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8)
  飞羽阁、残阳观俱为南岭大陆上专研法阵的门派,门派主张寒山苦修,轻易不下山来。商离行闻言大喜道:这可是如虎添翼了。又双手作了个揖礼,几位道友心怀天下,为救南岭万民破了不下山的惯例,其功其德,其真其挚,实在昭如日月。商某代南岭上的十万生灵,谢过诸位的慷慨襄助!
  几名修士也忙俯**,道:商门主着实客气了,飞羽阁、残阳观亦为南岭住民,见此生灵涂炭、生死存亡之际,内心痛极悲极,以身相代尚不能够,怎可退缩其后,做一名无能庸人?商门主万莫折煞我们几个了。
  是啊是啊,魔族进攻,万民遭殃,我们若为了自己的私心独善其身、见死不救,纵得享长生,又有何意义所在?
  商离行朗然一笑,将众人搀起:原是商某赘言了,诸位请起。将几人迎进营帐之中,奉上客座,开始大谈加固防护法阵之事。
  他对法阵与符箓之术研习甚深,擅长融百家之长,成一家之妙,眼下这几名宗门弟子又是门中佼佼杰出之辈,论排兵之法、布阵之能,门中无人能出其右。共商半日之后,他们一拍即合,即商议出一条最为有效的隔绝法阵。
  距离魔族大军驻扎海面已过了三日。商离行与几位宗门弟子商议一套专克魔气的法阵,魔气愈是炽盛,法阵愈加坚固,魔族数万大军数日攻之不破,寸步难进,人心渐渐涣散。
  二十里外的海面上,烈阳当空,风声未歇。
  一名魔将步履匆匆,由战舰尾端一路疾行至离海岸最近的战舰上,对着船头披甲持斧、巍然站立的男子道:左护法,再打下去我们可就回不去了!
  左护法钟冥一身战甲,站立如山、纹丝不动,正茫然望着万顷碧波,不知是在追忆些什么。他未开口,倒是船帐里的魔主听闻外面动静,挑帐而出,朗声笑道:哈哈,区区一个秋水门焉有可惧?我来!
  左护法收回远眺目光,不悦地皱起一张黑似锅底的脸。他身边的魔将见他目光示意,旋即上前一步,拦住了魔主的身影:魔主,你身体微恙,还是在船上静养的好。
  九英哈哈一笑,伸出一双枯瘦的手,将他推开,道:你也不动,我也不动,究竟有谁来动?这个死局终究是要有人来破开的,就让我九英来为你们开道吧!
  他喝了一声,抖落身上由海水凝起的雾气,正要跳上一艘战舰,几道纷乱的脚步声紧急迫近,一道清越嘹亮的女子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兄长,我随你去!
  说话者正是他的妹妹九宫主。他闪着一双比烈日还要璀璨的眼睛,回身拉起九宫主的手,哈哈大笑道:好,不愧是我九英的妹妹,来!我们去见见那个三百年未见的老朋友!
  兄妹二人手牵着手,踏上脚边一艘黑色战舰,战舰无风自动,风声猎猎,如箭疾射、一步当先,往南岭边界潇潇而去也。
  数万黑甲魔军井然站立于巨舟上,拉成一条长达百尺的战线,像是一道望不到尾的黑雾,军中氛围肃穆,一点声音也没发出。
  百尺长线之中,一个小小的黑点,在风浪的拍击下,脱离了黑沉沉的雾气,飞向最近的大陆海岸。在那艘小小战舰冲出之时,魔军之中,不知是谁忽然长啸而起,紧接着,悲壮战歌再起,由船头传唱到船尾,再由船尾传唱到船头,似乎同天上的太阳一样,永永远远也不会落下。
  其时日头炽烈,打在波浪滚滚的万顷海面上,波光粼粼,直刺得人睁不开眼来。那魔将遥望魔主兄妹远去的身影,只觉双眼被耀耀白光晃得刺痛,心下恻然,转头叫了一声:左护法
  左护法神色冷肃,眼中迸射的光芒不比魔主的弱上多少。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碧波无边的海面,仿佛一樽永不会疲倦的黑曜石。
  边界这边,众修士见一艘小小战舰朝南岭大陆疾速冲来,完全视防护法阵为无物,齐齐大呼小叫起来。商离行信步迈上海岸,站在黄沙堆成的海滩上,看着几乎已近在身前十尺的战舰,对战舰上一男一女道:凭你们两个人便想突围吗?
  那满头白发的魔主哈哈一声,却未回应,足下使力,稳住脚下战舰,双掌打出一股浓烈熏人的魔气袭向岸边法阵。在他身旁的九宫主亦沉喝一声,运出滔滔魔气,两股魔气汇在一处,凝聚成一股遮天蔽日的魔气,将岸边数十里的范围都罩在有如暗夜降临的黑雾中。
  商离行冷哼一声:找死!手下同时运化湃然真气,聚成一束金光,打在岸边法阵上。法阵阵光大亮,将魔主击来的魔气反打了回去。
  防护法阵像是一张大网,罩住了绵延上百里的海防线,但法阵布局过长,阵身有薄有厚,纵集结了边界数千修士的力量,也难免有薄弱不及之处。不久之后,在场众人同时听闻法阵之处与魔气触击传来嗤啦一声,仿若在众人心头上狠狠一敲。魔气在魔主兄妹的加持下,很快将岸边防护法阵烧出一个大洞,魔军之中发出一阵轰然欢呼,开始解离船体,准备冲往海岸而来。
  魔主笑了笑,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他的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热烈而又炙热:死便死了,贱命一条,又有何惧?
  同时间,魔族大军在魔主的身先士卒带领下,军心再振,驾驶上百艘巨舰,冲至魔主身后,经由破开的大洞,浩浩乎乎冲上边界海滩,与驻守在此的上千人族修士狭路相逢。
  边界众修士严阵以待,个个心潮滂湃,只为了等待这一刻。众人迎上凶猛冲来的魔军,齐齐高喝一声,祭出各色法器,打在魔军身上。人族修士多为秋水门散修与赶来襄助的宗门弟子,他们形貌、衣着、法器颜色各异,对上黑沉如雾、整齐划一的魔军,像是在不见天日的永夜中盛开姹紫嫣红的朵朵繁花。双方人马死战一处,海滩边一时混战不休。
  人群之中,不乏有魔族军士趁机冲过修士驻线,很快又被警觉的修士察觉,打了回去。魔族人多,但多为修为低下的小兵小卒,相比于人族这边,修士个个俱是修炼了数十年甚至百年,修为不凡,人数虽少,一时间也能与泱泱数万魔军打了个不相上下。
  见魔主冲锋陷阵、只为了给数万魔军开道,商离行心知要修补破损的法阵、将魔军隔绝在南岭之外,必须要解决此人,他留下一句:你们守住这里,我去解决那人!撇下岸边,直直冲向战舰之上的魔主兄妹二人。
  在他纵身越上战舰之时,九宫主也随之一跃而起,停在半空之上,挡住了他的去路。长风忽起,商离行掠身同时抽出怀中秋水剑,一泓威凛剑意,正正指向身前的九宫主。二人酣战四五回合,九宫主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很快被他打得鬓发全乱,嘴角渗血。
  此时魔军大半业已进入南岭边界,岸上修士被打得七零八落,法阵也残破得不成样子。他不愿在此多耽误时间,挽出一手令九宫主目眩神夺的剑花,在反身收剑的瞬间,伸出一脚,狠狠踢在九宫主后背,断然喝道:下去!他根本不准备留情于魔族,踢这一脚用上了十成力道,九宫主肋骨尽碎,瘫软着摔入海水,海水溅起十丈高,渗出的鲜血很快染红了海面,红彤彤的血海,雾气蒸发成白茫茫的一片,仿佛将那刺目耀眼的日光一齐吞噬。
  魔主九英见妹妹惨死眼前,陡然发出凄厉一声长啸,眼角坠下一行浊泪,愤怒着冲向来不及收剑的商离行。
  商离行顺势将秋水剑转至身前,身上真气一并流转,金光闪烁,将真气全数灌注于剑身上,以作最后的致命一招!
  魔主眼中只有商离行的身影。
  他很快扑至商离行身前,避开那锋芒毕露的剑意,全身魔气如决堤般溃然崩散,将商离行紧紧抱住。
  竟是打算来一个同归于尽!
  这魔主因妹妹之死,老态毕现,神智已失,只知死死勾在他身上。商离行见他兄妹情深,心中一声暗叹,双眼再睁,已无一丝哀恸之色,他眼眸一眯,剑势再起,将秋水剑深深刺入魔主心脏。
  魔主苍老的身躯重重一颤,旋即嘴角流出一道鲜血。他目光涣散,近乎痴迷地望着这片丰饶的陆地。他以残存的生命竭力喊出一句:
  我虽身亡,魔族精神终究不败!
  魔军之中陡然爆发一阵悲凉嘶吼,高昂的战歌自四面八方响起,仿佛自亘古的蛮荒传来,犹如九天神祗吟唱
  魔主虽死,吾族精神浩浩长存!
  第九十七章
  魔主身亡,虽及时制止了防护法阵的破损,却也激起了魔族大军的士气。魔军悲切之色愈甚,挟带着狰狞魔气汹涌冲入南岭边界,边界修士渐渐抵挡不住,死伤过百,战线开始往内陆偏离。左护法轻舟疾驰,率领几名心腹登上了岸,岸边修士刚要奋力抵抗,浓烈的魔气已将他们兜头罩住。左护法与身旁魔将冲锋前阵,很快冲进了内陆。
  商离行将魔主尸体扔下海,旋即御剑飞回边界。在一路手起剑落,快刀斩乱麻般杀落无数名魔族小将后,冲回黄沙海滩,与守在此处的赋阳生打个招呼,二人配合无间,气息一沉,将周身真气源源不断注入身前荧荧蓝光中,重新修补了这层摇摇欲坠的防护法阵。
  防护法阵在二人运持下渐渐还原如初,一半魔军冲之不及,重新被法阵隔绝在海上,剩余一半魔军在左护法的率领下,深入南岭大地,一路杀将过去。因人数悬殊,人族修士这边被逼得不断后退,双方杀得天昏地暗,飞沙走石,目力所见,尽是满目疮痍、斑斑血痕。
  赋阳生护持在商离行左右,眼睁睁见魔族大军一路杀入南岭内陆,连何所悟与飞羽阁、残阳观的修士也被大军冲散、不知散落何处。他不由急道:门主,他们冲进去了!
  商离行停下真气运化,勉力支起发虚的身子,旋即双眼一眯,提起赋阳生,几个起落,纵身朝着魔军远去方向一路追随而去。疾行之余,同时还要调整因修补法阵因致汹涌沸腾的识海真气。他急喘道:别担心,我们还有后招。
  左护法钟冥带领数万魔军,跨过一片尸山血海,准备与自西岸登来的右护法等人会合兵力,再集体往云山剑宗方向杀去。走到双刀峰峡谷中,空谷之中忽来一道稚儿尖声:爹爹!
  听闻这道熟悉的声音,左护法浑身一颤。他抬起黝黑的一张脸,瞥见远远山峰之上,猎猎狂风之中,站立一名锦衣皮靴、浑身雪透的男童。身后站着五六名大门派的弟子,紧紧抓住那孩童的双臂,同时俯视着这边来。
  他双目颤动,朝山谷发出震耳欲聋的一声怒吼:钟涟
  那被人族修士所挟持住的,正是他的爱子钟涟。
  他离家之前,自己儿子分明还好好地待在浮梦楼里,怎么又会突然被人族抓到此处?左护法内心一沉,瞬间一个想法冒了出来:魔族中有叛徒!这念头只一闪而过,很快便被他抛诸脑后,只因钟涟成了人族俘虏,如今性命垂危,耽误不得。
  他欲救爱子,长声一啸,旋即抛下数万魔族大军,猛地运气纵身,直直冲向千丈山峦、钟涟的所在地而去。
  远处那五六名修士同时嘿了一声,提起钟涟后颈,掠过高山层峦,一路飞往西北方向。左护法怒吼一声,也随着几名修士的身影追去。
  山谷中的数万魔军齐齐愕然,一时噤声。
  商离行带着赋阳生落在另一处高峰上,二人目力长放,将山谷之中的一切动向看着清清楚楚。
  陡见此童形貌,再见左护法关切神色,赋阳生不禁喜道:大惊喜!这是那名卧底带来的俘虏?
  商离行面色无悲无喜,轻轻回了一声:是。
  话音一落,一道略带寒意的身影也落在他们身边。
  商离行头也不回,淡淡问道:她也到了南岭?
  何所悟收了满身杀气,道:是,她跟在魔族右护法身边,登上了步蟾宫所在西岸,方才给了讯息来,说西岸那边有她处理,我们不必担心。
  商离行缓缓点头:好。静静看着伫立不动的数万魔军,就此不再说些什么。
  赋阳生暗自将二人谈话听进心里,暗忖道:这个她是谁?莫不是那名秋水门的卧底?
  本拟将左护法引开,留下数万魔军在此,再分而击之,不料等不到片刻,那左护法却又双手空空,飞了回来。他落在魔军之前,一张黑脸看不出表情,只见他持起手中战斧,迎空喝了一声:走!
  数万魔族大军高声齐喝,重甲戎行,再次踏上前往双刀峰的征途。战歌嘹亮高亢,铁甲哐当作响,魔军踪迹渐渐消失在视野中。等过了许久许久,山谷之中仍回响着一阵阵回音。
  赋阳生奇道:奇怪,他怎么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