佛子赞》中对唐娘子的形容,所谓妙年洁白,骨清神隽,含风团露,宝婺璀琰,不过是文人溢美之词,天底下岂会有如此风标之人,她毕竟还不是真的仙人。
  可当那道不戴幂篱的身影由远而近,天街上喧声忽阒。
  簪缨今日未穿红,特地着一套轻容纱梨花白飞髾曲裾,臂挽纤帛,腰垂玉带。纱衣五重,每一层上所绣的花瓣都各有不同,由里向外依次盛开。五重轻纱之下,依稀犹可见女子肤光若雪,袖下金钏闪耀生辉。
  簪缨一头纤密鸦发梳作凌云髻,戴缀珠白玉花冠,眉描花钿,耳坠东珠,妍丽多姿
  ,却是艳而不靡,冶而不浮。
  她的身后,随行武僧五百。
  东来的僧人神色庄严地合掌垂眸,口诵偈号,浩浩荡荡,拥聚成势。
  昙清方丈乘马颠沛一路,此时终于能挺直老腰自豪地看着自己给优昙花挑的这些供奉。洛阳香火鼎盛又如何,看看,让他们瞪大眼睛看看,什么叫不为外物动,什么叫不受风尘移。
  虔诚追随簪缨的僧人皆着绛袍,袒露右肩,若从洛阳城鳞次栉比的佛刹高塔上下望,便如一面铺展开的枫红旗帜,愈发衬托得前面的梨衣女郎脱俗净丽,流澈莫方。
  相比之下,只带着数十名近卫进城的卫觎,显得孤家寡人了许多。
  奇的是,他只消一人立峙于前,便如黑云压城城欲催,气势丝毫不逊。
  那身分明鼓动着杀伐之气的玄甲,走在柔美若不胜衣的女子身边,又分毫不会压制凌伤于她。
  万人之巷有一瞬静得离奇。妇人女娘偷观大司马,士男百庶痴望唐子婴。
  卫觎踏步向前,凛利目光扫过一片,后者那些由衷难控的视线便如锲钉入瞳,战战然避开视线,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
  缀在队末的一名青州文士,生平第一次踏足如此繁华都城,左观右望的同时,悄悄对身边的白发郎君挑起大拇哥,由衷佩服:“傅郎笔如刀。”
  傅则安淡然谦逊,“皆是徐先生布局高远。”
  一身洗旧青衫的沈阶最末,也最不起眼,目光观察着长街两侧楼市里坊的方位,对前头那些北朝世家之人偶一侧身交换眼色的神情,默记于心。
  王承看着这场鸣驺开道,僧兵簇拥的声势浩大的驾临,人已呆滞。
  他先前还在想,就算卫唐二人故弄玄虚,底下百姓好骗,名士高人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他们顶了天的撑架子还能如何?
  却不期会如此先声夺人!
  不说其他,端只看那两张容貌,都不用放在一起加成,便足以惊绝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