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
  桃酥一时间也没什么主意,两人逛了一圈,并没挑着合心意的物件,只能改日再说。
  沈琼能想起的事情日益增加,基本上是从少时开始,记忆逐渐复苏。
  她早些年其实没吃过什么苦,只是少时因着身体的缘故没什么玩伴,但也是锦衣玉食地养着,堪称是顺风顺水,许多事情想起来也觉着有趣。
  又一日,她清晨醒来,脑海中多了些与裴明彻的记忆。
  沈琼先前问过云姑,知道自己是在十六岁遇着的裴明彻,一见钟情,将人给买回家中来。算起来,这也已经是四五年前的旧事了,可她脑海中的这段记忆却仍旧清晰得很。
  她按了按心口,甚至还能回想起当初心动的感觉来。
  除却初见,还有一些琐碎的日常,但却分外地甜,沈琼也终于想起当年自己是如何在桃林之中醉后扑倒裴明彻,同他提出结亲的。
  她莫名想起裴明彻书房中挂着的那幅画,起身梳洗后,便往秦|王府去了。
  第87章
  这种时辰, 裴明彻自然是不在府中的。
  但以他二人如今的关系, 自然也没那么多讲究和顾忌,沈琼想来便来了, 而王府这边也早就得了裴明彻的吩咐, 对沈琼毕恭毕敬的。
  沈琼直接去了裴明彻书房,盯着那幅桃林醉酒图看了许久。她平日并没什么事情, 索性就直接留了下来,等裴明彻从宫中回来, 好同他聊一聊当年旧事。
  其实在此之前, 沈琼就已经喜欢上裴明彻,所以才会点头应允下来,但这种感情与当年是不尽相同的。她在书房中坐着,盯着那画作发愣, 脑中想的尽是当年在锦城时候的旧事, 心中则愈发迫切地想要见到裴明彻。
  近来朝中无大事,临近晌午, 裴明彻就已经回到府中。
  他从仆从那里得知沈琼过来后, 连衣裳都没换, 便直接往书房这边来见沈琼了。
  在过来书房的路上, 裴明彻心中有诸多揣测, 甚至连最坏的情形都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可真等到见了面后,尚未来得及开口说话,沈琼便快步走到了他面前, 仰头同他对视着。
  沈琼的心思向来都是写在脸上的,裴明彻对上她的目光后,悬着的心稍稍放下,温声道:“想起什么来了?”
  沈琼抬手抱住了他,含笑道:“我想起当年是如何对秦淮一见钟情,又是如何花了十两银子将你买回家中的……我当年也是够傻的,那样的模样气韵,岂是寻常人家能够养出来的?竟真对你的话深信不疑。”
  她话音中带着笑意,虽多少也有抱怨的意思,但却并不似恼怒生气。
  裴明彻在她鬓发上落了一吻,低声道:“起初是为了隐匿踪迹,后来就只能将错就错,欺瞒了你那么久,都是我的错。”
  他的态度总是这样好,俨然一副任打任骂的架势,沈琼原本就没多生气,被他一哄,就更是心平气和了。
  哪怕同一件事情,听旁人讲述与自己亲身经历,感受是大不相同的。
  沈琼一早就知道,自己曾经与裴明彻有过一段旧情,也曾为结发夫妻,但直到想起那些旧事来,才总算是有了实感。
  而裴明彻也感受到沈琼的变化,他能觉察到,沈琼较之前更为黏他一些。
  这诚然是一件好事,但裴明彻心中那点隐秘的担忧却并未因此消散,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他清楚地感受到恢复记忆对沈琼的影响,也就不可避免地为接下来会想起的事情感到忧虑。这就像是悬在他头顶的一柄利刃。
  沈琼对此倒是毫无所觉,她应下乐央长公主的邀约,一道进宫去探看太后。
  如今诸事顺遂,太后她老人家过得舒心身体康健,见着乐央与沈琼进宫来,兴致勃勃地拉着她们问东问西,聊着些闲话。
  及至用过午膳后,太后抬抬手,殿中伺候的宫女们都退了下去,只留了贴身的嬷嬷在。
  沈琼一见着架势,便知道太后接下来要说的事情非同一般,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抿了抿唇。
  “阿娇不必紧张,”太后将她的反应看在眼中,笑道,“昨日皇上来我这里坐了会儿,说是过几日会下旨意,其中一道是想要为你和彻儿赐婚。”
  这件事情,裴明彻先前曾经同她提过,沈琼那时倒不觉着如何,毕竟两人早就连夫妻之实都有了,如今不过是过明路补一个正经的大婚罢了。可如今被长辈当面提出,她却还是难免红了红脸,轻声道:“好。”
  太后曾经一度为裴明彻与沈琼的感情之事操碎了心,直到两人复合后,方才算是舒了口气,只等着彻底定下亲事迎娶过门,她就能等着抱孙子了。
  听了沈琼这句后,她开怀道:“说起来,我与你姨母先前已经查过日子,定了几个黄道吉日为婚期,你可有什么想法?”
  沈琼摇了摇头:“一切由您做主。”
  “姑娘家脸皮薄,您就别问她了。”乐央劝了太后一句,又开玩笑道,“若是问彻儿,倒说不准会有这么个见解——日子越快越好。”
  太后被她给逗笑了,虚虚地点了下,又向沈琼笑道:“阿娇只管安心当新嫁娘就是,礼部自会将这亲事安排得漂漂亮亮的。”
  沈琼在宫中留了许久,一直到暮色四合,方才随着乐央一道出宫去。
  两人同乘一辆马车,乐央同她聊了几句闲话,转而道:“老宅那边已经修葺妥当,你可去看过了?预备何时搬过去?”
  “去看过了,有劳姨母费心,我很喜欢。”沈琼道了声谢,含笑解释道,“只是在梨花巷那边住惯了,一时半会儿也懒得搬,所以就先拖着了。”
  若是先前,乐央倒也不在意她究竟何时搬过去,可今日在太后那里听了一番后,却少不得劝道:“还是尽快搬过去吧。你虽不爱讲究排场,但终归是郡主之尊,总不好一直在那平民的住处留着。再者……母后的话你也听着了,皇兄过几日便会下旨立彻儿为太子,届时赐婚的旨意一并放下,你便是将来的太子妃……”
  太后并不曾明说,只隐晦地提了那么一句,但乐央与沈琼都是聪明人,不难听出背后的意思来。
  沈琼点点头,表示自己听进去了:“我回去知会云姑,这两日便让人搬过去。”
  “好,”乐央拍了拍沈琼的手,笑道,“看着你与彻儿感情如此好,姨母也替你们高兴,如今也就等着看你们大婚了。我猜啊,这婚期不会远的,说不准就是下月的事情了……”
  早些年在锦城之时,沈琼与裴明彻的婚事可谓是简之又简。
  毕竟婚期定得匆忙,双方都无长辈,沈琼并没想过大张旗鼓地办事,倒是裴明彻曾为此不大高兴,总觉着是委屈了她。
  但如今这亲事,却必然会是朝野上下的焦点,整个礼部与内宫都会为此忙碌起来。
  沈琼其实不大在乎风光与否,但一想到嫁给裴明彻后,便能同住在一处,日夜都能见着面,心中便觉着高兴。
  及至回到家中后,沈琼将此事同云姑大略提了提。云姑是个拎得清的,一听便明白过来,随即道:“我这就去安排。”
  其实说起来,倒也不用费多大功夫,林宅那边一应俱全,压根不用添置什么东西,只需要将这边常用的收拾了带过去就足够。沈琼一直拖着没过去,只是不过是住习惯这边罢了,真想搬过去压根不需要费什么功夫。
  云姑与桃酥动手收拾物什,沈琼则坐在院中的秋千上,与一旁的江云晴聊着天。
  “你想回江南?”沈琼听了江云晴的话后,怔住了。
  沈琼自小并没多少好友,江云晴算是最亲近的那个,她先前也是因着这个缘故才回到京城来,有了后来的许多事情。其中几经周折,兜兜转转,才总算是安定下来。
  江云晴这半年来一直在跟着那位宫中出来的姑姑学刺绣,技艺大有长进,日子过得也算是平静又有滋有味。如今骤然提起此事来,倒是让沈琼措手不及。
  江云晴将她的诧异和不舍看在眼中,柔声解释道:“我离家许多年,早前是被困在后宅之中不得自由,承蒙你出手相助,算是彻底脱了苦海。你如今与秦王殿下和好如初,自然是要留在京中的,我便想着,等送你出嫁之后,自己回南边去看看爹娘。”
  “这是应当的,”沈琼倒也能理解,只是心中仍旧难免不舍,“那……你今后还会来吗?”
  “我当然会回来看你,”江云晴心中也多有不舍,承诺道,“今后究竟何去何从,我如今尚不能确准,但无论如何,我都必定会再来见你的。”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当年送江云晴离开锦城之时,沈琼就已经明白这一点,但哪怕她如今年岁也不小了,再想到分别却还是会难过。
  只是再怎么不舍,她也不能强求晴姐留下。
  毕竟再过些时日她就要嫁人,届时岂不就只剩下江云晴孤身一人?
  “都要嫁人了,怎么还这么孩子气?”江云晴也有些眼酸,但还是含笑道,“我能看出来秦王殿下是真心待你,等到嫁过去,你一定会很幸福的。说不准等我再来京城的时候,你连孩子都有了呢……”
  沈琼知她有心开解,揉了揉脸颊换上一副笑脸,顺势聊起了旁的闲话。
  兴许是因为知道分别在即的缘故,沈琼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总是会梦见当年她送江云晴离开的情形,想起那个哭得眼肿声哑的自己,倒像是魇住了一样。
  屋漏偏逢连夜雨,在这之后,沈琼又梦见了自己最不堪回首的那段记忆——那是秦淮“死”后,她从最初的难以置信,到后来逐渐绝望,到最后终于认命。
  沈琼清楚地记着,秦淮的死讯传回来时是一个雨夜,她像疯了一样不顾云姑阻拦冲了出去,但又只能不知所措地站在院中。
  锦城距出事之地隔了那么远,而且做什么都已经晚了。
  她心中像是被血淋淋地挖出一块来,空落落的,最后跪倒在大雨之中,哭得撕心裂肺。
  这个梦实在太可怕了,沈琼拼命想要挣脱,但却怎么都逃不开,仿佛被困在了那个雨夜之中,最后还是被云姑给唤醒的。
  沈琼神情恍惚地对上云姑担忧的目光,一抬手,摸到了满脸冰冷的泪水。
  原来这不是梦魇,是她丧失的记忆,是她曾经亲历过的切肤之痛。
  而她也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为什么裴明彻会那般怕她想起旧事来。
  第88章
  沈琼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后, 整个人便消沉了下来, 脸上也没了往日的笑意。
  云姑心中很清楚,她这是想起那些旧事来了, 试图开解, 却并没什么用处。
  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但沈琼却并没有要搬去郡主府的意思, 云姑旁敲侧击地问了句,没得到答案, 也就不敢贸然再问。
  从一开始, 云姑就预想到兴许会有这么一日,也曾试图阻止过,但最后还是妥协了。于是沈琼拥有了半年高高兴兴的时光,也有了今日。
  江云晴知晓此事后, 也没再出门往绣坊那边去, 而是在家中陪着沈琼。但沈琼却并不愿同她多讲心中是如何想的,大半时间都是沉默的, 将自己关在书房中, 或是看书或是独自下棋。
  这小半年来, 她们都习惯了沈琼整日里高高兴兴的模样, 如今见此, 只觉着又陌生又心疼。
  “当年旧事,旁人看着尚觉着难受,于阿娇而言更是切肤之痛,昨日骤然想起, 难以接受也是情理之中。”江云晴同云姑分析道,“但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若不然,去将秦王殿下给请来?”
  云姑也在为此发愁,她如今压根弄不明白沈琼心中是如何想的,也就不敢贸然行事。
  两人面面相觑许久,还是江云晴最后拿定了主意:“去秦|王府走一趟吧。”
  “这……”云姑仍旧有些迟疑。
  “无论事态如何发展,你我都很清楚,阿娇是喜欢他的。”江云晴叹了口气,“先前是粉饰太平,如今既是彻底想起来了,那就该让他们彻底将话给说开才好。伤处若总是捂着,是永远没法好的。”
  云姑倒也明白是这么个道理,但心中仍有顾忌,正欲再说些什么,却听到沈琼在外边反复叫着“汤圆”的名字。她先是一愣,随后与江云晴齐齐出了门:“怎么了?”
  沈琼原本暮气沉沉的,仿佛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一样,可如今却透着焦急:“汤圆去哪儿了?”
  这两日沈琼一直将自己关在房中,连人都不愿见,就更别说是汤圆了。
  云姑满心都在为沈琼的事情发愁,也没顾得上这种细枝末节,直到如今沈琼出来寻,方才意识到足有半日没见着汤圆的踪影了。
  桃酥今日出门去采买,家中只剩了三人,翻来覆去将家中找了个遍,却始终没能寻到汤圆。
  沈琼先前虽因着裴明彻的事情难过,想着眼不见心不烦,但她养了汤圆这么些年,相处的时间其实比裴明彻还要长上许多,心中其实很看重,如今遍寻不着可谓是心急如焚,旁的事情倒是都顾不着了。
  “都怪我,”沈琼心中难过得很,声音中都带上些哭腔,“今早我还听到它在书房外边叫,但却并没给它开门……”
  “是我的疏忽,”云姑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安抚道,“你先别急,我这就找全安来,遣人一起出去寻。”
  沈琼起身道:“我也去。”
  云姑将她按了回去,轻声道:“如今天色渐晚,说不准过会儿汤圆就回来了呢?家中总要留个人的。”
  说完,给江云晴使了个眼神让她陪着开解沈琼,自己则急急忙忙地出门去找人寻猫了。
  “放心,一定能寻回来的,”江云晴给她倒了杯茶来,开解道,“像汤圆这样通身雪白的猫并不多,旁人见了就会有印象,想要寻着并不难。再者,说不准它只是出去玩一圈,过会儿自己就会回来了……”
  沈琼先前还在为那些个旧事伤情,如今心中就只剩下焦急,可却又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那里干坐着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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