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9)
  他的声线一直有些松散,被贺俞评价过, 有些类于猫科动物午后慵懒的嗷呜声。
  他知道自己的这个毛病,为此还特意咬重了字音,使他所说的显得肃谨认真一点。
  但我们明明在一起了,可以分享生活里的点滴, 可以互相依靠。就算不同居,怎么也应该让我照顾你到病好。傅容介当时同样仔细郑重地跟他说。
  贺堇从小到大,都是那种很少让父母操心的类型。
  上一世是因为父母不靠谱只能靠自己, 这一世则是已经心智成熟相对独立。
  他心里基本上没有靠别人这个选项。
  而现在傅容介提出要照顾他,去他家里小住一段时间
  大概是头脑昏沉, 不具备太多的思考能力, 贺堇被说服了。
  雨歇一阵落一阵, 现在只飘着几粒似有若无的雨滴,风裹挟着簌簌凉意。
  下车时, 贺堇望了一眼划过涟漪的地面, 以及映照其中的斑斓彩灯,头有些晕, 呼吸也越来越炽热。
  傅容介从另一边车门绕过来, 牵着人往小区门口去。
  他的影子在路灯下拉的斜长, 在积了水的洼地里晕出模糊的轮廓, 又很快被落后一步的贺堇踩碎。
  贺堇低头看了一眼, 抬起脚, 避开了积水, 挨到傅容介身边并着肩。
  还记得今天遇到的那对法国夫妇吗?傅容介突然出了声,侧过脸问。
  贺堇看了看他摇曳着微光的眼睛,怎么了?
  我没有说你是我男朋友。傅容介弯了点唇。
  贺堇敛起眉,那你说了什么?
  我说。傅容介伸手将身边人的帽檐往下压了压,带着人加快了脚步,我们是和他们一样的关系。
  他抬眸向前看着路,余光却依旧落在方才的地方。
  贺堇看向他偏过去的侧脸,目光逐渐向下滑落。
  傅容介穿着白天的那件衣服,因为刚刚烘干又走得急,还有少许没有抚平的衣褶。
  他的视线一直落到他们相牵着的手。
  贺堇弯曲起指节,轻轻摩挲了一下碰着的手心。
  一样的关系
  胡编乱造出的未发生的事总是更拥有难以言说的蛊惑力。
  积蓄的热气似乎更多了一点,贺堇挪开目光,扯起别的话,我也想起一件事。
  什么?傅容介抬手摁了摁发紧的喉结。
  我刚刚漏了一个问题。贺堇慢下语调,说,程辞安和我说,你玩山地车?
  傅容介没想到他会提这个,愣了下才缓缓开口,对
  他沉下眉头,无声念了一遍程辞安的名字,在国外时开始接触的因为有一定危险性,所以没跟你说。
  之前有时候去户外,是在忙这个?贺堇继续问。
  嗯,回国后就进了一家俱乐部。傅容介解释,因为下个月中旬有比赛,所以有空会去训练。
  之前也参加过比赛吗?贺堇由着他领自己进了一栋楼,坐上电梯。
  他突然有了些兴趣。
  他不了解山地车以及相关赛事,但不妨碍他觉得很酷。
  嗯,有获奖的奖牌。傅容介绽开笑,眼里光芒更盛,一会儿拿给你看。
  但或许是因为吹了风,贺堇渐渐有些熬不住,他什么也没去看,只是进了屋,半敛眼皮瞧着傅容介给他整理主卧的床铺。
  说是次卧没有打扫通风,明天让阿姨来收拾过再住。
  贺堇寄人篱下,自认没什么说话的份,只能端着傅容介给他的水杯喝热水。
  他刚喝了药,嘴里泛着特殊的苦甜气。
  今天太晚了,先睡吧。傅容介整理完走近,亲了亲他发烫的额角,一起睡也方便我照顾你。
  有什么需求就只管提。他语气亲昵。
  明天还要上班贺堇舔去唇瓣上的水珠,说。
  明天是周五,他不确定自己这一晚能不能退烧。
  你的病假已经被批准了。傅容介专注地看着他,眸光纠缠片刻,好好休息。
  贺堇说了声谢谢。
  大概是换了住处的原因,他有点不自控的局促,不知道是不是该说点别的什么。
  末了他才在零乱的思绪里想到他们并不算结束的沟通环节。
  临睡前,贺堇窝在舒适的被褥里,鼻端嗅着熟悉的味道。
  这种睡在别人被窝里的感觉很奇妙,亲密到像是被这个人环抱着。
  贺堇眨了下疲乏的眼皮,看向还靠在床边处理手机信息的傅容介,半晌,才轻声喊他的名字。
  那人转过视线。
  贺堇接着开口道:其实,你有什么需求可以和我说,我处理感情确实有很多做的不好的地方。
  再回忆起刚入夜时傅容介的情绪表现,他依旧会觉得骇然,小学弟平日里待人接物淡然从容,什么时候这样过。
  很明显,那情绪大多是因他而起,即使他那时候认为自己清白无辜。
  傅容介在昏黄的灯光里站直了身,上前掖了掖薄被的被角,你没有不好的地方。别想这些了,快睡吧。
  贺堇动了动嘴唇,又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话阖上眼。
  这一觉睡得很沉,明明他自认是有些认床的。
  意识始终保持着时常混沌偶尔清醒的状态。
  因此贺堇模糊的印象里,记得那晚很静,万物都悄无声息,记得自己似乎出了很多汗,黏腻难受,记得厚重的窗帘布被挑开缝时,泄露进大亮的天光。
  去洗澡吗?
  再一次眯开眼缝时,他听到耳边有人在低声问。
  贺堇试图动了动发软的手脚,轻嗯了一声。
  他将傅容介挡在门外,晃了晃还有些恍惚的脑袋,随便冲了个澡。
  出浴室门时,他闻到了飘溢的香气。
  傅容介做了鳕鱼粥。
  入口即溶的软嫩短暂地疗愈了口舌和内心,贺堇也渐渐恢复了力气和精神。
  他看了眼时间,才发现已经快到中午了。
  贺堇慢吞吞地反应过来。
  他看向傅容介,你没去公司?
  傅容介收拾碗筷,照顾家属,在家办公。
  家属?贺堇嗓子并不太舒服,声音有些喑哑,因此只淡淡一挑眉,默认了这个称呼。
  傅容介看他不否认,弯了弯眸。
  贺堇没有直视他,直到对方转过身去。
  贺堇支着头,看着傅容介忙碌的宽厚背影,脑海中隐约浮现一个不大合适的词贤惠。
  但他却什么都没做,静等着人伺候,这一反差难免会让人有点别扭。
  总不能一直让小学弟付出奉献。
  我已经退烧了。贺堇喝了口水润润喉咙,你下午还是去忙工作吧。
  傅容介将碗筷放进洗碗机,洗净了手,转身道:不用替我打算,我下午是准备去替你收拾行李的。
  贺堇微微皱眉,我让小俞下班后来帮我搬就好了。
  而且他说,我不想打扰你,我还是先去小俞那住几天
  傅容介靠在大理石的吧台边,闻言才看过来,拇指指腹转着圈在中指指根处的原先贺堇的那枚指环,别这么固执,我这么通情达理。
  他走过来逼近了,眸光深幽,我不去公司不仅是因为这个原因,你看看我的脖子。
  贺堇顺着他指的方向瞧过去,怔了一瞬。
  他早瞧见了,但再仔细看时还是会觉得内疚。
  紧实坚韧的白皙侧颈上赫然是两枚牙印,一高一低,一深一浅,过了这么久还没有消退。
  不比以往,这回他咬的用力,而且没挑地方,显眼的很。
  单是这么看过去,就可以想见当时会有多痛。
  这如果让外人看见,会怀疑性虐的几率很高。
  他已经不敢想,如果让公司的人看见,微信群里得爆成什么样。
  至于他自己,虽然从上到下的也被咬了好几口,但现在痕迹已经淡到辨不清了,损失最大的只是那件薄t恤。
  贺堇抿住唇角,对不起。
  傅容介笑了笑,又凑近一步,既然都不能去公司见人了,还不如利用这点时间为男朋友做点事。至于住哪的问题
  他见贺堇仰起脸,才继续说,你说要去贺俞那,你有见过贺俞屋里什么样吗?
  贺堇拧眉,怎么了?
  傅容介抬手将短发拨散了,我上次去送东西,看见那环境不太适宜居住。
  适合一些南方常见的生物,譬如小强生存。
  偏偏贺俞还怡然的很,说这是自由的味道,连个阿姨都不愿意请。
  贺堇一听他说,自然就联想到平时贺俞在家的邋遢样,懂了。
  而且
  贺堇转过脑袋,继续听他说。
  住我这有什么不好?傅容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你如果住贺俞家,是你照顾他;你住这,是我照顾你,还方便一起上下班。
  傅容介弯起眉眼,我做饭味道还不错,会做家务,会暖床,会帮你脱衣服、穿衣服、洗澡
  贺堇热着脸连忙伸手打断,可以了可以了,不用列举了。
  越说越奇怪,他要怀疑起学弟的脑子里天天在想什么了。
  心动了?傅容介问。
  贺堇瞟他一眼,可以住在一起,但后面说的那些大可不必。
  他并不排斥同居,小学弟乐意且不嫌麻烦就行。
  不是说今天会有阿姨来打扫次卧?心头跳的有点快,贺堇不得不站起身,找了别的话说。
  傅容介跟上来,真想睡次卧?主卧的床还不够大么?
  贺堇顿住脚步,略微疑惑地看着他,你不想有点私人空间?
  傅容介张了张嘴,顿住,神色有一闪而过的低落,但那变化很快,他再抬眸时就没了踪迹,次卧已经收拾好了。正好趁现在,我带你转转。
  看完次卧,再往别的房间去的时候,贺堇就大概捋清了傅容介家里的大概布局。
  他之前统共来过两次,一次是酒吧醉酒后,但那次他对环境没有半点印象;一次是上回和贺俞一起来,但也只是在客厅和餐厅逗留了一会儿。
  现在转了大半圈,他才发现这套房子要比楼下贺俞的那套要大近一倍,各类电器设施齐全,主卧旁分别挨着书房和健身房,阳台和主卧同向,面对着小区里的人工湖,风景很好。
  看到健身房内的器械时,贺堇先是在心里感慨了一句学弟真自律,又不禁回想起自己大学时期被内卷的健身氛围闹得头大的时候。
  傅容介显然是这种氛围里的卷王。
  也就是在这里,他看到了框在墙壁上的几枚奖牌。
  贺堇走近了细看,这就是山地车比赛得的?
  嗯。傅容介走到他身边,看向其中一枚解释,这枚是回国前最后一个月,在法国参加enduro山地车比赛得的季军,从那之后就很喜欢这项运动了。
  一开始只是觉得新奇有趣。
  厉害啊学弟。贺堇回头,噙着笑望着他。
  他不太懂这类赛事,但听上去就很牛逼。
  傅容介垂眸亲在他唇角,但我一般不会和别人说。不是每个人都支持,我妈就很反对。
  因为危险?贺堇问。
  对。傅容介揉了揉他颈后,像是在安抚,但专业人员做好防护措施一般是不会有问题的。
  贺堇突然回想起曾经在学弟身上看见的伤,就顺口问了出来是不是和这个有关。
  傅容介搂着他,低声笑,玩这个,就没有不摔不碰的,但基本不会有危险。
  贺堇听出来他在安慰自己,心里也隐约对其危险程度有了个大概猜测。
  他以前看过相关视频,不是正规比赛,已经惊险刺激至极。
  改天有空,带我去看看?贺堇试探着说。
  傅容介顿了顿,好。
  贺堇得了承诺,才将视线转向别的地方。
  他看到一旁金属架子上的几对哑铃。
  人总有手痒的时候,思绪放空时也极容易手上拿上点什么东西。
  贺堇反应过来的时候,指尖已经搭上了其中一个铃片大一些的哑铃。
  他试图拿下来,不算太难,但刚完全脱离支撑的金属架,他的手就跟着哑铃一起直直地向下坠。
  贺堇惊了一瞬,发力提起来。
  因为没什么准备,这发力也是迟缓且艰难的。
  他差点站不稳。
  等贺堇反应过来,手里的哑铃已经及时被傅容介握着杆捞起来,放回了架子上。
  他听到学弟在笑。
  贺堇骤然转头看着他,直到把人盯地收了笑才满意离开。
  胳膊疼不疼?傅容介追上来问。
  还好。贺堇步伐很快,又回想起刚刚的境况,力气大了不起?
  没什么了不起。傅容介又低声笑起来,要不和我一起练?
  等有空吧。贺堇敷衍道。
  他对健身兴趣不大,大学都没能把他卷起来,现在也不大可能。
  走慢一点。傅容介快赶两步将人拉住,书房你还没有看。
  贺堇停住脚步,回头。
  进来看看?傅容介拧开一旁的门把手,满眼温煦地看向他,我拉小提琴给你听。
  贺堇确实在书房的一侧墙面上看到了光润漂亮的提琴,也确实听到了傅容介用琴弓拉响琴弦的乐声。
  他从不知道傅容介会的到底有哪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