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后我嫁给了泥腿子 第145节
  只要从前那样的生活可以永远持续下去。
  可是,真的可以吗?她有这个资格吗?
  她是大燕的公主,她以越国公主之名,寄生在天下百姓身上,享受了十六年的荣华富贵。如今又怎么能够在大燕倾颓时,将大燕和百姓的安危置之不顾,就这么安安心心地回到世外桃源,堵上耳朵,蒙上眼睛,做一个平凡喜乐的乡村野妇?
  无论是用她来笼络傅家,还是和亲塞外,稳住草原上那些虎视眈眈的异族。
  她都会去。
  因为她是大燕的公主,她的一生早就明码标价。她不能在享受完锦衣玉食之后,又将自己应尽的义务抛在一旁。
  她做不到。
  “你不要再对我好了……”她哭着说,“不要再对我更好了。”
  李鹜低头掬起一捧水,温柔地浇在她的脚背。
  “你能别再动不动就流眼泪了吗?”
  “不能!”沈珠曦含着眼泪委屈道,“又不是我想流的!”
  “我也不能。”李鹜说,“心脏它不愿意。”
  他越是纵容,她就越是羞愧难耐,本该早已死心接受命运一切安排的灵魂,拼命撞着一个看不见的牢笼,撞得头破血流,撞得痛彻心扉。
  只因她想舍弃一切,飞向苍穹的怀抱。
  “你别再对我好了!”
  豆大的眼泪从眼中涌出,她闭上眼也无法遏制汹涌的泪水,对现状的无能为力和两面为难转换为对自己的厌恶,沈珠曦羞愤无能,自暴自弃,只能孩子似地发泄在脚下的水盆里。
  “我不配你对我这么好!”
  水花溅到李鹜身上,他躲也不躲,面无异色。
  “你为什么不配?”
  “因为我没你想得那么好!”
  沈珠曦无法面对他赤诚的目光,掩面弯下了腰,温热的泪水源源不断落在手心上,再从指缝,一滴接一滴地落在水盆里。
  眼泪撕裂了虚伪的平静,涟漪让水面片片碎裂。
  沈珠曦泣不成声。
  “我也没你想得那么好。”李鹜冷静道,“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我被人叫了十多年的野种,我吃过馊饭,偷过东西,更卑劣的事也做过不少。是我配不上你。”
  沈珠曦急于否定他的否定,慌张抬头,不断摇着:“不是这样的……”
  .
  “那只是你一个人的看法。”
  李鹜斩钉截铁道。
  “沈珠曦,”他慢慢叫出她的名字,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朦胧的泪眼,“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对傻子、丑八怪、血统不明的野种和达官贵人一视同仁。”
  “你贵为金枝玉叶,却从未看不起我。你教我识字,教我礼节,为我奔波,为我吃苦,是我配不上你。”
  “不是这样的!”沈珠曦再也忍耐不住,崩溃的哭声裹挟着心中最隐秘的秘密冲出喉咙:“我不配你对我这么好,因为我骗了你——”
  她哭着说道:“我骗了你,我就是越国公主……”
  屋里倏地一静,连空气,似乎都凝滞下来。
  一切谎言在这时都没了意义。
  她的喉咙好像堵着一把刀子,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要在刀尖磨上一遍才能出口。
  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痛。
  她泣不成声,努力挤出悲痛而破碎的自白:
  “我就是那个穷奢极欲,骄纵恣睢,还已经有了未婚夫的越国公主……”
  悲伤在那双圆润的杏眼中闪烁,如秋日下泛起鳞光的镜湖,于不经意间扣动他的心弦。
  就像他们初次见面的时候,她蜷缩在小小的书橱里,因刺目的阳光而闭起了眼眸,他无动于衷地看着她,直到她怯怯地睁开含着泪水的眸子。
  在泪水的洗涤下,那双圆润的杏眼比他见过的所有水晶还要剔透澄净,纤尘不染。
  后来,她跌出书橱,他不由自主地扶住了她。
  他谨慎地观察她的言行,苛刻地评判她的表现,每一次,她都没有让他失望。
  思前想后,他最终提出了婚事。
  骗她太简单。
  任何人都可以骗她。
  他不费吹灰之力,就以妻子的身份,把她留在了身边。
  是他骗了她,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假成亲。
  他看出她对婚姻的抗拒和对男人的胆怯,可是没关系,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从一开始,他就带着真心,单方面地和她成了亲。
  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放她离开。
  “……那又有什么关系?”李鹜说。
  沈珠曦忘记了哭泣,眼泪却自己掉落出来。
  “不管你是哪国公主,不管你以前和谁有过婚约,你现在都是老子的女人。”
  李鹜拉起衣袖,用隔着袖口的拇指骨节,轻轻擦去了挂在她眼角的泪珠。
  “我们只是假成亲……”沈珠曦怔怔道。
  “你去外边随便抓个人问问,看他觉不觉得我们是假成亲。”
  “你……难道你一开始就是……”
  “是又如何,你能拿我怎么办?”
  李鹜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模样。
  他说得对,沈珠曦还真没办法拿他怎样。
  如果他不承认这是假成亲,那世上就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这是假成亲——只有一个人知道的事实,还是事实吗?
  “沈珠曦,我有耐心等你亲口对我说那句我愿意。”
  李鹜低下头,轻轻搓着她的脚背和指缝。
  水波一阵阵漾开,他坚毅沉稳的面容在水面上时隐时现。
  “但是其他的——你想都别想。”
  沈珠曦怎么也没想到,她保守最深的秘密,怀着最坏的准备揭露开来,得到却是这样轻描淡写的结果。
  似乎对李鹜而言,无论她是楚国公主还是越国公主,都没什么区别。
  在他眼中,她依然是她,她只是沈珠曦,只是那个让他又气又笑的沈呆瓜。
  沈珠曦愣愣地看着他,喃喃道:
  “可我是大燕的公主。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不能在这个时候抛下我的国家。”
  “你只是想尽你的责任,并不是想回到宫廷,和那天下第一狗成亲?”李鹜问。
  沈珠曦忍了忍,没有纠正他是天下第一公子,而不是天下第一狗。
  她不想回答“天下第一狗重要还是老子重要”的问题。
  “……当然不是。”她说。
  “你对他没有男女之意?”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说得上那些。”
  “那你对谁有男女之意?”李鹜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沈珠曦犹豫片刻,说,“……谁都没有。”
  “你放屁。”李鹜果断道。
  沈珠曦急了:“你怎么骂人呢!”
  “是那天下第一狗好看还是老子好看?”
  沈珠曦无语凝噎。
  她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李鹜开始鸭叫。
  沈珠曦纠结道:“……你。”
  “是那天下第一狗有文采还是老子有文采?”
  沈珠曦捏住了自己挣扎的良心:“……你。”
  “是那天下第一狗对你好,还是老子对你好?”
  沈珠曦这回直视着他的眼睛,毫不犹豫道:“你。”
  “沈珠曦,你还不承认爱惨了老子?”李鹜趾高气扬道。
  “你、你放屁!”沈珠曦泪痕未干就先涨红了脸。
  “放屁就放屁,谁不放屁?死人才不放屁。”李鹜一脸坦诚,脸上毫无羞耻之色。
  沈珠曦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用毫无威慑力的湿漉漉的眼睛瞪他。
  “你再这么看我,我亲你了。”他说。
  沈珠曦不看不是,看也不是,进退两难,急得又一次蓄起了泪花。
  “整天就知道哭哭哭,老子受不了你。”
  李鹜用衣袖轻轻按在她湿润的眼眶上,吸干了她眼皮里流出的泪珠。
  他说着不耐烦的话,神色和语气却丝毫没有不耐烦。
  只有在李鹜面前,她能做最真实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