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3)
  他不是我的人。父皇当知晓同行不一定同道,五年相处不一定使人亲近,也有可能相看两相厌。
  安清玄回想自己所感受到的安明熙与花千宇之间的氛围,轻笑:呵,但你们已成好友了不是?
  安明熙却道:也许是敌人。
  敌?你认为他会站在镜儿那边?
  安明熙心道:他就是。
  想来还令他气愤,他最重要的两人都如此看重安明镜与人交好只图利益,还只会躲在他人身后指挥的小人到底有什么好?
  安清玄见他不答,当他默认:若非朕与决明看走眼,决明教出孩子应该也会如同决明一般,如老丞相一般,对天子尽忠朕所旨意者,便是天子。但人心易变,他也担忧花氏被权力蒙了眼,因而才对安明镜继位一事怀以顾忌。
  虽说大宁选贤,不如前朝注重嫡庶之分,但这分别还存在臣民心中。况且,既然选贤,更是不能凭朕一家之言,没有大臣的认可,登基后多少会受阻碍,更有一夜被颠覆的可能。花相在朝中既有生命,更有地位,即便你不能改变花氏立场,与花氏交好总不会有错。花家小子花千宇,朕看他天资更甚当年的花决明,行事作风也更玲珑剔透,我想花相会让他替位。
  说完,安清玄叹了口气,又道:镜儿自小以帝王为标准要求自己,单以他母后家世否定,朕自知偏激。假使你们与镜儿相差太远,朕还是会让镜儿继位。
  相差太远?
  安明熙眉头紧蹙,毅然:我会证明,我比他更合适。
  好,安清玄拍拍安明熙的肩,父皇看着。
  安明熙直视他的眼,好一会,开口:王孟死了。
  安清玄放下手:收到消息了,查出什么了吗?
  仍存疑点父皇是否早就对王孟有过调查?
  是,包括卫尚书和其他与王孟来往较为密切的大臣,但花费一月时间,却查不出异样。
  安清玄此前不说,便是等着安明熙与花千宇二人来问。
  对于王孟同党,父皇是否有怀疑的人选?
  不可知,但对于卫尚书王孟当年之事,朕已让御史台和大理寺配合查案,安清玄走到书案处,拿起桌上的一封书信,交给安明熙,卫尚书的陈述已记录此中,内容真伪正在核实。遗憾没来得及让王孟也写一份。
  安明熙取出其中信纸,粗略看过后,道:可否让儿臣带走?
  副本而已,拿去吧。
  是,安明熙将信纸叠好,收回信封,作揖,儿臣告退。
  去吧得空时就和你三皇兄面对面好好谈谈吧!
  安明熙再度作揖,却没应声,此后转身,阔步离去。
  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安清玄恍惚中似乎看见多年前年带伤参见又落寞离去的小安明熙,不由叹了口气,自语:是父皇对不起你。
  他曾经想让安明熙被众人遗忘在角落,因此连半点关怀都吝于给予,而把自己关在重华殿的安明熙原本就是他想见的模样为了不让安明熙从那被遗忘之处走出,就连安明熙束发之日他也不去道一声恭喜,只等一月后编了理由召见
  你想要什么?安清玄问。
  他想,他总该把贺礼补上。
  我想我想要的都得不到。好酒醉人,一道红晕挂在安明熙的鼻梁上,这轻薄的红顺着鼻梁两侧朝眼下飘散,也熏红了安明熙的眼。
  说说吧!
  就算安明熙此时已醺醺然,安清玄还是冷着脸,摆出一副疏离的模样。
  我想要母妃想、想想成为你。安明熙原本想说想要父皇,可即使醉了,瞧着如今的安清玄,他也说不出口。过了一会,安明熙又想到了什么,于是摇摇头:你连母妃都保护不好,成为你也没什么好没什么好我做皇帝就好了,比你好的皇帝。
  灵儿
  安清玄捏紧了手中酒杯,几乎要把薄杯捏碎,他道:你不行。
  闻此,安明熙抓起酒壶,狠狠甩在地上,怫然起身:凭什么我不行!吼完他低了头,转身走出座位,蹲下身去,去收拾地上那碎成一片片的玉酒壶,不论安清玄怎么劝他不用管,他还是蹲在地上,和那碎渣较量。
  安清玄无奈,只能朝安明熙走去。他刚弯下腰,试图把安明熙拉起来,便见安明熙停了手,把手中用来盛小碎块的那大块碎玉放在了地上,对着已没了形状的酒壶道:为何我不行为何三皇兄就可以明明都是父皇的孩子为何我什么都不行父皇不是说不是说熙儿很聪明吗?我明明明明他一边说着,一边缓缓躺在地上,以手臂为枕蜷成一团睡下,很快没了声音。
  见安明熙如此,终于还是心软的安清玄蹲下,伸手抹去安明熙脸上的泪水,柔声:熙儿很聪明,是父皇不好生辰吉乐,贺礼,父皇晚点送上。
  是啊,清闲度日是福气,但当年也是不甘平凡的他,有什么资格逼着现在的安明熙享这福气?
  第80章 080
  花千宇将几页纸一张一张、从右到左平铺在书案上
  纸上是卫忠良对当年借粮一事的说辞,其中大意是:宁和二十一年,也就是二十七年前,本在京中从文职的卫忠良被调至闽南参与平乱。四年后,卫忠良已擢升元帅,同时因走私者泛滥,闽地大批粮食外流,储存军粮的粮仓也被叛国者烧毁,兵将挨饿,于是他派人日夜兼程赶往京城将危情上报,并就近向江南各州请求供粮,但江南方面的回应几乎都是在未收到皇令的情况下,无法擅自拨粮只有王孟不顾瞒上的风险伸出了援手。另一边,王孟早已把今年所收粮税运往京城,情急之下只能冒险以临时提高田税为由,强制百姓多交一份粮食,短时间内便把粮食集好并供给卫忠良的军队,化解了危机。卫忠良发去书信感谢,并告诉王孟若天子怪罪,他必然挺身代罚。此后忙于战事,二人再无通讯。兴正元年,安清玄登基,同年宣布解除海禁,鼓励民间贸易,走私集团取得了合法身份,倭寇失去了生存的土壤。卫忠良结束了斗争,回洛京前,他顺路去苏州拜访王孟,经由这次拜访,卫忠良才知晓当年事情全貌,也惊讶王孟竟然一直隐瞒不报。为了报答当年的恩情,他决定闭口不谈,但在天子于大殿上揭露王孟的罪行前,他对王孟贪污税粮一事并不知情。之后卫忠良再见到王孟便是王孟回京之后。
  纸张铺好,花千宇又重新将之收成一叠,放进比纸张还大一圈的信封中,双手捧着信封,将之递回肖正手上肖正愿意把早已封好的信封再拆,而没有固执地让他看内容相同的抄本已是宽容,他也就不让这重要的卫忠良亲笔的供认状在他手上停留太久,用行动展示对长官的恭敬态度。
  肖正接过信封,讶然问:都看清楚了?照方才所见,花千宇几乎是一眼便看尽了一页黑字,虽说每页纸的内容也不多,但肖正想这点时间还分不好句读。
  花千宇应声:是,字迹工整,内容详尽而无沉余。看似诚恳,实则把罪责推得干干净净。
  不知为何,即便没有证据指向卫忠良,花千宇仍对他抱有极大的怀疑也许是他看着太像好人了,这份手书也太过完美了
  花千宇垂下眼帘,视线落在肖正手中的信封上。
  如此大事,卫尚书自然是不能随便应付。肖正说着,同时心中赞叹花千宇不愧天才之名,就连阅读的速度也超乎常人。
  肖御史到访前,卫尚书可知还有份供认状要写?
  肖正摇头:陛下在大殿上都不曾表示卫尚书需要配合调查但也许卫尚书心里有了预想。
  可有废稿?
  监察所见便是初稿。既然是供认状,哪有让人将辞藻一再修饰的道理?
  得到答复,花千宇又问:这纸上所述,肖御史查证得如何?
  遗憾王中书一死,少了对证,二十多年前的事,能找来询话的人不多提起当年之事,那些人都说过去心中崇敬王中书,更信任他之为人,对他的命令不曾怀疑。失踪的张刺史的属官大多也都说不知内情,只以为那多收的粮食都被运回了京质疑者都被以犯上之名投进了牢狱,困在牢狱中,能获得的情报有限。
  粮食运进粮仓,再运出时便少了数百石说不知情,到底是太过信任,还是掩饰得太好?掌粮仓和赋税的判司呢?
  失踪。
  又是失踪?
  是。
  花千宇想,到底还是得再下一次江南,亲自查查希望顾方山庄还在。
  花千宇朝家门走去,心中还想着下一步动作的他,等人迈入他身周十步范围,他才察觉有人冲他而来。他朝来人望去,接收到他目光的蓝海逸向他作揖:花公子。
  不必多生礼数,一如既往便可。
  蓝海逸直起腰,放下手,道:总该向你道谢。
  花千宇笑笑:我还该向你道歉呢若不是我偏要绕远路,也不至于花费这般长的时间,让你日日忧心兄长安危。
  海逸与老仆皆辨不得路,途中更有恶匪,没你们搭救,也许我们不仅走不到都城,更会平白送了性命。
  哈,花千宇切断了话题,大理寺方面如何?
  已立案。今日酉时我便会作为人证与之所派官员一同返回杭州,与狗官当面对质。
  花千宇拍拍他的后背:处死囚犯需要经由刑部复核并由圣上确认,心中藏鬼者应该只会监|禁了事,不会轻易将人处死希望令兄能平安无无事。若是不打算走这司法流程,暗地解决,蓝海逸的大哥在被捕当日,大概就断送了性命。
  蓝海逸看着地面:希望。
  在那之前,蓝海逸抬起头看向花千宇,我本不想再给你们添麻烦,但下回来京不知何年,临走前不能到姐姐坟前祭拜也怕姐姐寂寞
  花千宇抬头望天,看着太阳的位置,估算时间,而后道:无碍,还赶得上,我带你去长惜院。
  蓝海逸忙道:仙儿小姐不在长惜院。
  不在?
  她已经离开那儿了。我四处打听,一直探不得消息,这才不得已来麻烦你。
  花千宇心中闪过三字:许太元。于是他叫上蓝海逸一同上了自家的马车,指挥着车夫一路行到许太元家门。下了车,花千宇领蓝海逸向看门的小厮问仙儿下落,小厮只道未听说过此人,让他们快快离开。于是花千宇又问许太元是否在家。见小厮犹豫,花千宇道:你只需入门通报一声,说花千宇请见便是。
  一听来人姓花,小厮匆匆跑入府中,最后不仅来了许太元,更有一名男子低头,跟在许太元后。花千宇打量那熟悉的身影,两人还没走近,他便唤道:许公子仙儿姐姐。
  打扮成男子模样的仙儿闻声抬起了头,抬手掩着半张脸,却掩不住笑意,她道:亏你还记得我。
  花千宇为不告而别而赔礼,解释自己忽然得了任务,不得不离开京城。
  仙儿小声笑了起来,同时走来将花千宇以及蓝海逸迎进门,她身后的许太元早失了存在感,只在一旁看着妻子与友人谈笑。
  花千宇摇头,没有随她踏过门槛,而是站在原地,向仙儿介绍蓝海逸,也表明了来意。蓝海逸先向仙儿道了谢并请求仙儿告知位置,让他能再看看他的姐姐。
  仙儿自然不会拒绝,但蓝玉溪沉眠之地地处偏远,她决定亲自带路。正要走,许太元握住了她的小臂,道;我陪你去。
  她转头,目光与花千宇相对,似乎在问花千宇的意见,花千宇侧身,瞟了一眼马车,后道:一起吧,坐得下只是宇还有事,也就不能与你们同道了。寒暄几句后,花千宇带着他们走到车夫那,交代好车夫后,看着他们一个个踏入车舆。
  谢谢。上车前,许太元沉声对他道。
  花千宇想这声谢应该不是因为他让许太元随仙儿来,而是为那过往。
  花千宇没说什么,只是点头回应顿然,脑中闪过一丝念头,于是他叫住正要上车的许太元,道:帮我做对玉佩吧!
  许太元一愣,回头看他。
  多少银两我都会付,能否帮我做对玉佩?
  许太元只问:什么样的?看来是答应了。
  蝶恋花。
  闻此,许太元明了这玉佩是何用处:最近恰好得一上品红翡,想必能做成你想要的模样。
  好,需要多久?
  最快七日。
  七日好,七日后,我会再来。
  朝许太元作了一揖,又向车内两人打了招呼后,花千宇独自走向街道老仆还在花府,蓝海逸总要回去一趟,他打算申时再去找安明熙,以赶在酉时前与蓝海逸好好道别。
  三四个月的功夫,仙儿和许太元修成正果了,阿朔那边
  想来,安排的任务暂时还没有结果,这两天应该也没有忙到团团转的地步,他也该先停下来探探亲朋好友不知不觉间,他走到花满楼前,晨起时无意听来的消息浮现,化作眼前的金字牌匾。
  树哥应该还在这儿吧?
  他踏入门,面前两位娉娉婷婷的年轻女子缓缓走来,这样的悠闲而缓慢的步伐,行走间说说笑笑,可一点也不像是在迎接客人。花千宇也就无视她们,直接往里头走去了,结果这两名女子确实是朝他而来
  公子是第一次来吧?
  女子说话间用团扇半遮着脸,甚至保持着恰当的距离,不像鸨母,更似路途偶遇,却受你吸引、向你走来的良家女子若不是衣裳透了些。
  花千宇没有回话,只问:银火在吗?
  他知道自己的二哥经商多年,用的都是这个化名。
  两名女子闻此名,一惊,问:你是