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心人_66
  我感到胃袋一阵抽搐。撒旦啊,这疯子要是现在给我来一刀,可能我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人妖女王莫雷尼用芭蕾舞般优雅的小踮步满室游走,眨眼就落到了一面帘幕前,拉下一根绳索。
  “天才的艺术家都是伟大的预言者!”他突然慷慨激昂地仰脖狂喊,喷出满嘴白沫。帘幔犹如落幕演员的裙摆,飞速移到一侧,露出其后悬挂的几幅画。
  我稍稍往那里一瞥,手指立时僵硬地凝在桌面上。第一幅画是个被毒蜂裹住的孩子,就像只晒干的海星,目光透出深渊般的绝望。第二幅画是一只手脚颠倒的巨型骷髅,脊椎骨直通天际,巨大的脚爪下踩着万疆帝国的旗帜和嚎叫的子民。
  而第三幅画,是我。我骑着一匹皮肉残缺的黑鬃骷髅马,披着幽灵般的黑斗篷,露出苍白的下颌和含笑染血的嘴角,朝画面驶来。在我背后,晦暗的漩涡像无数缠结的恶鬼魂魄,化为两只白雾似的巨手,拢在漆黑的夜穹之上。
  画面左下方用烫金字迹写了几行短诗:
  “我知道痛苦乃是唯一的高贵,
  无论人世和地狱都不能腐蚀,
  为了把我那神秘的冠冕编缀,
  须将一切时代一切领域征集。”(注:波德莱尔《祝福》)
  我的双手僵硬地绞在一处,记忆被唤醒的疼痛再度袭来,我咬牙切齿地说道,“你煞费苦心就为了让我看这些垃圾?”
  莫雷尼忧伤地喃喃道,“垃圾……哦,垃圾……要是普通人这么说,我一定要捏碎他的脑袋,勒断他的喉管……但说这话的是美丽的纳西瑟斯,只有他才有资格说我伟大的艺术品是垃圾……其实我要给你看的不是这几幅画,而是我最新创作出的画作,纳西索斯。”
  这疯子自顾自地就给我换了个该死的名字,我强压着内心的怒气,趁他精神恍惚时,悄悄放出了号角里的黑蜈蚣。
  我低声道,“小乖乖,去找老头子。”
  “就是这幅画,纳西索斯!我呕心沥血,甚至可以带入坟墓里的画!哦,感谢缪斯之神,让这无上的美丽凝结于我平庸的指尖,能在有限的一生中完成它,我死而无憾!”莫雷尼差点说得自己声泪俱下,但我翘着腿,内心连一点波动都没有。
  直到他哭唧唧地拉开了遮在那幅画前的帷幕。
  ****
  红发的男人一直在盯着我。
  我眯起眼,回望眼前的家伙。他跟我有着一样的烈焰般的红发,不过长即腰际,被风吹得凌乱不堪。他高大而冷酷,赤|裸着苍白健美的身体,结实的肌肉上横七竖八地裂着斑驳的鲜红色伤痕。他金色的瞳孔如蛇般注视着我,邪狞的嘴角弯起一个弧度,背后是地狱般的火山岩浆和血色苍穹。
  “这就是某一日,缪斯光临我梦境时的馈赠……”莫雷尼敬畏地缩起身子,差点对着这幅巨型油画跪下了。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画上的红发男人,颤抖着举起双手,“神啊……过去和未来……交错的时空……无以伦比、多么令人窒息的美……”
  我走上前,似笑非笑地看着画中的男人——或者说是几年后的“我”更为合适。我现在的每一道伤疤都在这副精壮的躯体上留下了痕迹,他嘴角的笑意充满了邪恶和引诱,甚至更胜于我。
  “呵,未来的莱蒙·骨刺?你没死,活得好好的,真是上帝无眼啊……”
  我戏谑地将五指按在画纸上,仿佛按进一层流动的液体,指腹上灼热的触感蔓延全身。画中的男人金色的瞳孔一转,像看一只蚂蚁般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让我想对着他那个脑袋砍几刀。
  我俯身上前,对着他的脸,伸出舌头呸了几口,谁知他凑了过来,同样伸出了那条蛇信子般的妖冶血舌。舌尖相触,他将我的舌头卷入口中交缠,似乎很享受地眯起金色的瞳孔,用想要榨干每一滴津液般的力道吮吸我的舌根,与我追逐共舞。
  这时莫雷尼跟上不来气一般尖叫,“啊啊啊啊!上帝啊,撒旦啊!多么美艳的画面!让它永远地停留在这一瞬吧!我要把这绝美的一幕画下来!”
  噗嗤一声,鲜血溅上我的唇畔。我眯起瞳孔,咬着半截舌头,对着画里的莱蒙·骨刺呲出一个血淋淋的笑。他先是看了看咬在我齿间的碎肉,又伸手抚上断裂的舌头,嗤笑一声,满不在乎地笑了笑。
  “世上只会有一个莱蒙·骨刺。”我望着他的脸,狞笑道,“去死吧,冒牌货。”
  面对斫骨刀仍可如此从容的大概只有我自己了。我将斫骨刀捅入他的咽喉,他依旧用那双漠然邪肆的眸子望着我,似乎就在看一只咬他喉结的小猫。我的刀刃穿过他的脖颈,听到血肉挤压的噗嗤黏响。他的手探出画纸,捧着我的脸吻了一下,新鲜的血液泼到了我的眼睫上。
  “与你同在,吾爱。”
  ****
  “你毁了我的画,我的心血,我的爱与梦!”
  随着红发男人的死去,画纸犹如深秋的玫瑰枯萎凋零,皱缩成一只焦黑的纸团。莫雷尼声嘶力竭地叫嚷着,突然开始大声恸哭,扑在地上打滚,跟倒在火炭上油煎似的。一时间城堡里的所有壁画游动起来,那些怪物仿若刚从母体爬出来般缓慢地朝城堡的最高层移动。我看到从地砖的夹缝里破土而出许多触手般的珊瑚虫,它们当空摇荡,表皮遍布着星星点点的花斑。
  莫雷尼的面皮上轮流起伏着疣子般的肿块,变调的声音浊杂不堪,“你毁了它,肆意践踏、摧毁美丽的恶鬼,我要你为此付出代价——”
  “为什么?”我残忍地笑道,“它可是假的。”
  这个疯狂的艺术家悲痛欲绝地吼叫不停,两只眼珠随着汹涌的泪流掉了出来,从中钻出两只长长的蠕虫。他的腋下、肚脐和下|体都变成了章鱼般的触手,每一只吸盘都喷出了五花八门的颜料,把我喷得像个五彩缤纷的彩虹虫。
  我盯着全然变成一个悲伤触手怪的艺术家,听他浑浊的声音如震破天地的哀歌,“你毁了至高无上的美丽……我钟情的深爱……我要你为此付出代价……”
  “好吧。”我笑着举起滴血的斫骨刀,道,“我接受你的愤怒……”
  ****
  “莱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